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知枝每天上课都抖腿,我没法集中注意力学习。”理由就用这一条。
其实真正的理由是“朋友男友,不可占有”。至少,乖乖逃离到视线之外吧?常媛嫒换座位那一天,她特别心慌,她害怕关知枝会质问她原因,早上提前半小时她就到了学校,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一切。没想到,关知枝已经来了。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而他正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抄着常媛嫒的数学作业。常媛嫒很难为情,她挪着凳子,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收拾,搬到隔着一排的同一行桌子上去。关知枝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桌子,又看了看常媛嫒。
常媛嫒没出息地脸红了。
关知枝把手上的作业本随手卷起来,往常媛嫒的新座位上扔了过去,同时说:“脑残妹,看好你哦!搬过去不要紧,作业不能停止供应!”
常媛嫒这下才死了心。
秋天时,乔俏俏的爸爸来学校找乔俏俏了。
就在俏俏十七岁生日那天,他到了她们学校,在教室门口几乎徘徊了一整天。乔俏俏起先六神无主,然后逼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最后,她才不得不终于走出门去,接受了她爸爸非要交给她的一个很大的包裹。
一天都精神涣散的乔俏俏,放学之后和关知枝一起回家时,也丝毫提不起劲来。
关知枝那天整了一个新花样——他解开外套,拉开外套的一边,在那里,内侧的口袋里插着一支玫瑰。他用很花哨的姿势将它取出来,递给乔俏俏。
乔俏俏板着脸说:“拿走,不要。”
关知枝腆着脸用玫瑰花瓣去抚弄乔俏俏的脸,乔俏俏忽然狂躁起来,一把抓起玫瑰,扔在地上。那天乔俏俏没有搭关知枝的车,而是打车回家。
回到家以后,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裹。
全部是乔俏俏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断头的蜡笔啦、自制的贺卡啦、一朵风干的菊花、发绳、掉了一只鞋的假冒芭比娃娃、一些被涂黑的五分钱钱币、还有一本画图日记本。打开第一页,上面用鲜绿色的水彩笔写着:
堂子街里的乔俏俏。
她没忍住,“哇”的一下哭了。
那都是她的过去啊,那些宝贵的过去,宝贵的自己,都被她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乔俏俏和关知枝真的分手了。
对乔俏俏来说,完成了分手,才算真的完成了一场恋爱。
好像接吻一样。
关知枝这次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乔俏俏那么凶过,居然能一下子抓起玫瑰花就洒在谁谁谁脸上。
女生果真有一千个面吗?
关知枝觉得,要是真的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不可爱了。抓着玫瑰花随便撒的女生一点也不可爱,也不是关知枝喜欢的类型。关知枝来不及伤心,就同意了乔俏俏的分手要求。
有了一个完整的初恋,这对乔俏俏来说,就已经够了。虽然常媛嫒不理解,但是不妨碍常媛嫒仍然和乔俏俏做好朋友。
当然,也和关知枝做好朋友——目前为止,仅仅只能这样而已。
过了一个月以后,常媛嫒和爸爸一起回了堂子街,站在尘土飞扬的宽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迟缓而巨大的推土机往堂子街里开进,亲眼看着自家的房子倒下去——原来这些住了这么多年的老屋子,是像香灰一样一碰就溃散了的。
让常媛嫒震惊的是,她还看到了乔俏俏。乔俏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很远的位置,像是聋了哑了似的,静静地看着这个场面。
她第一次仔细看乔俏俏的侧脸,感到很惊人:就像被苍蝇拍拍醒了一样,莫非,她们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吗?
孙叔和孙嫂上演了一出可怕的戏——
先是孙叔把孙嫂往前推,孙嫂三下两下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喊了一声:“我跟你们拼了!”就滚到了推土机下面。
站在旁边的一个挂牌子的中年女人指着孙叔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脱!把自己老婆往前推,算什么男人!”
孙叔像是没听见一样,指挥着孙嫂往前滚动滚动。
可是不一会儿,孙嫂就被裹上毛毯架了出来。他们好像早就有准备了似的。
“不就是为了多要几个钱吗?老夫老妻的了还要这个吗?”那个激动得嚷嚷的中年女人挥动着胳膊,“推倒!推倒!统统推倒!”
常媛嫒的泪水忍不住了,四周围聚着堂子街的老商户和老街坊们,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们所有的掺杂着嗟叹和哭喊,渐渐都埋没在隆隆作响的推土机轰鸣里。
堂子街里的常媛嫒倒在爸爸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说不出的心酸和难过,说不出的孤单。
那时候,她以为她爱上了关知枝,就是真的成熟了;可是现在想起来,好像走出了堂子街的常媛嫒,才是真的被生生地推到了人间,不得不去过,去痛,去感受。
原来,人们埋藏在心里一直最珍爱的那些人和事,想起来,一定不是会笑,而是会哭的。
原来是这样。
而站在远处的乔俏俏,其实是看到了爸爸在将一个赤裸的女人推向推土机之后,吓得呆住了。
她觉得上帝跟她开了一个玩笑——所有故事里感人的桥段中,没有哪种冰释前嫌之后的重逢是这样尴尬而丑陋的。
她本来只是想来看望父亲。他们多年没见,没有音讯,她已经做好准备原谅了——当然是背着妈妈的。
没想到,竟是这样。
堂子街的女孩们,就在那一刻,觉得自己长大了。
原来,这是一种不能自控的感觉,像是飞机起飞前的那段加速,再要躲,再要逃已经来不及了,只有闭上眼,享受它,然后飞。
那一刻关知枝在哪里呢?已经不重要了。堂子街的女孩们走出了堂子街,堂子街却永远留在了她们小留声机一样的回忆隧道里——这才是这个故事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