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什么神明庇佑,应该是师父在最后关头出手相助,帮白风麟挡住了复国军的进攻吧?难怪这次看到时候师父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因为在星海云庭时就受了伤,中间又没有得到休息,所以积劳成疾累的吧。
这样神一样的人,原来也是会受伤的啊……
她一下子走了神,耳边却听得管家道:“那些叛军本来想擒贼先擒王,闯进去劫持总督大人的,没有得逞,便想要退回镜湖大营里,总督于是下令封城搜索,把各处水陆通路都给锁了,那些叛军一时半会儿无法突围,便只能退到屠龙村那儿负隅顽抗——倒是能扛,缩在那里都大半个月了,还没攻下来。”
“……”朱颜默默听着,下意识地將筷子攥紧。
“不过此事惊动了帝都,帝君今日已经派了骁骑军精锐过来。”管家以为她心里不安,便连忙安慰,“相信天军到来,区区几百叛军,很快就会被尽数诛灭——到时候全城解禁,郡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然而她听了却心里更乱是的,如果复国军已经到了绝境,那么……渊呢?渊现在怎么样了?他……他是不是也和那些战士一起,被围困在那里?
她忍不住问:“复国军是被困在屠龙户那边吗?”
“是。那边水网密布,一边连着碧落海,一边连着镜湖,对鲛人来说是最佳藏身之处所以复国军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夺了屠龙村当据点,负隅顽抗。”管家道,“不过总督大人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吩咐将叶城出城口的全部水路都设下了玄铁铸造的网,还在上面加了咒术,所以那些复国军突围了几次,死了许多人,也没能突破这道天罗地网。”
“……”朱颜一颤,脸色苍白。
这哪里是白风麟做得到的事?估计又是师父的杰作吧?看来,他是真的立誓不诛灭鲛人不罢休啊……
她一个激灵,腾地站了起来,便想往外奔去。是的!她得去找渊!他现在身处绝境,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得闯进去把他救出来!
然而刚到门口,一摸头上,玉骨早已没了踪影,朱颜愣了一下,冷静了下来——是的,师父已经收回了给她的神器,此刻赤手空拳就往外闯实在也太冒失,至少得想个办法出来。
“郡主……郡主!"管家和盛嬷嬷吃了一惊,连忙双双上前拦住,“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外面不安全,你千金之体万一有什么不测,小的……”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门外脚步声响,侍女结香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满脸惊慌:“不好了!郡……郡主……”
怎么了?”盛嬷嬷皱眉,“这么大呼小叫的?”
结香屈膝行了个礼,急忙道:“奴婢……奴婢在后花园的观澜池里找到了那个鲛人孩子。可、可是……”
“可是怎么?”朱颜有些不耐烦。http:///
“可是他好像……好像死了!”结香急道,“一动不动,半个身子都浸在水池里,奴婢用力把他拖上来,却怎么叫都叫不醒!吓死人了……”
“什么?”朱颜大吃一惊,一时间顾不得复国军的事儿,连忙朝着后花园疾步走了过去,“快带我去看看!”
这座叶城的行宫,倒是比天极风城的赤王府还大许多,朱颜从前厅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到后花园。已经是暮春四月,观澜池里夏荷含苞,葱茏的草木里映着白玉筑的亭台,静美如画。
水边的亭子里,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个孩子。
“喂,小兔崽子!”朱颜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俯下身,一把将那个失去知觉的孩子抱了起来,“你怎么了?别装死啊!”
那个孩子没有说话,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他虽然说自己有八岁了,可身体极轻,瘦小得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被她用力一晃,整个人都软软倒了下来,一头水蓝色的头发在地上滴落水珠。
地上扔着那一册手札,翻开到了第四页。
朱颜拿起来只看得一眼,心里便沉了下去。那一页上有鲜血溅上去的痕迹——鲛人的血是奇怪的淡蓝色,如同海洋和天空一样,一眼看去就能辨认出来。
那个孩子居然整日都躲在这里苦苦修习术法,然后在翻到第四页的时候呕血了?第四页,应该是五行筑基里的“火”字决吧?那么简单的入门术法,就算最愚钝的初学者也不应该受到那么大的反噬!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得又惊又怒:这个小兔崽子,看上去一脸聪明相,事实上居然这么笨,连么简单的术法都学不会,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派人去找申屠大夫!”她把手札放进了苏摩怀里,吩咐管家,“要快!”
“可是……”管家有些为难。
“可是什么?!”朱颜今天的脾气火暴到一点就着,不由得抬起头怒目而视,“让你去就快点去!找打吗?”
管家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叹着气道:"属下当然也想去请医生来。可是现在外面复国军作乱,屠龙村作为叛军的据点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申屠大夫和其他屠龙户一样杳无音信,连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又怎生找得到?”
“放心,那个老色鬼才不会死。”朱颜嗤之以鼻,想起在星海云庭的地下见到过这个人,心里顿时了然,“复国军才不会杀他呢,他和……”她本来想说和渊是一伙的,总算脑子转过弯来,硬生生忍住了没说,只是想到此刻屠龙村兵荒马乱,的确是请不到大夫,不由得心下焦急。
她抱着孩子一路奔回了房间里,小心地放到了榻上,翻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有些烫手——鲛人的血是凉的,这样的高温,不知这个孩子怎么受得了。
所以,刚才他才跳进了池水里,试图获得些许缓解吧?
朱颜心乱如麻,用了各种术法,想要将孩子的体温降低下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鲛人的身体和常人不同,她那些咒术竟然收效甚微。她想了半天,心里越发焦急,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晚上,所有的方法都用完了,苏摩的脸色却越发苍白,嘴唇没有丝毫的血色,眼眶深陷,小小的身体似更是缩小了一圈,奄奄一息。
“不……不要走……”昏迷之中,那个孩子忽然微弱地喃喃了一句,手指痉挛地握紧了朱颜的衣襟,“不要扔掉我……”
她低下头,看着那只瘦小的手上赫然还留着被她抽的那一道鞭痕,不由得心里酸,将他小小的身体抱紧,低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不要扔掉我!”孩子的声音渐渐急促,呼吸微弱,不停地挣扎,似乎想要竭力抓住什么,“等等……姐姐。等等我。”
这个孩子是如此的敏感,反复无常,自己当日在情急之下伤害了他,估计这个孩子已经在心里留下了阴影,不知道日后又要花多久的时间来弥补这个错失。
眼看又折腾了一天,外头天色都黑了,朱颜还没顾得上吃饭,盛嬤嬤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郡主,要不……先吃了晚饭再说?”
朱颜想了想:“你们先下去备餐,我守着这孩子静一静。”
“是。”所有人依次鱼贯退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朱颜猛地站了起来,疾步走过去推开窗,往叶城的一角凝视:复国军固守的地方,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隐隐传来喊杀之声,显然还在持续进行着搏杀。
她看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看来,少不得是要冒险去一趟屠龙村了!反正不管是为了渊,还是为了苏摩,她都是要去的。
朱颜性格一向爽利决断,想定了主意,便立刻着手准备。想到没有了玉骨,总得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她便潜入了隔壁父王的寝宫里,打开了他的私藏,想从里面找一些厉害点的武器出来。
然而,赤王身材魁梧,平时赤手便能屠熊搏虎,用的兵器不是丈八蛇矛便是方天戟,虽然都是名家锻造的神兵,锋利无比,却都是她完全不能驾驭的庞然大物。
丁零当啷一阵响之后,她灰头土脸地从里面拖出了最趁手的一件武器——这是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有半人多高,重达五十多斤,她得用双手才能握起,却已经是所有兵器里面体型最小最轻便的一件。
算了,就这个吧!勉强也能用,总不能拖着丈八蛇矛过去。她想了想,从父王的箱子里又捡出了一件秘银打造的软甲,悄然翻身又出了窗口。
苏摩还在昏迷,体温越发高了,小小单薄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朱颜俯下身将苏摩抱了起来,用秘银软甲将他小小的身体裹好,用上面的皮扣带打了个结,将昏迷的孩子挂在了怀里。
她站起来,出门时看了看在铜镜里的侧影,忍不住笑了——手里提着大砍刀,背后驮着一个孩子,满身披挂的自己看上去简直如同一头快要被稻草压垮的骆驼。若不是修习过术法,她肯定连走都走不动了吧?
外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应该是侍女们回来了。要是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这一走可是刀山火海,凶险万分,能不能平安回来都是未知之数——可是,她所爱的人都身在险境,即便是刀山火海,她又怎能不闯?
朱颜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赤王府行宫,再不犹豫,足尖一点,穿窗而出,消失在了暮色里。
外面天已经擦黑了,因为宵禁,街道上人很少,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路上到处都是士兵,每一个十字路口都加派了比白日里更多的人手。
怎么?看起来,是要连夜对复国军发起袭击了吗?
她不敢怠慢,提了一口气,手指捏了一个诀,身形顿时消失。
朱颜隐了身,背着苏摩在街道上匆匆而行,和一列列的军队擦肩而过。空气里弥漫着寂静肃杀的气氛,有零落的口令起落,远处火光熊熊,不时有火炮轰鸣的巨响,显示前方果然在进行激烈的战斗。
不时有惨叫传来,路边可见倒毙的尸体,插满了乱箭,那些箭有些是空桑的,有些是复国军的一兵荒马乱的气氛下,到处一片恐慌。
朱颜眼睛一瞥,看到了一袭华丽的锦袍,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袍子的样式好熟悉……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忽地愣了一下!虽然有要事在身,朱颜还是停下来,将那个人从死人堆里面用力拉了出来。
一看之下,不由得“啊”了一声。
“雪莺?”她忍不住惊呼,不敢相信——是的,这个倒在街边的,居然是白王的女儿雪莺郡主!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天潢贵胄、王室娇女,不应该在帝都和皇太子时雨一起吗?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朱颜大吃一惊,然而对方却昏迷不醒。她费力地将雪莺半抱半拖,弄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用术法护住了她的心脉然而,手指刚触及,就感知到了一般奇特的力量,不由得一怔:奇怪,雪莺的身上,似乎残留着某种遭受过术法的痕迹?
而且这种术法还是她所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