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升机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无法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停止。绳索迅速绷紧,拖着拉斐尔上行,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天坑的壁上笔直地划过,将地层剖出了一道深深的直线——拉斐尔的手臂因为承受了过大的力量而开始发出断裂的声音,已经无法维持。
“该死!”就在一刹那,雷切尔忽然抬起了手——他的手掌边缘发出了淡淡的蓝光,锋利如刀,一抹便割断了那道可以承受1000kg拉力的绳索。绳索一断,直升机上升的速度瞬间加快。穆列的声音从通路里传来,气急败坏:“搞什么,雷切尔?你要留在地上和他们开战么?”
“你这样生拉硬拽,会把拉斐尔弄残废的!”雷切尔一边伸出手按住了拉斐尔握剑的僵硬的手,另一手按着坑壁,用力一拨,将达摩克利斯之剑“唰”的一声拔了出来——就在那一刻,他身体一震,肩膀后忽然展开了一对翅膀!
“哦,上帝!”穆列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天坑深处飞起的两个人——那是雷切尔抱着负伤的拉斐尔在往回赶。大战过后找到死里述生的同伴,这本来是严肃的事情,然而,不得不说,这个有着啤酒肚的德国男人忽然变身为肥胖的天使,实在是搞笑,更何况他手里抱着的拉斐尔居然还保持着握剑前刺的姿势,僵硬得宛如橱窗里的时装男模。
“认识你快八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张开翅膀的样子。”然而笑归笑,穆列右手还是紧压操纵杆,阿帕奇长弓直升机在半空中灵活地转了一个身,正好让雷切尔抱着拉斐尔踉踉跄跄地飞过来,撞入了打开的舱门里。
眼看接到了同伴,穆列的手指在各类仪表操纵杆之间迅速地跳跃,阿帕奇长弓直升机轰鸣着,仿佛一道闪电一样腾空而起,隐藏回了云层里,躲开了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浩浩荡荡的车队。
看到仪表显示进入了指定的航线,穆列松了口气,选择自动飞行模式后回头看了一眼,问:“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圣水!圣水呢?”一回到舱里雷切尔就咆哮起来,“快!快回圣殿找神父!”“去看你自己的行李箱,别乱翻我的工具盒!”穆列皱眉,一边迅速地调出了飞行航线图测量了一下距离,“耶路撒冷那么远,这点油哪里够!难道你以为我可以无限续航?不如我们先回东京分部……”
巨大的加速令人很难掌握好平衡,然而机舱里的雷切尔几乎是撬开了箱子,抓出了药包和圣水,怒道:“你看看拉斐尔的伤,除了神父,估计谁都没有办法!我可不想他的半边身体整个废掉!”
穆列寸步不让:“可你难道要我们靠着宝石的能量飞过太平洋?”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听到身后的同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雷……雷切尔?”“拉斐尔!”他狂喜地叫了起来,“你醒来了?”
拉斐尔僵硬在半空的手动了一动,身体的麻木似乎在逐渐地恢复,肌肉开始稍微软化,血液也开始循环,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然而瞳孔里却满是可怖的血丝,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道:“这……这是哪里?”
“拉斐尔?”雷切尔怔住了,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发现对方的瞳孔似乎一直处于强光的曝射下,收缩成了针尖那么大,再无动静——那是盲人般的反应。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在方才那场较量里,拉斐尔一定是为了对抗使徒而消耗了那颗光明之山,所以才侥幸生还,但却被那样巨大的能量辐射灼烧了眼睛。
拉斐尔,瞎了?身为社团里的“医生”,他居然瞎了?!
“现在你正在我的飞机上,”他只能强作镇定,安慰着自己的同伴,“我们在飞往耶路撒冷,不用担心,使徒已经被你击退了。”
“莉……莉莉丝呢?”拉斐尔竭尽全力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似乎想要把某个人往前推,喃喃着,“先……先救莉莉丝。”
“莉莉丝?”雷切尔顿了一顿,有些莫名其妙。在天坑里,他就没有看到有除了拉斐尔之外的第二个人,哪里有什么莉莉丝的影子?然而,他忽然看到了对方手里握着的那个东西,不由得失声低呼——
抓在拉斐尔那只没有握剑的左手里的,居然是一只齐腕而断的手!
纤细的手指上还带着硕大而豪华的戒指,然而上面镶嵌的那颗海蓝宝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焦黑的戒托——那是莉莉丝的戒指!
“莉莉丝怎么样了?”拉斐尔喃喃,血红色的瞳孔茫然地看着虚空,“她……她还是第一次接大任务,就遇到了使徒……我没保护好她……对不起!”
雷切尔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显然,在穿越黑洞、回到这个世界的一瞬间,拉斐尔曾经试图营救同伴,想把莉莉丝一起带出天坑。然而他所抓住的,居然只是一只断了的手!
“放心,莉莉丝她没事,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雷切尔低声回答,一边伸出手去将那只断腕从他僵硬的掌心扯了出来,一边安慰着,“你好好休息,我立刻送你到上帝之光照耀的地方养伤,很快加百列和乌利尔都会回来。”
“谢谢!”拉斐尔虚弱地回答,“告……告诉神父,使徒……使徒带走了米迦勒的女儿!”
雷切尔愕然:“米迦勒的女儿?米迦勒有女儿?”
“一定要找到她……”拉斐尔喃喃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因为……她,居然有力量关上那扇门!”
在阿帕奇长弓直升机飞走后的五分钟内,浩大的车队抵达了新出现的天坑。领头的一辆凯迪拉克房车的门迅速打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踉跄而下。
“霍爷!霍爷!”身后有人惊呼,“别走那么快!您的轮椅已经搬下来了!”
果然,衰朽的老人走不了几步,肌肉萎缩的腿部就没有了任何力量,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天坑的边缘。他扔下了拐杖,久久地看着这片空地上忽然消失的庞大建筑。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真的是天坑,而且,出现在了他儿子所在的地方!
周围人头攒动,简直是方圆三公里内的人们都第一时间聚集到了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出现的巨大的坑洞,议论纷纷——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半夜也没听到动静,怎么一下子房子就没了?”
“是地底水土流失导致地面塌陷了吧……记得几年前观星路那边也出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不过那时候那个洞似乎没有这个大。”
“可惜,上面本来是嘉达国际少东家的别墅,听说当时花了两个多亿,造得和中东王宫一样,没个导游进去就会迷路,出不来了——居然就这样塌掉了?”“那里面的人呢?不会一个也没选出来吧?”
“听说连一条狗都没逃出来,半夜忽然塌的,谁来得及逃?”
“太惨了吧……嘉达国际的老总似乎就这么一个独生子。难怪他哭得那么伤心,可怜啊……”
“呵,这就是现世报!”有人在人群里低声冷笑,“早年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如今算是有报应了——以为洗手上岸就没事了?再多钱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绝后了,早知道还不如……”
然而声音未落,他脸色忽然变了,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说话客气点,兄弟。”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后腰上。持枪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西服、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眼神冷酷,语气也冷酷。明白过来对方势力之庞大,那个议论者不由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只能嗫嚅着反复:“对……对不起,对不起!”
“滚!”乌老大用枪用力捅了捅他的后腰,低喝。
旁边人群熙熙攘攘,指指点点。然而那个自发老者跪在天坑边缘,久久凝望着,双手不停地颤抖,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一切。
是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内情。
这不是什么天灾,绝对是那些使徒做的!可是……为什么?十年来他忍辱负重地听命于那些异世界的人,为他们奔走各方,做尽了不可告人的事情,乃至不惜与自己的同类为敌。可到头来,那个世界终归还是带走了铭洋,带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德芙雅尼,我又该如何向你交代啊?
“铭洋……”老人忽然用手捶地,发出了低哑的呼喊,“铭洋!”
蓦然爆发出的苍老而悲痛的喊声让所有议论着的人们都止住了声音,看了过来,脸上露出了另一种表情——是的,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做过什么事,在此刻,他不过是一个老年丧子的可怜老人,面对着泰山压顶而来的死亡无可奈何。
人皆有老去时,从——得到不可得,变成逐渐失去曾拥有。
霍天麟默默地俯视着脚底深不见底的天坑,松开了捂着后颈的手——他的掌心里印着一滩血迹,斑驳而鲜艳。那些血是从他后颈的一个文身里流出的,沁透了衣领,在手心里印了一个奇特的花纹。
那是一个类似阴阳鱼的图形,回旋,消失。
—一这是“白之月”的烙印,在十年前印上了他的后颈。从此后,身为使徒的追随者,在没有得到来自“白之月”的许可之前,他是不会死去的,哪怕到了2012年的末日,他也能凭着这个印记的庇护在浩劫中安然无恙。
“铭洋……铭洋!”霍天麟看着掌心血的纹章,忽然间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了轮椅扶手上,发出了负伤猛兽一样的呜咽,“明明说好了,明明说好了的!”老人的双手流出了血,却还在不停地捶击着,嘶哑地喊,“要带就带走我,为什么要带走铭洋?”一贯冷静的老人忽然间状若疯狂,令管家和手下都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