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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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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晚上以后,编写电影剧本的事进展得很顺利。第二天早晨,我就到巴蒂斯塔那里签了编剧的合同,并得到了第一笔预付金。记得那是一部无足轻重的喜剧言情片,一向创作态度严肃的我,满以为自己不适合编这一类影片的剧本,可是,在编写过程中,我却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天赋。同一天,我还与导演和另一位编剧第一次碰了面。

我当电影编剧的生涯是从去巴蒂斯塔家喝酒那天晚上开始的,对此,我可以确切地指明;而我与我妻子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恶化的,我却很难确切地说清楚。自然,我也可以把那天晚上看作我们夫妻关系开始恶化的标志。可是,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是事后聪明;再说,埃米丽亚对我态度的变化,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才显现出来的。然而,她的态度的确是在那天晚上以后才开始有了变化的,确实,我真说不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埃米丽亚心中的天平才开始失去平衡的,也不知这种失衡究竟会引起什么后果。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见到巴蒂斯塔,类似那天晚上头次在他家里那样的细节不胜枚举;可以说,那些事情当时在我看来都很平常,但后来却都多多少少有一种特殊的意味。我只想举一个例子:每次巴蒂斯塔邀请我们,埃米丽亚总是先表现得很勉强,不太想陪我去,而她的神情和托词又总是那么模棱两可。她总是找某种与巴蒂斯塔无关的借口推托不去;同样我也总是轻而易举地指明她的借口站不住脚,我执意追问她是否不喜欢巴蒂斯塔,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最后她总是回答说,并不是她不喜欢巴蒂斯塔,说她对他并无什么可指摘的,只是不想与我们一起出去,因为这种晚上的聚会使她疲惫,实际上是令她厌烦了。我不满足于这些泛泛的解释,于是又暗示她与巴蒂斯塔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即便巴蒂斯塔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也不想知道这一点。然而,我越是一个劲地提示她是否对巴蒂斯塔没有好感,她似乎越是一个劲地否定。最后,她就全然不犹豫了,代之以明朗而又坚决的态度。于是,我不再怀疑她和巴蒂斯塔之间的感情,或是巴蒂斯塔对她有什么举止。接着,我就摆出一大堆她应该参加我们的聚会的种种理由:我没有一次外出不带着她,巴蒂斯塔深知这一点,巴蒂斯塔喜欢有她在场,每次他请我们,都这样关照:“自然,您得带上您的妻子一起来。”她倘若无故缺席,必定会惹巴蒂斯塔不高兴,说不定还会触怒他,而我们的生活却全依仗他。总之,她提不出任何托词不出席,我却能说出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要她出席,所以,尽管她很疲惫也很厌烦,最终也只好赴会了。埃米丽亚通常都凝神听我阐述这些理由;应该说,我给她讲道理时,我的面部表情与手势比我说的话更有意思,所以,最后往往以她的让步而告终,她默默地穿好衣服,准备跟我出去。当她已准备停当,在临走前的最后一刻,我总要最后再问她一次是不是真不想陪我去,这倒并不是我怀疑她的回答,而是为了让她不怀疑自己有自主的自由。这时,她总是以明确的方式回答说她高兴陪我去,这样我们才走出家门。

不过,这一切都是我后来总结出来的,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发生过的好多事情,当时我都没在意,后来回想起却都意味深长。当时,我只意识到埃米丽亚对我的态度开始恶化,而我却没有去加以任何解释和定义。家庭气氛开始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压抑了,就如晴朗的天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似的。我开始觉得她不再像以往那样爱我了,因为我发现她不像新婚时那样老想挨近我。那时,当我说:“你瞧,我又得出去了,一去就得几个小时,我会尽快回来的。”她虽不表示异议,但看得出她是满脸忧郁地顺从着,明显不乐意我走。所以,我常常不是借故把工作推掉不出去,就是尽可能地带她一块去。当初她是那么离不开我,以至于有一天,我需要去意大利北方短期出差,她送我去火车站,在挥手告别的时候,我见她把脸扭到一边,以免我见到她泪流满面。那次,我故意装出没看到她那痛苦的样子,但整个旅途中,我都后悔让她那么羞涩而又难以克制地哭泣了。从那以后,我就不再丢下她一个人自己外出旅行。可现在,每当我向她宣布我得外出时,她脸上不仅没有任何反应和伤心的表情,而且还看着书,连眼皮都不抬,只是平静地回答说:“好吧,知道了,吃晚饭时再见……你得准时回来。”有时候,她甚至希望我在外面的时间越长越好。比如,我对她说:“我得出去一会儿,五点钟回来。”她却回答道:“随你在外面待多久……因为我也有事。”有一天,我似乎还感觉到她好像十分愿意我外出不在家,虽然她没有直接这样表达,而只是说,既然我整天总是忙这忙那的,索性以后只在吃饭时见面算了,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地办她自己的事了。事实上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电影编剧工作只需下午不在家;剩余的时间我总是尽量跟她在一起。不过,从那天以后,我上午也往外面跑。

埃米丽亚表现出不愿意我出门的那段日子里,我外出时的心情非常轻松愉快。因为她不乐意我离开她,证明她对我怀有深切的爱。但一旦我发现她对我的外出不仅没有表现出不高兴,而且巴不得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家时,我心里就感到莫名的痛苦,像是一个人突然失去了立足之地似的。现在,我不但下午出去写电影剧本,而且早上也常常毫无目的地出去,仅仅是为了品味一下由于埃米丽亚对我的无动于衷而产生的新的痛苦的滋味。可是,她对我整天在外并没表现出什么不高兴,反倒挺平静,我觉得她甚至还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轻松感。起初,为了安慰我自己,我极力设法去理解她的冷漠,心想,已经结婚两年了,夫妻之间再亲热,爱情也必然让位于习惯,正因为双方都认定自己被对方爱着,所以夫妻之间常常缺乏激情。但我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与其说我是这么想,还不如说我是这么感觉,因为想法往往是靠不住的,尽管表面看来,思想往往比隐约和模糊的感觉更确切。总之,我觉得埃米丽亚对我的外出已经不在乎了,并不是因为她认为我是由于工作需要而不得不离开家,因而无碍于我们的关系,而是因为她不再那么爱我了,或者说她根本不爱我了。肯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感情才有了变化,想当初,她对我的感情曾是那么炽热和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