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公主依次入席。
颜菁站在娴琳公主身后,视线往殿中一扫,嘉禾帝坐于屏风之后,听闻他昨夜偶染风寒,太医叮嘱不可见风,而太后身体抱恙,早早离了席。
一旁的黄门内侍上前几步道:“青乐坊的班主请圣上点戏。”
“你将戏牌拿给纯婉公主,问她想听什么?”萧予墨恹恹道,他的嗓音略嫌沙哑,精神也似不济,这对颜菁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遵旨。”内侍领旨,因纯婉公主坐在嘉禾帝左首边较远的位置,内侍绕了一圈,才将戏牌毕恭毕敬的递给她。
纯婉公主随意翻了翻,挑挑嘴角,“就点一出《贵妃醉酒》吧。”
内侍忙下去传话,纯婉公主若有似无的瞟了眼颜菁。按照事前的部署,戏一开唱,她就要动手了。颜菁眼神专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屏风后的那个人身上。
戏台是早就搭好的,有四人走上台,其中一人着一身白衣,风采翩翩,他抱着琴靠边而坐,拨了拨琴弦试音,另有一人,身段窈窕,举手投足,媚态丛生,自有一番风味,刚一露相,已赢得阵阵喝彩声,他应该便是青乐坊的名伶赵从寒,以扮相好,身段佳,唱功精湛闻名。其余二人,一高一矮,打扮成丑角的模样,是给赵从寒配戏所用。
《贵妃醉酒》唱的是杨贵妃在百花亭设宴邀请玄宗共同饮酒赏花,岂料玄宗銮舆久久未至,忽的闻报玄宗已驾临梅妃宫中,贵妃万般哀怨难以排遣,借酒浇愁,以致醉酒失态。
赵从寒口未开,身先舞,彩衣飘然,婀娜多姿,“独坐皇宫有数年,圣驾宠爱我占先。宫中冷落多寂寞,辜负嫦娥独自眠。妾乃杨玉环,蒙主宠爱,钦点贵妃,这且不言。昨日圣上命我往百花亭大摆筵宴……”他以扇遮面轻啜一口酒,嗓音哀戚,将失望,怨恨,孤独的复杂心情一点点的展露。
颜菁冷眼旁观,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已全然沉醉于赵从寒的精彩表演,琴师手腕一转,蓦然拔高了音量,颜菁就在这时突然出手。
她双臂一振,嗖的拔出一柄宝剑,身形疾起,扑向屏风。这一惊变,太过意外,颜菁一掌推开屏风,内侍才反应过来,尖声惊叫:“有刺客,快保护圣上。”颜菁志在萧予墨,其他事充耳不闻,挽起一朵剑花,娇叱道:“拿命来。”屏风被她凌厉的掌风震的碎片纷飞,宝剑挟风,卷起几道剑光,颜菁凌空而下,剑势如虹。
萧予墨伏地一滚,堪堪避过,颜菁的第二剑又跟着刺去,出手之快,迅如电掣,这一剑是她从平生所学的剑法中领悟而来,看似平淡无奇,其中暗藏有三种变化,无论是闪避或者招架,都在她算计之中,若被她劈中,不死也得重伤。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倏地一顿,竟生生收了手,青钢剑挟带着风声,刺入旁边的一张案桌内,剑身没入其中,仅剩下半截剑柄尚留在外头。
颜菁面色灰败,咬住下唇,为何会是他。
身前一人一跃而起,一袭青衫,丰姿隽爽,一双如墨玉般黑黝的眼眸,湛然若神。
颜菁弃剑转身便走,尉迟骏怎会给她逃跑的机会,大喝一声,“哪里走,”身形疾转,森森剑气已到她颈后,颜菁只得将身体微向前倾,气聚丹田,借势一跃,飞出一丈开外,尉迟骏的轻功亦是出神入化,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那白衣琴师与闻风而来的禁卫军困斗在一起,游目四顾,眼角余光扫到颜、尉迟二人,他情知不妙,剑光抖动,骤下杀手,每出一招,必有一人倒下。
颜菁失了剑,本就落了下风,她又无心恋战,只求快快离开此地,尉迟骏将深厚的内力贯注于剑身,一口剑翻腾飞舞,剑影纵横,又将功力潜运左掌,迎面劈去,颜菁急于撤退,猝然出掌回击,尉迟骏一掌由右侧横扫过去,只听蓬的一声,正中她的肩胛骨,这一掌力道不小,颜菁只觉左肩一阵剧痛,冷汗淋漓,她紧咬牙关,一个后翻,又退了几步。
尉迟骏人如飘风,将剑气化作一圈银虹,掌风若怒海生涛,破空而来,势不可挡,颜菁左肩受伤,半边身子受到牵制,手臂转动不灵,被他的掌力逼的无处可退,又站立不稳,险象环生。
颜菁支撑着出掌回击,若是此时有一柄剑在手,颜菁未必不是尉迟骏的敌手,但女子因为天生体质的限制,论掌力总是不如男子雄厚,掌风甫一交换,有一股吸力将她的掌力引开,两股掌风竟全反击到她的身上,她悬空的身体被震退了七八尺远,落地后仍是后退了四五步,耳中长鸣不绝,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尉迟骏哪里料想得到她便是颜菁,也没有时间思考方才她为何突然收手,他一心只想擒住刺客,逼问出幕后指使,以求一网打尽。
至此,颜菁已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她茫茫然的望着尉迟骏,苦笑,就这样死在他的手里也好。
尉迟骏全身一震,这样的神情,这般的眼神,他太过熟悉,哪怕她改了容貌,换了装束,纵然隔了那么久,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你是……”
“姑娘,接剑。”不知谁唤了一声,一柄长剑从半空中掉下,不偏不倚的落在颜菁面前,她顺手接住,本能的使出毕生绝学,那招“万剑归宗”如一团银光,当头罩下,寒光交掣,精芒如电,劲道之强,剑势之快,实属少见。
尉迟骏周身被剑光罩住,竟不能分心说话。他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一招,“落云剑法,你是……清霜。”他似有疑问,又似是肯定,面色阴晴不定,指尖微颤,拿不稳手中的剑。
“万剑归宗”耗尽了颜菁浑身的气力,她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白衣琴师在人群中一掠数丈,像只大鸟似的飞扑而来,“嗖嗖”攻出数剑,抱起颜菁飞奔出紫宸宫。
禁卫军一拥而上,将他围困于御花园内,白衣琴师不慌不忙,足尖轻点,飞身上树,手腕扬处,几点寒芒电射而去,疾走弧线,将最前面的数名禁卫军掀翻在地。
武功倘若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伤人,飞花杀敌,白衣琴师的功夫惊世骇俗,禁卫军心头一颤,斗志全失,被白衣琴师逮到了机会,三纵三跃,跳上围墙,一转眼没了踪影。
“你是?”颜菁精神不济,仍执意问道。
白衣琴师一把扯下面具,“是我,夏侯熙。”
“去西华门,那里有人接应。”颜菁唇角轻扯动,尽管这一笑极为勉强。
“你……真是清霜?”夏侯熙迟疑着问道。
颜菁虚弱的点了点头。
一时无话,不管是夏侯熙也好,颜菁也好,都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境况下相认。
夏侯熙甩掉追兵,抱着颜菁取道西华门,宫门外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马车。一名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迎上前来,瞥一眼重伤的颜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姑娘你没事吧?”
“我的伤不碍事,小乌鸦赶紧走,追兵很快会追上来。”颜菁目光平静如水,抬手擦去嘴边的血渍。
“姑娘,我们去哪里?”
沉吟片刻,颜菁斩钉截铁道:“去白马寺。”
小乌鸦一扬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车速极快,颜菁在车内坐立不稳,整个人东倒西歪。她竭力平息体内翻腾的内息,一张脸惨白无人色。
夏侯熙无言的看着颜菁,几次想搀扶住她,终究还是没有伸手。他蓦地想起了什么,霍然站起,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塞到颜菁手中,“快服下。”
颜菁依言打开,闻一闻,这一整瓶都是治疗内伤极好的灵药七窍玲珑丹。倒了两枚在手心,没有水帮助吞服,颜菁费力的咽下,慢慢调息,良久才道:“多谢。”
“不用谢我。”见颜菁诧异的抬头看他,他局促的笑了笑,“这药还是你让向伦交给我的,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忆起前事,仿若已隔了一世那么久,颜菁眼底似有晶莹的泪意隐约闪现。
“清霜,”夏侯熙低低唤了声。
“嗯。”颜菁抬眸。
“你可知我在心里唤了你千回百回,你却为何要一直瞒着我?”夏侯熙幽幽的道,他压抑着情绪,一双眼悲愤莫名。
“我……”颜菁无言以对,她不愿向夏侯熙坦露身份,就是怕面对如今这样的局面。
夏侯熙长叹一声,“西茗和北辰已结成盟军,你却还信不过我。”
颜菁心中涩涩的疼。“不是这样的。”
“清霜,”夏侯熙搂过她,下巴抵住她的额头,温柔似水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
颜菁背脊僵硬,又动弹不得。她缓慢的抽身,夏侯熙将她抱的愈紧,一遍一遍的在她耳畔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诉尽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夏侯……大哥,你先放开我。”颜菁呼吸困难的道。
夏侯熙松开她,手缓缓抚上她的面颊,摸到她耳后用力一拉,如他所料的扯下一张人皮面具。绝丽容色,摄人心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云清霜。
夏侯熙俯下身,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流连不已,“清霜,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
颜菁猛地警醒,大力推开他,“夏侯将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心里是否有了别人?”夏侯熙不确定的问,他清楚的知道,尉迟骏是他最强有力的对手,无论是将来在战场上,还是在云清霜的心中。
云清霜死死咬着下唇,贝齿在她唇上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
“那个人是不是尉迟骏?”夏侯熙并不笨,早在当日尉迟骏从客栈带走云清霜始,他便看出些许端倪。
颜菁眼里分明有丝惆怅,千里同行,生死与共,那样情深意重;山贼以她性命相胁,他忍辱负重,不惜在人前下跪;推宫换血,以命换命,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这些深重的记忆,夜夜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如何不想忘却,可她不能忘也忘不了。
“是他,”夏侯熙一句叹息,不知是在叹云清霜的傻,还是自己的痴。
颜菁强颜欢笑,但笑中难掩寥落萧索。
夏侯熙突地来了气,他的手背重重敲在门板上,呵斥道:“你不要忘了自个是什么身份,尉迟骏又是什么身份。”
颜菁眸光回复到冷绝,“颜菁一时半刻都没有忘记,无需将军提醒。”
夏侯熙扳过她的肩头,沉沉道:“他除了带给你伤害还能给你什么,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肩胛上的伤口被牵动,颜菁痛的全身都蜷缩起来,仍强自忍着,倔强的不肯泻出半分呻吟。
夏侯熙犹自未觉对她的伤害,抓着她的双肩一阵摇晃,颜菁眼晕目眩,先前调稳的内息再度紊乱。
夏侯熙恨恨道:“倘若他真在乎你,方才在皇宫就不会痛下杀手,那一掌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分明是要置你于死地。”
这一下准确的击中颜菁的软肋,她心内痛楚难当,一股腥甜之味冲上喉间,终于支持不住,头一歪,软软的倒在夏侯熙的肩上。
“清霜,你怎么了?”夏侯熙这才发觉不对劲,轻拍她的脸,可她无知无觉。手指微颤着搭上她的脉搏,心跳微弱,仍有气息,许是急怒攻心,一时闭过气。
夏侯抚着她娇丽的容颜,愁容满面,眼神如痴如狂。
“你醒了。”夏侯熙淡淡道。
颜菁极轻的“唔”了一声。
夏侯熙唇微动,“方才的事,是我口不择言,抱歉了。”
颜菁并不答话,只轻轻摇头。
夏侯熙适时转移了话题,“小乌鸦很机灵,在城里绕了几圈,这才到的白马寺。”
“我们这就进去吧。”
进了后殿,颜菁将夏侯熙带进一道小门,正中站立的一人正是云清霜的师父柳慕枫。
颜菁,也就是云清霜徐徐跪下,“徒儿辜负了师父和圣上的厚望,没能完成任务,请师父责罚。”
柳慕枫默默凝神片刻后道:“起来吧。”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几张椅子,“霜儿,坐。”又道,“夏侯将军也请坐。”
“多谢柳前辈。”
“我已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萧予墨太奸诈了。”柳慕枫拧了拧眉毛,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亏得夏侯将军救下小徒,霜儿,你可有谢过将军的救命大恩?”
“北辰西茗两国同仇敌忾,熙加以援手,是应该的。”夏侯熙声音隐有干涩之意,其中的深意唯有云清霜才能细细体会。
柳慕枫眉心凝成一个川字,“如今只寄希望于萧予墨没有识破你的身份,否则北辰国就要大难临头了。”
云清霜亦拢一拢长眉,“我的身份是娴琳公主的贴身侍女,他应该会认为刺杀一事出自东裕国国君的授意。”
“这是按常理推断,而萧予墨不是个简单的人。”柳慕枫目光悄然划过云清霜,方缓了口气,“今日替他身份引你入局的那个尉迟骏也非等闲之辈,他的祖父乃天阒国大将尉迟炯,父亲亦是将帅之才,可惜英年早逝,师父李笑曾在多年前与为师交过手,武功不在为师之下,李笑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你败在尉迟骏手中也不算太丢脸。”
尉迟骏这个名字被突兀的提起,夏侯熙与云清霜同时震了震,两人不由自主的看向对方,在空中短暂的交换了一下视线,云清霜低下头,心中一阵钝痛,夏侯熙握紧了双拳,彻骨的寒冷悄无声息在他周身蔓延开。
“霜儿,你暂且在白马寺住下,避避风头。”柳慕枫怜惜的瞧着她,“先把伤养好再说。”
云清霜却骤然面色大变,“糟了,快送我回听雨轩,晚了就来不及了。”
“霜儿,出了什么事了?”柳慕枫忙追问。
云清霜焦急的说道:“尉迟骏若对我生疑,一定会四处追查我的下落,若我此时不在听雨轩中,不但落实了这项罪名,更会牵连到其他人。”
“他要是真对你起了疑心,你回去听雨轩岂不是自投罗网。”不等柳慕枫开腔,夏侯熙忍不住先道。
云清霜淡淡然而道,“没有真凭实据,他不会拿我怎样。”
“听雨轩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应该待在那种地方。”夏侯熙脸色一沉,语气是少有的凝重。
柳慕枫双眉暗蹙,心头有丝丝怅然,当日命云清霜潜伏在听雨轩,是他的主意,他当真做错了吗?
云清霜大义凛然道,“夏侯将军,还记得你在宫里和清霜说过的话吗。国将不保,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她将这句话分毫不差的还给夏侯熙,后者只能暗自苦笑。
“再者,”云清霜目光锐利的似可以刺透他的心,“听雨轩也并非单单只是将军所想的烟花柳巷风月场所,在那里能轻易得到即便将军费尽心思也未必打听得到的有用讯息。”
这便是柳慕枫一心将云清霜安插在那儿的真正目的,青楼就好比一个情报机构,不仅能传递消息还可贿赂达官贵人,如果安排的巧妙兴许还可以套出各种重要的机密。
夏侯熙闷声不语,一张冷峻坚毅的脸上更添几分阴郁。
云清霜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再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朝柳慕枫的方位拜了拜道,“师父,徒儿这就去了。”
“霜儿,”柳慕枫权衡许久,道一声:“万事小心。”
“我会的。”云清霜眼中掠过如水光泽。
“我送你回去。”夏侯熙突然出声道。
“也好。”云清霜并未拒绝,她伤重未愈,不能动用轻功,无法自行驾驭马车,也着实需人帮助。
夏侯熙将云清霜搀扶上马车,只说了一句“坐稳了,”便不再言语。
风过帘动,带起无边落寞,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停在听雨轩的背街小巷中。
夏侯熙揭了帘子,对上云清霜的盈盈目光。后者脸上则是平静的淡然,虚抬了下手臂,“到了?”身子一动,就要往外走。
夏侯熙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将她抵在门板上,扣住她柔软精巧的下巴,轻啄她微颤的眼皮,云清霜神色慌张,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夏侯熙将她的手高举过顶,唇蜿蜒而下,划过她小而挺的琼鼻,泛着红晕的面颊,他的气息越来越浓烈,沙哑道:“清霜,不要离开我,”蓦地倾身覆住她的两片红唇,将她的惊呼声吞入了唇齿间。
云清霜惊恐之下,手足并用,拼命的想逃离夏侯熙的控制,然夏侯熙不为所动,他的唇是干燥而灼热的,热切的亲吻着并期待她能回以同样的热情,但云清霜狠狠的咬了下去,夏侯熙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放开手,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渐渐化为苦涩的味道吞下肚去。
云清霜心跳得扑扑,娇唇上还有他的触觉,却并不敢回视他的注目。那种既痒又酥的感觉让她的防备有些松动,四周满是夏侯熙的气息更是让她眩晕。
夏侯熙再度俯身而下时,云清霜紧紧闭上了眼,可那股蓬勃的热气停在她面前一瞬就远去了。夏侯熙背过身,“清霜,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的迷惑,我愿意等你回心转意。”
云清霜平了平气息,艰涩的笑了一下,“家国福祸难料,你和我都没有资格谈儿女私情。”
夏侯熙灼灼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的眉眼间,“希望你能记得今天所说的话。”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云清霜咬了咬唇,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云清霜身心俱疲,回到听雨轩后,随意用了些点心,就伏在榻上休憩。
风嬷嬷急步走进屋,见云清霜睡的正香,不忍打扰,可事情紧急,不叫醒她又不行。正犹豫着,云清霜仰起头看她,“嬷嬷有事吗?”她入眠很浅,在风嬷嬷进门的瞬间她其实就已经醒来。
“尉迟骏来了,指明要见你。”
云清霜浅淡一笑,他果然来了。
“姑娘若不想见她,我还是以你生病为由回绝他。”
“见不到我他会生疑的。”云清霜微喘了口气道。
风嬷嬷沉吟道:“前些日子他一直见不着姑娘,而如今宫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姑娘就出现了,太过巧合,他未尝不会怀疑。”
云清霜怔了怔,“他来找过我很多次?”
“大约有两三次,”风嬷嬷笑,“我瞧他对姑娘挺上心的。”
云清霜笑容中带一丝惆怅,“如此,我更不能闭门谢客了。”她想了想,“麻烦嬷嬷取活心丸来。”
“姑娘,”风嬷嬷惊道,“你受了内伤,如何能用活心丸。”
“不用担心,我服用了七窍玲珑丹后,伤势已大好,倘若不用活心丸,我怕瞒不过他。”云清霜眼中波澜不兴,语调却有些压抑的凝重。
风嬷嬷将盛药的玉瓶递给她,眼底忧心忡忡。活心丸能抑制内力,使得旁人无法试出其武功的深浅,但这种药对身体有害,不可多用,云清霜又有伤在身,身体本就虚弱,强行用药势必大病一场。
云清霜比她更清楚这药的危害性,但此时她已顾不了这许多了。
大批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没能逮住区区两名刺客,令嘉禾帝火冒三丈。
宣德殿中,他神情严肃的质问尉迟骏,“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事前向孤保证定能将刺客擒获,如今他们毫发无损的逃出皇宫,你需给孤一个交待。”
尉迟骏神色黯了黯,垂手而立,“臣无话可说,请圣上降罪。”
萧予墨眼风扫过他,“孤不是要治你的罪,只是不明白你的部署如此周密为何会功亏一篑。”
“百密终有一疏,这两人武功之高,超乎臣的想象。”尉迟骏眸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嘉禾帝眉毛一挑,“那名女刺客可是娴琳公主的婢女?”
“依微臣所见,是有人嫁祸东裕国,欲挑起两国之争,他们便能坐享渔翁之利。”尉迟骏声音平稳,面色冷峻。
萧予墨眼底目色暗沉,“何以见得?”
“在没有彻底反目之前,东裕国始终与我天阒国有盟约,哪有引火上身的道理。”尉迟骏笑意单薄,似乎在笑,又显得那样的飘渺虚无。
“那么……是北辰国还是西茗国?”嘉禾帝怅然叹息。
“是北辰国亦或是西茗国都不重要,他们早已结成盟军,兴许这次的刺杀行动,还是他们联手的杰作。”不知为何,尉迟骏面上在笑,然眼中一丝笑意也无,让人无端觉得他的笑容空洞而无力。
嘉禾帝默默颔首,专注的出神。
“圣上,那大婚的事?”尉迟骏定定心神,问道。
“一切照旧。”萧予墨神清气爽道。
尉迟骏低眉一笑,“表面上刺客确实是娴琳公主身边的人,圣上就这样不管不问吗?”
“孤不但不问罪与她,还会让她回归故里,教那些妄想鱼目混珠之人失望了。”他呵呵一笑,蓬勃的朝气在他年轻而俊逸的脸上映出淡淡纹路。
尉迟骏眉心一动,不再言语。
嘉禾帝忽地蹙眉道:“萧予涵倒沉得住气。”
尉迟骏当即领会,慨叹道,“此人心机深沉,若无一击即中的把握,不敢贸然行动。”他谨慎的斟酌着用词,“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这一点臣从来不担心。不过纯婉公主入主中宫后,与圣上接近的机会大大增加,圣上务必万分当心。”
“孤明白的,孤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嘉禾帝不觉哂笑,先前因刺客逃离而笼罩的阴霾此时一扫而空。
尉迟骏欠身道:“圣上若无他事,微臣告退,这就去追查刺客的下落。”
“去吧。”萧予墨扬了扬手。
尉迟骏踏出的步子有些沉重,若颜菁当真是云清霜,他该如何是好。一向果敢坚毅的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尉迟骏走入颜菁的绣房时,她正站在一张案几旁沏茶。见尉迟骏走近,她抿唇一笑,“公子请坐。”温壶,润茶,浇壶,运茶,一气呵成,将第一杯捧给尉迟骏,面上带了三分笑,“公子请用茶。”
“怎么,连杯水酒都舍不得,这便是颜菁姑娘的待客之道吗?”尉迟骏斜她一眼,半真半假道。
“公子说笑了,颜菁还不是怕公子在府上山珍海味吃腻了,以茶代酒换一换口味,”云清霜笑容妩媚,无一丝不悦,“公子也别小瞧了这茶,是用我前些日子收集的一坛雪水冲泡而成,如此才能将茶叶的甘醇和清香尽数保留。”
“噢?姑娘如此有心,在下倒是要多品几杯。”那茶叶碧如温玉,热烟袅袅蒸腾,尉迟骏不紧不慢的啜上一口,唇齿留暖,津泽生香。“果然是好茶。”他赞道。
云清霜芊芊玉手一扬,亦给自己满上一杯,“公子喜欢就好。”
“姑娘身体无恙了?”尉迟骏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然云清霜知晓,这场心理战正式开场了。
“已经无碍,颜菁缠绵病榻许久,倒让公子记挂了。”云清霜扯了扯嘴角,神色如常。然话音刚落,左肩上的伤口被牵动,她竭力掩饰,仍溢出几丝轻咳。“这病就是这样,时好时坏,搅了公子的雅兴,颜菁真是不该。”
尉迟骏关切道:“在下略通医术,姑娘若不介意,在下十分乐意效劳。”
云清霜一早料到这是无法避免的局面,幸好她已服下活心丸,有恃无恐,她大方的伸出手,“有劳公子了。”
尉迟骏不料她如此大胆,一时踌躇。
云清霜笑着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捉住她手腕的一刹那,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尉迟骏心神荡漾了一下,抬头看向颜菁,她双眼波光粼粼,容色无波亦无澜,看似心无旁骛。
尉迟骏平一平气息,半侧过脸,不过是替人诊脉,怎么蓦地心猿意马起来。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伸出三指搭在她脉搏上,倾听须臾,她的脉象平稳,只隐约有一些波动,想来是病未痊愈,气虚体弱的缘故,尉迟骏运起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长驱直入,没有遇到任何屏障,尉迟骏面部表情逐渐柔和,她全无内功根基,自然不会武功,当然也就不可能是云清霜。
“公子,公子,”屋内沉静如水,尉迟骏迟迟不说话,云清霜低低唤了他两句,“颜菁究竟患了什么厉害的病症,竟让公子欲言又止。”
尉迟骏回过神,唇角扬起浅浅笑意,“没什么要紧的,姑娘多休养几天便能痊愈了。”
“有公子这句话,颜菁真正放了心。”云清霜抚了抚胸口,仿佛真的安心不少。
尉迟骏自个倒了一杯茶喝尽,神色舒展,“姑娘还需多加休息,在下就不打扰了。”
“请。”云清霜作势起身。
“不必送了,你好生将养着吧。”尉迟骏一笑置之,大步流星而去。
云清霜眸中已不见了笑意,她方才站起的时候发现双腿麻木不堪,已快失了知觉,若是尉迟骏执意要她相送,她恐怕当场就要失态。气息在胸口凝滞,一股腥甜之味涌上喉间,猩红的血自嘴角汩汩溢出,她如风中之烛,摇摇晃晃的倒下,被夺门而入的风嬷嬷慌乱的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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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漫天星斗被遮在厚厚的云层内,闪射黯淡光芒。云清霜发了一身汗后,身子舒坦了许多,她不喜欢别人伺候,也不愿意旁人与她亲近,宁可在病发时一个人捱着,咬咬牙撑过去,几度昏迷,几度醒转,是柳慕枫一次又一次的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
云清霜嘴角挑起一丝冷然又苦涩的笑意,那是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无言的疲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慕枫惊讶的望着坐在桌前的云清霜,“霜儿,你怎么起来了?”
“躺了几天,是时候活动下筋骨了。”云清霜颔首笑道。
“也好,这些日子也把你憋坏了。”柳慕枫眸中隐有忧虑,“来,先把药喝了。”
云清霜乖巧的接过芙蓉碗,轻嘘热气,皱着眉头“咕噜噜”的喝尽。
柳慕枫轻轻摇首,抚上她的嘴角,温热的指腹替她娑去点滴余下的药痕。
云清霜心头莫名的一跳,柳慕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所不妥,以轻咳掩饰,“早点歇着吧,身子还没完全好透,不要累着。”
云清霜对着他背影怔怔出神,突然开口问道:“师父,我们隐藏身份,隐匿行踪,这样的日子究竟要过到什么时候?”
柳慕枫没有转身,挺直了背脊义正词严道:“除非萧予墨打消一统天下的野心,或者北辰国有了独立对抗百万大军的战斗力。”
云清霜低喃,“那何时才是尽头?”
“身为北辰国子民,你有义务保护国家城池免受侵略,百姓免受战乱之苦,穷尽一生,这都是你的责任。”柳慕枫沉着脸,云清霜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猜想得到。
她垂下眼帘诺诺道,“徒儿明白了。”
“好好养伤,”柳慕枫终于回过头,眼中流露出慈爱与平和,可惜云清霜低着头没有瞧见。
师父走后,云清霜又独自出了会神,暗暗懊恼,自己怎会问了个如此愚蠢的问题。既违背了她的本意,又伤了师父的心。师父对北辰国及朝渊帝的衷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他带着义子和爱女在乾定城落脚,伺机而动。云清霜在尉迟骏离开云苍山后,来到乾定城与师父师兄会合,被安插在听雨轩做眼线。柳慕枫是她最敬重的人,为他分忧解难是理所当然的事。
云清霜向柳慕枫坦言,她曾与尉迟骏照过面,唯有易容才可以瞒天过海。对于这一点柳慕枫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让她以真面目示人。一来,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有缺陷,无法改变眼睛和面部轮廓。二来,再完美的妆容都及不上云清霜原本的国色天姿,在听雨轩这样的地方,拥有绝世容颜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柳慕枫力求尽善尽美,不留下任何破绽,颇费了一番心思。他用药物洗去云清霜唇角及耳后的小痣,并且命她加紧练习如何自如的转变嗓线,这样比一味的改容易貌更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不但夏侯熙没能认出云清霜,连尉迟骏也被她骗过。
云清霜披上一件衣衫走出卧房,天边疏疏朗朗的闪着些微的星光,星星似沾满霜花,周身散着寒气,她不觉紧了紧衣领,手缩进宽大的衣袖。
天际划过一道流星,云清霜不由自主的抬了抬头,被乌云遮盖的圆月似乎刚刚脱水而出,由群星簇拥着,晶莹如玉,清辉四射,朦胧月色惹人遐思,云清霜低叹,竟又是十五月圆夜了,每到这一夜,她总是分外感伤。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她和尉迟骏之间不该有任何交集,偏偏天意弄人,在早已注定结局的情况下还要让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相思。
她脸上满是深深的哀痛,一手撑在了园中的树杆上,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喘口气。
尉迟骏,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刺杀嘉禾帝未果后,她更是深切的感受到她同尉迟骏之间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云清霜下意识的转过身,一道黑影隐藏在树影下,一动不动。
“是谁在那里?”云清霜心下一动,想见又不敢见的矛盾情绪极度困扰着她。
无人出声。
云清霜眼尖的瞅见黑影往更为隐蔽的地方躲闪,她来不及多加考虑,脚上已先一步作出反应,她拨开繁茂的枝叶,装着漫不经心的道:“还不出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畏畏缩缩的挪出半个身体,只一眼云清霜便分辨出那绝不是尉迟骏,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云清霜冷冷的问道。
他在云清霜的催促下,不情愿的探出脑袋,双手还紧抱着树杆。云清霜双目灼灼的看过去,他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脸上脏兮兮的,只余下一双眸子黑的发亮,一只手中尚抓着半个没有啃完的烧饼。
云清霜怔了怔,怎么都不会想到对方竟是个小叫花子,她不由多看了那块烧饼几眼。
小叫花忙将手中的烧饼往身后藏了藏。
云清霜忍俊不禁,“你别怕,我不会和你抢的。”
小叫花赶紧把烧饼往嘴里塞,许是吞的急了,烧饼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他翻了翻白眼,使劲捶着胸口,才勉强咽下去。
瞧他的模样,总有三四天没有吃过饱饭了,云清霜想了想,柔声道:“饿坏了吧,我带你去找东西吃。”
小叫花警觉的看了她一眼,大概是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他踌躇片刻还是乖乖的跟着云清霜走了。
云清霜将他带到厨房,这个时候厨子都已回房歇息,云清霜点起烛火,找遍灶台,连一点残羹冷炙都没有留下,就连米缸也是空的。云清霜犯了难,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好不容易在锅灶里找到几块锅巴,小叫花的眼睛亮了亮,眼巴巴的直瞅着,云清霜笑着递过去,他双手并用,狼吞虎咽,等到云清霜给他倒了一杯水回来,他已是两手空空了。
“还饿吗?”云清霜爱怜的问道。
小叫花迟疑的点了点头。
云清霜从米缸里刮出剩余的一小撮糙米,煮了一锅米汤。
小叫花将米汤喝了底朝天打着满足的饱嗝之际,云清霜舀来一盆水,几不可察的笑了笑,“洗把脸吧。”
那小叫花子挽起衣袖,露出两截芊芊玉臂,出奇的白皙水嫩,和他又黑又脏的脸蛋全然不相称,他弯下腰,把整张脸埋入水中,没一会儿,那盆清水变成了墨汁。
云清霜忍住笑,又打来一盆水,如此接连换了三盆水,那小叫花才将自己拾掇干净了。他仰起脸,笑的只见牙齿不见眼,脆生生的道:“谢谢姐姐。”
那张洗净后的脸,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眉目清秀,楚楚动人,虽不若云清霜那般绚丽夺目,也是个讨人喜欢的美人胚子。“你是姑娘家?”云清霜惊讶的问道。
她的双目似一汪清泉,眨了眨,“嗯。”
云清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吞回肚里。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她也不例外,何必强求他人。
“姐姐,我叫沐婉如,你呢?”
“颜菁。”云清霜简洁道。
沐婉如只随意颔首。填饱肚子后她举手投足斯文了许多,温婉的笑道:“颜姐姐是这些日子来唯一帮过我的人。”
云清霜微微一笑。
“姐姐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弄成这副模样吧?”沐婉如苦笑道。
既然她主动提及,云清霜也就不再避讳,“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我来自北辰国,到乾定城来找一个人。”
一听说她是北辰国人,云清霜先自多了几分好感。
沐婉如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双如水明眸,“可惜刚到这儿还没安定下来,身上的银子就被偷走了。幸得青乐坊的班主收留,替他们打扫庭院,洗衣做饭,维持生计。”
她未说明来乾定城寻找何人,云清霜自然也不会追问,她的心思已被沐婉如先前所说的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你之前在青乐坊?”她需再一次确定。
“对,”沐婉如奇怪的飞速的瞥了她一眼。
云清霜大致可以猜到她为何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这里了。在她患病的这段日子里,虽很少外出,但风嬷嬷总会将外界的一些消息带给她。例如青乐坊的戏子,琴师,因涉及入宫行刺一事,被尽数打入大牢,这些人能否平安归来,还是个未知数。沐婉如大概侥幸逃过一劫,在外流浪了数日,今日偷溜进听雨轩,阴差阳错的站在了这里。说到底,还是云清霜连累了她。
沐婉如随之所说,印证了她的猜测。
“先去我房里吧,”云清霜淡淡道,她大病初愈,体力不支,在这里站了一两个时辰,已是极限,但她性子倔强,不愿给人看出她的弱点,哪怕是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云清霜强自撑着取了一套新裁制的衣裳,让沐婉如进她的卧房换上,她倒在椅子上,脑门上起了一层薄汗,脚都在微微颤抖。
换上新装的沐婉如,神清气爽,她比云清霜更为娇小,穿着她的衣裳略微宽大,倒是添了几分妩媚和韵味。
“沐姑娘,你很美。”云清霜是由衷的称赞,她的美清丽脱俗,目光清澈,而自己,已沾染上世俗的尘埃,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了。
沐婉如唇角轻扬,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颜姐姐说笑了,你才是美丽不可方物,在你面前,无人敢夸夸其谈。”
云清霜粲然一笑,虽不至心花怒放,毕竟还是欢喜的。又有哪个妙龄女子,不愿意听人称颂她漂亮呢。
“沐姑娘,你今后有何打算?”云清霜深吸了口气问道。
沐婉如心不在焉的捏着衣角,“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对将来没有预计,云清霜却已替她做了打算。既然事情是因她而起,她有义务为沐婉如做最好的安排。听雨轩是风月场所,不是一个姑娘久留之地,她长久思索后才做了决定。“沐姑娘,”云清霜嘴角挂着柔和笑意,“我师……我的一位长辈在城南开有一家医馆,平时缺少人手打理,沐姑娘若不嫌弃,明日我送你过去如何?”
沐婉如不是傻子,自然懂得云清霜的好意。当即笑吟吟道:“如此小妹先谢过姐姐了。”
云清霜为人处事一贯淡然,与世无争也很少主动与人示好,她也不知为何单单对沐婉如倾注超乎其他人的关注。事实证明,这世上的因果循环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云清霜今日的善举在以后得到了回报,当然这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云清霜于第二日把沐婉如带到了柳慕枫处。一五一十的向他讲述了昨晚的经历,以及对她的愧疚。
柳慕枫没有多说什么,他答应了留下沐婉如,只是对于云清霜抱病出门,略加薄责了几句。
云清霜不愿与柳絮碰面,将沐婉如安顿后匆匆离去,孰料还是在门口与采药归来的柳絮不期而遇。
“师姐。”
云清霜本想装作没有看见一走了之,但柳絮既已出声,她不得不停下,还要堆满笑容,故作亲切的道:“师妹,你回来了。”
“听说师姐病了,不过我这个做师妹的不方便上门探视,还望师姐见谅。”柳絮唇角噙笑,嘲讽意味极重。
当日若云清霜不答应去听雨轩,这份重任就要落在柳絮的头上,如今却成为她讥讽的筹码,简直让人哭笑不得。云清霜涵养极好,瞧在师父的面子上也不愿与她计较,她装出没听懂的样子,一本正经的答道:“多谢师妹关心,我心领了。”
云清霜如此豁达,柳絮反而无话可说,她扬了扬眉,“师姐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云清霜简明扼要的将之前同师父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拜托柳絮对沐婉如多加照顾。她对这个师妹了解甚深,她不过是对自己怀有心结,难以开解,除此之外,同旁人的相处还称得上是和睦。
柳絮轻哼了句,“你倒好心。”不再赘言。
云清霜毫不在意的一笑,转身而去。
几日以后,云清霜再度来到医馆时,却被告知沐婉如不辞而别,找寻许久没有她的下落,只得放弃。时间久了,沐婉如的事也就被逐渐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