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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偷天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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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灵鸷趔趄跪倒的同时,两个黑影自背阴处悄然浮现。这影子徒有人形,如剪纸一般薄,轻飘飘的全无重量。他们所到之处光亮瞬间黯淡,看不清面目五官,依稀可分辨出一个手摇灵幡,一个拖着长棍。

“不好,是幽都鬼差来了!”绒绒惊道。

宣眀讶然与黎仑耳语了几句,不少天兵神将都对那黑影流露出好奇又嫌恶的神情。

黑影似对外界的存在并无感知,满天的神灵当前,也未见他们驻足或迟疑。他们眼中只看得见垂死的凡人。

鬼差飘飘荡荡,最后聚拢于谢臻身上,三簇火焰和七点流萤似的微光自谢臻身躯中游离而出,正是他的三魂七魄。这一幕落入灵鸷眼中——他明明已如上次那般护住了谢臻心脉,可保谢臻不会因伤重而死去。这样无论他下场如何,只要天兵散去之后时雨和绒绒还在,自会想办法照料谢臻。眼下竟突然有鬼差前来拘魂,不用说,定是土伯作祟。

“这就是你们信诺?”灵鸷在捆仙索的困缚之下周身动弹不得,只能咬牙看着上方的绰绰身影。

“我自然会放过你的同伴。但鬼差出自幽都,他们的行事与昆仑墟并无关系。”黎仑轻描淡写地回应灵鸷的质问,“我说过昆仑墟不插手私仇,你有何不满,找土伯就是。”

“我断你一手,陪你一命还不够?”灵鸷对土伯道:“他只是个凡人!”

“凡人身死魂归幽都,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土伯的瓮声中有压抑不住亢奋和得意。他也瞧不上区区一个凡人,但了结这个凡人的性命能让白乌小儿在死前体会到更深的痛苦,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臂上利爪本是土伯通身最为强大之处,自被灵鸷斩断一侧,土伯尝试过无数法诀和灵药,都没有办法让断臂重生,他的残缺之身在幽都受尽了小鬼们的嘲笑。每到入寐之时,臂上伤口和体内元灵都会隐隐作痛,一闭上眼,烈羽剑和断臂齐齐落下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更让土伯耿耿于怀的是,他当初急怒之下亲自去了小苍山,想要找白乌氏如今的大族长莲魄讨个说法。岂料莲魄非但没有露面,连凉风坳入口都未准土伯踏足,只派出一个和那行凶的小子一样乳臭未干的守卫将他打发了。

土伯是幽都仅次于后土的神祗,后土归寂后,他就是横行于冥界的一方霸主。横遭白乌氏如此折辱,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此事一日不了,他一日不得安生,恨不能对灵鸷嚼其骨,吞其心。就算灵鸷在天罚之下命丧当场,在土伯看来仍是昆仑墟忌惮白乌氏,太便宜了那小子。

灵鸷看向土伯时眼中只余森寒,“他死了,我会让你为这个凡人陪葬。”

土伯大笑,“谁为谁陪葬,我且等着看!”

凡人死后,三魂归入幽都,日后会再入轮回,而象征着这一世“喜、怒、哀、惧、爱、恶、欲”的七魄则就地散去。鬼差中执长棍者已将谢臻的三魂引入怀中,另一个欲将剩余的七魄驱散。可任凭他的灵幡如何挥舞,谢臻的七魄始终若即若离地徘徊不去。那鬼差不会言语,急得在谢臻身上团团打转。

“这凡人有些古怪。”土伯对鬼差喝道:“一齐带回去再说。”

云端上也传来黎仑的一声嗤笑:“好了,不与你们胡闹。白乌小儿,你与那凡人死后虽然殊途,但我好意送你们同时上路,不必谢我!”

无数拖着长尾的星火当空降下,意在灵鸷,可丝毫也没有顾忌是否殃及旁边的时雨。

灵鸷挣了挣,捆仙索缚得更紧了。

“果然……天上地下都是一样的无耻。”

他只是叹了一声,并未再做徒劳的挣扎。

炽烈的星坠之光在将要落到灵鸷头顶时四下飞溅开去,带出无数火星。与此同时,原本无声无息蜷伏于地的时雨忽然暴起,风驰电掣般将扑向土伯。这一下委实太过惊人,土伯哪里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眼前幽光一闪即灭,长剑直直插入他天灵之上的第三目。

这长在头顶的第三目直通土伯灵窍,一声惨烈长吼过后,他用仅存一只巨大利爪攫住了眼前的身影,想要将其捏碎在掌心。那身影没有退避,手中长剑奋力一震,土伯庞大的身躯骤然瓦解,灵力碎片如一场黑色急雨,转瞬消失于剑尖。

“烈羽剑……这怎么可能!”黎仑挥开跌落在眼前的土伯残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亲眼所见烈羽剑被收入“无往金匣”,匣子此刻仍安然无恙地在他身后。

捆仙索与“无往金匣”,一个用以缚身,一个专门藏物,相同之处在于它们都不能被随意摆脱。黎仑知道自己中计了,匣中不可能是烈羽剑;使出那样凌厉强横的招数来斩杀土伯的,也绝不是那脆弱仙灵。

撑开的半旧油伞下,仍被捆仙索困缚着的黑衣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眉宇桀骜飞扬。

“黎仑,你有什么资格拜在昊媖大神门下?”

“不过是我手下败将,还要输给我多少回你才肯承认自己是废物?”

……

黎仑骇然退了几步,脸色煞白。“晏真……晏真!”

惊慌失措之下,黎仑被一股诡异的力道牵引着从空中坠下,晏真的剑抵在他的喉间。

“不许你再去哀求昊媖。你放弃拜师,我便放过你。”烛龙次子的声音闲适轻巧得像在邀他前往瑶池赏景。

晏真是黎仑藏得最深的梦魇,可他早在一万八千年前的孤暮山之战中就已被抽去龙筋而亡,元灵也困在抚生塔中,这是昆仑墟上人尽皆知之事啊!

黎仑的神智及时回笼,然而他颈上仍真切地感受到烈羽剑的锋芒。持剑的正是本应在捆仙索中的白乌小儿,黎仑眼中的晏真也变回了那容貌出众的仙灵。

原来是摄魂幻境之术!想不到区区仙灵居然能在他和一众天兵神将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你们杀了我也逃不了!”黎仑一时失神受制于人,这奇耻大辱的滋味如此熟悉,他还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

“何必要逃,我只要杀了你就够了。”灵鸷声音黯哑,“我本欲信你,孰料天界的手段令我开了眼界!”

变故发生于瞬息之间,本在黎仑身后的宣眀这才回过神来。孤暮山之战时宣眀尚且年幼,他对当时的事不甚了解,也不似黎仑那般对白乌氏和烈羽剑心怀芥蒂。宣眀对灵鸷说:“我们绝无伤那凡人之意,一切皆是土伯所为。你已杀了土伯,我劝你勿要一错再错!”

土伯死后,那两个幽都鬼差也随之消失,可谢臻的三魂七魄一旦离体,便再也回不到躯壳中去。土伯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凡人魂归幽都。灵鸷也好,时雨也罢,包括有心挽回局面的宣眀在内,空有法术神力,也只能看着谢臻的魂魄在夜风中飘忽聚散。

早在鬼差出现之时,灵鸷已知覆水难收。然而当他亲眼看着谢臻的身躯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仍抑制不住喉间暗涌的腥甜之气。

“放下烈羽剑,你随我回昆仑墟,我保这仙灵安然无恙。”宣眀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先一步松开了时雨身上的捆仙索。对于擅使幻术之流,如若不能下手诛灭他,困住他手脚其实并无多大用处。这仙灵尚在捆仙索中时,黎仑不是照样被他所惑?

宣眀以为自己还需费些口舌才能让白乌人为之所动,然而这一回对方却显得十分“通情达理”。

“好,你们非要兵刃相见才肯守诺,我也不计较。”灵鸷缓慢道:“他走后,我自会放了这卑鄙之徒。”

再遭羞辱的黎仑也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幽蓝剑光。

时雨脱身后仍伫立原地,他摇了摇头,轻声对灵鸷说:“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我不走,也不服。”

果不其然,灵鸷对他的回应依旧只有那一个字。

“滚!”

时雨红着眼笑了起来。

“走吧……”同样被宣眀放归自由的绒绒过来牵着时雨的衣袖。她想不通一向狡猾机变的时雨为何变得如此冥顽不灵。就连她都知道,在眼下的困局中,这已是最好的出路。

绒绒刚才还以为大家都要完了,真不知道时雨和灵鸷是什么时候悄然调换过来的,她那么熟知二人的容颜举止也被骗了过去。

“灵鸷希望你走。你还不明白吗,以他的本领,没有顾忌拖累,他反而更容易脱身。”绒绒用心语劝说时雨,这是他们六百年来惯用的沟通方式。“就算沦为昆仑墟阶下囚,只要活着,事情仍有转圜余地。”

时雨不置可否,在绒绒的拉拽之下跌跌撞撞倒退而行,目光始终不离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的灵鸷。

绒绒自认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就算这时黎仑和宣眀不要脸地出尔反尔,她也有机会与时雨一道逃脱。她虽松了口气,心中仍惦记着灵鸷,遥遥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否眼花,绒绒仿佛觉察到灵鸷脚下虚浮地晃了晃,手中的剑光也黯淡了下来。

“糟了!”她对时雨说。可身边哪里还有时雨的踪迹。

灵鸷从蜃眼中出来时身上便带着伤,先是强聚拢井中云雷电光,用以撞飞罩在时雨身上的般若钟,其后又一招击溃天魁星震慑来人。等到他扑杀土伯、制住黎仑时,已是强行而为之。这种涸泽而渔的打法最损修为,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

黎仑的眼力又岂会输给了绒绒。两万年前晏真用剑尖刻在他身上的痕迹至今犹在,但凡再添一道细微的划痕都是他不能容忍之事,所以他忌惮架在身上的烈羽剑,牙槽都将要咬碎了也未妄动。他也猜到那白乌小子已是强弩之极,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只是没想时机来得这样。灵鸷伤重不支,才刚露出破绽,黎仑已绕过了烈羽剑的锋芒,腾空于金光云霞上,般若钟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

灵鸷堪堪躲过了第一下,低头以手背擦拭过唇角,干涸的血污上又叠加了一抹鲜红。他强行支起着身子,却再也无力相抗。

骤然而现的剑光直扑黎仑面庞,近身时幻出无数影子,皆是手执烈羽的晏真身形。黎仑早有防备,哪里还会重蹈覆辙,他身前虚结了个金印,般若钟鸣声回荡,击破了昏眛心魔,千锋万影顿时被驱散开来。玄珠的血光也被天兵天将齐发的星芒震碎。

灵鸷颓然对着扑过来以身相护的时雨斥道:“孽障,尽做无用之事!”

纵然他以手遮眼,般若钟再次劈头盖脸而来金光仍教他目眩。最后的关头,灵鸷想的是,好浮夸的宝贝……小苍山为何没有这样明晃晃、金灿灿的好东西?

时雨那小贼却趁着一口气尚在,“吧嗒”在他嘴上留下个湿哒哒的印记。灵鸷反应过来之后差点又呕了一口血,命不久矣之时,他竟还得分神去思量该不该在死前结果了他!

时雨的眼睛距他极近,清澈中自有煥蔚光采。灵鸷看得真切,这光采并不输给浮夸的般若钟金光,将其留作神识中的最后的一幕也算不得太坏。

看在这双眼睛的份上,灵鸷决意饶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