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夕烟回到靳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夕烟,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梵光呢?"靳太太迎上来,看见独自一人的夕烟,诧异地说。
"梵光……他还没有回来吗?"一想到他跟杜子曦在一起,夕烟的心又开始微微泛着酸。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开门声,佣人们说着"少爷回来了"。梵光径自走进房间。
"梵光,你到哪儿去了?怎么让夕烟一个人回来?"靳太太颇有些责怪地说。
梵光没有回答,冷着脸,眼神复杂地看向夕烟。
"靳伯母……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社团去星辰马场玩,正好我家以前有栋别墅在附近,所以我就过去看看,之后就没再回学校,所以比梵光提早回来。"夕烟急忙出来打圆场,梵光的脸那么冷,说不定两个人一会儿会吵起来。
"……好吧,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他以后要是再跟你分开回家,或者中途离开你,我就罚他擦地板。"靳伯母看到夕烟替梵光说好话,也就不再追究。
"你的钻石发卡呢?"并肩上楼的时候,走在夕烟身边的梵光忽然阴郁地开口。
夕烟一怔……
发卡?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她的发卡来了?
下意识地摸摸头发……果然不见了呢。
"……也许是丢在马场了吧。"夕烟老实回答。心里也觉得有些惋惜,那枚发卡她可是真喜欢的呢。
梵光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径自走回自己的房间。
"夕烟小姐,太太吩咐让您亲自把牛奶给少爷送去。"夕烟今天很累,刚刚换好睡衣准备睡觉,佣人却忽然端着一杯牛奶风雨不误地走进来。
哎,靳伯母也真是奇怪……为什么非得让我去给他送牛奶呢?
夕烟很不情愿地端起托盘走向梵光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梵光脸色阴阴的,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如果可以,她真的很不想去单独面对他……
2.
九点三十分。
轻轻敲开房门,只见梵光坐在床上,直直看着门口,好像故意在等她一样。
夕烟把托盘放在桌上,礼貌地说声晚安,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开。
"站住。"梵光冷冷地开口。
夕烟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我刚才派人查过,子曦骑的那匹马是因为受了伤,所以才会受惊发狂。"梵光定定地看着夕烟,仿佛要把她看穿一般。
那匹马的伤口与她的钻石发卡的形状一模一样。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她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演戏?
"哦……让兽医好好照顾它。"夕烟顺口回答说,不明白梵光为什么忽然跟她说这些。
梵光的目光逐渐冷却。
"刚才看你在我妈面前说谎,还真是不用打草稿呢。"梵光扬起下巴,冷笑着说。
"……我只是不想让靳伯母因为我而跟你吵架。"夕烟见他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想起他跟杜子曦相拥着绝尘而去的情景,心中一气,口气也冷下来。
"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我妈对你言听计从……拿走我的手机,让我每天跟你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也是你的主意吧?"梵光冷冷地站起来,英俊的脸庞冷峻如玄冰,一步步逼近,极具压迫性地看着夕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夕烟下意识地后退,倔犟地回望着他。
"什么意思?凌夕烟,我受够了。"梵光忽然双手钳住她的手腕,将她死死地按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夹杂着厌恶和失望等混杂的情感……
"我受够了每天都要跟你这样虚伪的人在一起。"梵光俊美的脸庞渐渐逼近,墨黑的眸子闪烁着凌厉的光,一双薄唇抿成冰冷的弧度,近距离地看着夕烟澄澈的眼睛,一种受到欺骗之后的愤怒涌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
"你疯了吗?放开我!"夕烟看着他厌恶的眼神,心中一痛,死命地挣扎起来。
梵光稍一加力,双手钳子一般扼住她的手腕,夕烟立刻动弹不得。
"别再在我面前演戏了。"他冷冷地说,俯身逼近她,近到可以感受到她鼻息呼出的温热气息……
"梵光,住手,放开我!"夕烟绝望地挣扎着……他到底要干什么。
"苦苦纠缠我,想尽一切办法留在我身边,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梵光近乎完美的脸无比接近地贴近夕烟,双唇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容,冰冷地覆上夕烟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开启的嘴唇……
绵长的,暴虐的,冰冷的,不含一丝感情的吻。
抬起头,却恍然发现,被他按住手腕的夕烟已经不再挣扎。好像失去了所有知觉。
他得意地看向她,冰冷的笑容蓦地僵在唇边。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原本清澈的眸子里绽放出被狠狠伤害之后的绝望……温热的眼泪汩汩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和脖颈晕湿大片床单。
梵光下意识地松开手……仿佛被她绝望的眼神所刺痛了一般……
从来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看他……灵动澄澈的眸子好像失去了所有光彩,死灰一般晦暗。
夕烟坐直了身体,安静地流着泪,目不转睛地看着梵光,猛地挥手,一记清脆的耳光。
"这是我的初吻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夕烟的声音因为愤怒而低沉,嗓音因为哽咽而略为沙哑。
"就算再怎么讨厌我也好,你也没资格这么对我吧……"夕烟哀哀地说,无比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深深迷恋过的人……
梵光捂着脸颊,怔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停流泪的女孩……夕烟几乎丧失了所有力气,所以这个耳光一点都不痛……
真正痛的,是她的眼神啊……好像被什么撕裂了一样,生生在她清亮的眸子里烙出一层层伤痕来。
"是啊,我想要的就是这些。想要你的人,你的身家,以及跟你在一起所带给我的所有虚荣。"夕烟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笑着,苍白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负气说道,眼泪依然断了线般簌簌而下。
"可是你接吻技巧好差,我一点都不喜欢。"夕烟狠狠推开他,愤愤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凌夕烟……"梵光叫住她,念出了她的名字,却忽然没了下文。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靳梵光,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的……所以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夕烟背对着他说,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声音冰冷得像结冰的湖水。
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梵光怔怔望着敞开的房门,空旷的走廊上卷起微凉的风……
想起她刚才疼痛的眼神和苍白的表情……一丝愧疚浮上心头。
他……伤害到她了吗?
脑海中萦绕起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她澄澈的表情。
"你……很喜欢打网球的吧?"
"任何一场比赛,都没有人注定要输。何况……即使明知道会输,也要拼尽全力的不是吗?"
"一起努力吧……好不好?"
"……我只是觉得,他也许是真心喜欢打网球的吧……"
"……你没有发现吗?在球场上的他跟平时很不一样,活力四射,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所以当校长说要重组网球社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总觉得,那样梵光就可以多点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她的善良,真的只是装出来的吗?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当她说"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的"的时候,自己会觉得那样失落呢?
他……
做错了吗?
3.
此时已是深夜。
伤心欲绝的夕烟,穿着单薄的睡衣,瞒着所有人偷偷溜出靳家,坐上TAXI,直奔凌家大宅……
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回家看看爸爸妈妈,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梵光竟然说他受够了。
受够的人,应该是她吧……
受够了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然后又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希望……
然而所有的希望,最终都只是更深的失望和伤害而已……
如果她真的不喜欢梵光,她就可以凭着一纸婚约毫不在意地跟他订婚,即使他心里想着别人也无所谓,即使他误会自己也无所谓……可是现在,连他一个不屑的眼神,都可以轻易刺伤她……
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她在乎他啊……
想起那个冰冷暴虐的吻,夕烟的眼泪又毫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苦苦纠缠我,想尽一切办法留在我身边,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吗……
"那些银行……还是不肯跟我们融资吗?"这是母亲的声音。夕烟站在门外,忽然收住脚步。
"因为凌氏集团内讧,大家对我董事长的位置诸多质疑,很多大股东在郑董事的煽动下纷纷退股……而且跟靳家的订婚典礼迟迟没有举行,所以银行才不肯跟我们融资……现在凌氏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又有很多人要退股,所以我将我们的私人房产分给他们,还将这栋大宅压给银行……你,不会怪我吧?"父亲的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
"我怎么会怪你呢?这栋大宅市价高于八千万,银行应该可以贷给你一个亿吧?这还不够解决凌氏的财政困难吗?"隔着门缝,隐约看见母亲轻轻握了握父亲的手……所谓的相濡以沫,就是这个意思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凌氏的财政困难早就已经存在了,唯一经营得不错的就是凌氏旗下的电影公司。可是铃木川下筹拍的那部文艺片迟迟没有拍完,还不断需要新资金注进去……这一次的难关,恐怕没那么容易可以解决了。"父亲轻拍母亲的手背,叹口气说。
"放心吧,夕烟和梵光的订婚礼下个月就会举行了……到时候所有的困难就会解决了……"母亲安慰地说。
"……如果凌氏倒下了,我绝不会让夕烟嫁过去的……这样的事你我也见过不少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如果娘家没有背景,嫁入豪门的女孩子不知道要受多少气。更何况,我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女儿去委曲求全……要嫁,也要双方地位平等,风风光光地嫁过去……"骄傲如父亲,仔细看过去,发间已经夹杂着片片银丝。
"不会的,只要那部电影得奖卖座,订婚礼再按时举行,银行就会抢着跟我们融资,凌氏集团就可以重新步入轨道……到时候就一切都会好的。"母亲轻按着父亲的太阳穴,他看起来真的很疲惫。
佣人们都休息了。夕烟轻轻地走下楼梯,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仿佛从来没有回来过。
一个人穿着睡衣怅然若失地行走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阵阵冷风袭来,夕烟却毫无知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凌氏现在面临着这么大的危机……而她却什么都不能为父母分担吗?
夕烟漫无目的地走着,脑中乱成一团……一会想起一家人曾经在"天碧居"其乐融融的场景,一会又想起梵光抱着杜子曦关切的样子……
恍惚间踏出马路,只觉一阵强光刺痛了眼睛,抬起头,只见一辆卡车正直直地朝她撞过来……
就在她僵硬地呆立在原地的时候,忽然有双温暖的手握住她的肩膀,飞快地将她拽回路旁。
夕烟木木地回头,正对上司徒俊清琥珀色的双眸。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她,玩世不恭的瞳仁沉静下来,隐隐透着一丝疼惜。
很久不见,她怎么变得这样憔悴了……
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散乱的头发,赤脚穿着拖鞋,单薄的睡衣在风中凌乱地轻飘。
"你怎么了?"他轻声地说。
"没什么……我没事。"夕烟这才恍过神来,看着俊清,轻扬唇角,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
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穿着睡衣走在午夜的大街上……这样子也叫没事吗?
"别在我面前逞强好不好?夕烟,你说出来,我会帮你。"俊清看到她失神而憔悴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细碎的疼,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关切地说。
"没有人能帮我的……我想嫁的人不肯娶我,我喜欢的人不肯喜欢我……我眼看着家人焦急苦恼,可是我却一点都帮不上忙……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夕烟惨淡地笑笑,轻声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靳梵光……他对你不好吗?"俊清声音低沉地说。眸子里包含着愤怒、疼痛和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可以那么轻易地得到她,却又不肯珍惜她?
"……他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呢?"夕烟梦呓一般反问道。一提到梵光,眼泪又猝不及防地流下来……
"傻瓜……他不喜欢你,证明会有更好的人来喜欢你啊……"看到她的泪水,梵光一阵心痛,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拭去夕烟脸上的泪水,脱下外套紧紧地裹住她。
"走吧,我送你回去。"司徒俊清扶着她的肩膀,就像在牵引一个迷路的孩子。
"司徒俊清,谢谢你。"夕烟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色衬衫,敞开第一颗纽扣,微微露出锁骨的俊美少年。
她已经很久没有碰到他了……原本以为他很快会像一个过客一般在她的世界中消失掉……可是他却总是出现在她最需要陪伴和关怀的时候。
"如果你真要谢谢我的话,就不要再在我面前为了别的男人哭……我会嫉妒的哦。"司徒俊清半开玩笑地说,眸子里却掠过一丝幽深的光焰……
夕烟轻扬唇角,以为俊清在故意逗她笑。
安静地走在她身边,俊清默默地看着夕烟苍白的侧脸……
这个高贵又白痴的女孩子……如果没有人照顾,还真是很让人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