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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荣格》第三节 心理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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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投射的性质和作用

在谈到自我与情结联系的四种方式时,我们曾提到把情结投射到他人身上,这时可以使情结表现得更为明显。荣格在研究情结时,就注意到投射(projection)的作用,但是,他当时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定义。直到和弗洛伊德相识之后,他才在精神分析学说的基础上把心理投射定义为,把一种存在于自身中的品质或态度潜意识地归咎于另一个人,并且赞同弗洛伊德的主张,认为投射是一种抵抗焦虑的防御机制。或许我们用冯·弗兰茨(Von Franz)的话来表达荣格关于投射的概念更为恰当。他说,投射“是一种在他人身上所看到的行为的独特性和行为方式的倾向性,我们自己同样表现出这些独特性和行为方式,但我们却没有意识到……(它)是把我们自身的某些潜意识的东西不自觉地转移到一个外部物体上去”[1]。例如,一个很少直接表达自己愿望的年轻妇女经常通过自己迷人的外表吸引男同事的注意,然后再乘机暗示自己的愿望来达到目的。这时如果有另外一位竞争对手也采取这种方式,而且表现得更明显、更成功时,那么,这个妇女就会产生心理投射,认为她的竞争对手的做法是“不正当手段”。由此可见,投射是将自己的情绪和人格中不能接受的,或受到质疑的部分转移到他人身上,从而感到一种暂时的放松和安宁。

正如情结是一些自发的内容一样,投射是自发的活动。就是说,投射不是人们蓄意制造的,而是在每个人身上潜意识地发生的。正如荣格所说:“人们说‘人制造投射’,这是胡说八道。人并不制造投射,人发现投射。它们早已存在于那里……存在于潜意识之中了。”[2]所以,投射是一种潜意识的心理推动力量,它能在人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使人做出某种行为。

由投射发出的行为有积极和消极之分。积极的投射使一个人在他人身上看到一些吸引人的品质,而实际上在他自己身上也有这些品质。这种投射的结果就驱使他对这个人表示钦佩,并且希望和他相识或交朋友。换句话说,人格中被感觉为好的和有价值的东西被投射到他人身上,以保护它们免受破坏性人格的损害。但这种投射如果发展到极端,就可能使人产生占有对方的欲望,在现实生活中,那些所谓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的现象,就是这种投射的一种极端形式。另外,积极的投射也可能会导致嫉妒,成为一种令人讨厌的不良心态。例如,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常发现,某人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就会有人认为他的成功是通过裙带关系、阴谋诡计获得的,或者认为他有野心等。再比如,别人买了一件新东西,就会有人寻找种种借口证明该产品要么质量不好,要么他多花了很多冤枉钱。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投射仍然属于积极的投射,是把自己身上的一些积极品质潜意识地投射到他人身上。

消极的投射则是把自己身上一些消极的情绪排斥到外部世界中去。在荣格心理学中,投射的对象主要是他人,尽管也可以适用于动物、环境或其他物体。这些被排斥的消极内容都是投射者所讨厌或害怕的东西。例如,一个爱发脾气的妇女,虽然她知道自己脾气比较大,但常常把自己发脾气的原因投射到他人身上,认为是他们的行为方式“使她情不自禁地发脾气”。再比如,一个人在别人愤怒发火时看到了使他害怕的原因,他就会产生一种恐惧感,这大概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的愤怒会造成一种消极的心理投射。在荣格看来,阴影是最容易被投射的,因为阴影是不能被意识所接受的那些东西的储藏库。所以,人们投射的消极内容常常和阴影有关。

就投射的性质而言,它是潜意识的,人们的意识知觉很难觉察到。但是,荣格认为,每一种投射无论隐藏得有多深,都有一个暴露在外的“钩”(hook),也就是一种趋向于被投射的品质或暗示这一品质的行为的倾向。例如,当一个人说别人有某种权力欲时,人们常常会在说话者身上看到这种权力欲,但投射者却往往矢口否认。这就是说,我们要想认识到他人的投射是比较容易的,而认识到自己的投射就不那么容易了,有时甚至非常困难和痛苦。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可能就是对投射的这种性质的一种说明。

当投射发生时,我们常常在投射者身上发现强烈的情绪、言语或行为反应。这些强烈的情绪表明投射和情结之间存在着某种复杂的关系。投射虽然是潜意识的,但它可以在一个人的情绪、梦或其他行为表现中反映出来。因此,荣格认为只有当某些情绪被投射到他人身上时,这些情结才能被分辨出来。通过对投射的分析,就能发现情结的心理奥秘。

不论是积极的投射还是消极的投射,都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例如,一个年轻人对一位学术界老前辈非常敬重,因此,把许多优良的品质都投射到他的身上,认为他和蔼可亲,待人真诚、学问精深。但随着交往时间的增长,他发现这位老前辈身上也有很多不良的品质。这时,他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祛除投射”的愿望。但是,要想把原来的投射完全祛除掉是相当困难的,有时甚至是痛苦的。因为祛除投射就意味着想避开原来投射的对象,而过去自己为此所付出的许多努力便付之东流了。然而,为了整合自己的人格,并且加速自己的个性化过程,祛除投射不仅是重要的,而且是非常必要的。从这个意义来说,或许荣格与弗洛伊德的交往和决裂就是这种投射和祛除投射的最好例证。

2.对投射的实验验证

投射这一概念是心理治疗中许多临床诊断的基础,其中最著名的可能要数罗夏墨迹测验和主题统觉测验了。我们首先来看看罗夏墨迹测验是怎样受荣格心理学影响,并最终发展成为一种常用的心理测验方法的。

罗夏(Hermann Rorschach)是瑞士的一位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他也曾在布洛伊勒领导的伯格尔斯心理诊疗所从事精神病学研究。他还经常出入苏黎世的精神分析研究机构并参加各种团体活动,因而受到了荣格的影响。罗夏的父亲是一位教绘画的老师,受父亲影响,他也很喜欢绘画,并且经常练习,所以画得也很出色。在对精神病患者进行分析的过程中,他发现,不同的人看了相同的画面或者墨迹后做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他经常记录下病人的回答,然后再和正常人的问答进行比较,结果发现,精神病人在视觉和知觉上深受其人格和精神病状态的影响,如果用主题清楚的刺激来研究他们的知觉特点,可能不易发现,而采用既没有主题、也没有结构的墨迹图则比较容易发现。1918年,罗夏创立了一种投射测验,被称为罗夏墨迹测验。它由十张墨迹图组成,把墨水滴在纸上将纸折叠后成为对称的浓淡墨迹,其中5张是纯墨迹,2张黑墨迹外加红墨迹,还有3张是彩色墨迹。测验方法分为自由联想和询问两个阶段。在自由联想阶段,被试每看一图,就要他把联想到的东西说出来,直到再也没有联想后再呈现下一张图。在询问阶段,主试根据被试的联想回答,指出图中的哪个部位决定了他做出这种回答。对结果的分析包括如下一些基本变量:回答的数量多少;每张图的第一回答的时间长短;回答所指的部位;决定回答的因素和回答所属的内容。因为墨迹的形状含混模糊、模棱两可,因而被试的回答就必然包含着大量的心理投射。罗夏在1921年出版的《心理诊断学》(Psy-chodiagnostics)一书中系统描述了这种投射测验。此后经过许多心理学家的发展,罗夏墨迹测验又开发出许多新的测试和记分系统,目前已成为测量精神疾病和进行心理治疗的一种主要手段和工具。

而主题统觉测验是由美国心理学家默里(H.A.Murray)所构想,并且和摩尔根等合作完成的。20世纪20年代末,默里在欧洲留学时在瑞士的苏黎世遇到了荣格,对他的思想观点很感兴趣。在30年代他接受了系统的精神分析训练,1943年出版《主题统觉测验》(Thematic Apperception Test)一书,系统论述了这种新的投射测验方法,1950年他成为哈佛大学临床心理学教授。主题统觉测验的材料是31张图画卡片,其中一张是空白的,其他的则是描绘某种场面和人际关系事件。把这些图片按年龄组分成四套,每套20张,其中一半用于第一次测试,另一半用于第二次测试。但在实际使用中,一般只用19张。测验是一对一进行的,每人每次1小时左右。要求被试根据19张图画卡片和1张空白卡片,每看一图,便凭借自己的想象,按图的主题讲一个故事。故事包括以下三个主要内容:发生了什么?产生了什么结果?后来的情况怎样?对结果的分析也和罗夏墨迹测验一样,没有统一的定式。这些图画卡片虽然比罗夏墨迹图清楚,但它们同样可以产生大量不同的反应,而每一种反应显然也都依赖于被试本人的经验和投射。

在荣格提出分析心理学的投射概念之后,当代心理学研究用大量的临床证据和实验研究对投射概念进行验证。例如,施兰克(B.R.Schlenker)和米勒(R.S.Miller)在20世纪70年代进行了一项实验研究。被试是144名男大学生,分成4人小组分组解决问题。在各小组成员分别解决了问题之后,主试告诉他们解决问题的成绩是很好、中等和较差。从被试的反应来分析,他们往往把成绩较差的原因归咎于小组中其他成员的责任,这种推卸责任的做法就是一种人们常见的心理投射。

1968年霍尔姆斯(D.S.Holmes)对投射概念进行了细致的分类。首先,他把投射分为两个主要维度:(1)被投射的是什么?(2)个体能否意识到他具有构成投射基础的特质。第一个维度还可以进一步分为两个范畴:个体自己的特质和不同于个体的特质。这样,投射有四种主要类别:(1)相似性(一个人没有意识到的自己的特质);(2)归因(一个人意识到的自己的特质);(3)互补性(与某人自己意识到的特质所互补的一种特质);(4)潘格罗斯-卡桑德拉(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具有的一种相反的特质)。潘格罗斯是伏尔泰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他不承认自己所处的险恶境地,而坚持认为他看到了“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美好之处”。卡桑德拉是古希腊的一位预言家,他预言到会有灾难发生,但却没有人相信他。

那么,霍尔姆斯的这种分类能否得到实验研究的证实呢?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它只得到了部分的证实。我们分别来看看这些不同的研究。

“相似性”或许是对荣格投射概念的最好的描述,西尔斯(Sears)所做的投射实验似乎是对这个类别的最早期的支持。他把被试分为有洞察力和没有洞察力两组,分组的标准是根据被试对自己所具有的某种特质的数量的洞察力程度,这要由同伴的观察来决定。结果发现,和洞察力较强的被试相比,没有洞察力的被试更倾向于把较大数量的特质归因于他人。但是,后来的一些研究却对西尔斯的研究方法提出了批评。这些研究发现,和没有洞察力的被试相比,洞察力较强的被试在某一特质上对自己所做的评价要比别人对他的看法更准确。因此,西尔斯的结论可能是由于统计上的人为加工得出的。还有人尝试重复西尔斯的实验,但并没有获得同样的成功。所以,相似性虽然较好地描述了荣格的投射概念,但在实验研究中却没有得到广泛的支持。

归因性投射得到很多实验研究的支持。例如,对学生的剽窃行为、政治信仰、对照片中的个体幸福感的等级评价,以及对儿童明显的慷慨行为的分析等,都表明这种投射确实存在。

互补性投射也有很多实验研究的支持。默里的研究发现,5个小女孩在玩过一个可怕的“谋杀游戏”后,一致认为照片上的某个人的样子比她们在游戏前看到的样子更可怕。霍恩伯格(Hornberg)的研究也发现,和在实验中未受电休克惊吓的男大学生相比,受过电休克惊吓的男大学生更倾向于把侵犯性行为投射到他们曾看到的正在进行心理测验的男人身上。这些研究一致认为,被投射的特质是对被试自己本身特质的补充。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会发现这种互补性投射的例证。例如,在社会风气比较好的时代,人们的行为总是倾向于善的方面;而在社会风气不好的情况下,尤其是曾经受过不良风气伤害的人,更倾向于做出变本加厉的不良行为,通过投射来补充自己本身的某些特质。

潘格罗斯投射可以在一些临床材料中得到证实。例如,被试对被解释为“反向作用”的投射测验的反应,可以看作这种投射的一个例证。有许多主持投射测验的人认为,一个把世界看得积极向上的人,在他的潜意识中实际上存在着消极的情感。但是,关于卡桑德拉投射的实验研究还没有人进行过,因此,这方面的实验证据还不充分。不过,霍尔姆斯认为,卡桑德拉投射在逻辑上是可能存在的,因此,应把它作为一种投射的类别。

除了关于投射类别的研究之外,心理学家们还对投射的功能进行了实验研究。当然,这种研究的困难比投射研究更大。因此,实验证据也更难获得。

投射可以保护投射者以免窥视到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不得不面对其人格的黑暗面。既然投射具有这样的功能,人们就都不愿意把投射祛除,因为祛除投射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认识到它们,而且“会把新的问题和冲突强加到我们身上”。从这个意义来说,荣格的假设和弗洛伊德的观点有些相似,即投射的功能是为了减少焦虑。为此,一些心理学家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进行了一些实验研究。例如,史蒂文斯(H.A.Stevens)和雷茨(W.E.Reitz)曾挑选出120名男大学生作被试,挑选的依据是,他们都相信,一个人对词汇的掌握和拼写与一般心理能力至少具有中等程度的相关,而且在两组被试当中,他们认为自己要比中等程度强得多。主试所操纵的是一种“失败变量”,即让所有的被试猜测三个不可解决的字谜。他把所有的被试分成两个小组,第一组采用鼓励投射的方法,即让学生猜测不同小组的个体可能怎样去解决字谜;第二组的任务是划掉一小段话中的元音字母,使他们所花费的时间与第一小组等长,选择这一任务的目的就类似于制止投射。

对研究结果的测量是通过焦虑分数(如手掌中的汗珠指数、《主观焦虑感评价量表》和句子完型测验),每个被试对他成功地解决字谜的数目的估计,以及对他们在词汇、拼写和算术方面的能力的再估计,对这些作为一般心理能力指示者的指标效度的再估计等测量出来。实验结果表明,那些把自己的失败投射到他人身上的第一组被试并没有因而降低焦虑。而第二组被试虽然没有估计得分的任务,但他们也同样估计了其他人在字谜任务上的得分。这种估计被认为是对失败的投射,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焦虑。

显然,这项实验研究并不支持弗洛伊德和荣格关于投射的功能是减轻焦虑的假设,但却说明投射具有某种普遍的防御性质。当要求被试对他们能成功地解决字谜的数目进行估计时,第一组的被试比第二组被试明显地过高估计了他们的作业水平,两个小组之间的差异达到0.001的显著性水平,表明差异非常显著。

但是,这个实验的有效性究竟如何,人们还存有疑问。因为在临床实践中投射的概念应用得非常广泛,而且确实取得了很多实际的疗效。如果仅凭一次实验研究的结果就随便抛弃这个概念,那是很不负责任的。再者,用实验的方法来研究人的心理现象,不能被看作是唯一有效和科学的手段。尤其是对于许多一时还难以验证的心理现象,可以通过多种不同方式的多侧面、多角度的验证来加以探讨。就连史蒂文斯和雷茨也认为,用个案研究的材料来探究投射的动机和功能可能比控制研究更有成效。他们指出:“未来有关投射结构的实验研究可能最好地集中于更有效地制止和(或)鼓励投射的方式上。此外,更多的注意力可能要倾注在提出一些恰当的、几乎不干预实验操作的焦虑的测量方法上。”[3]

投射概念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广泛的应用,意味着投射有可能增进人的意识。因此,为了更加有意识地获得有价值的东西,有必要把那些被投射的人格部分重新整合起来或加以同化。在荣格看来,这个过程大致可分为五个阶段:

(1)初级同一性水平。个体确信他对其他人的看法是恰当的,在这一阶段,人们对投射的体验似乎就是对现实的知觉。

(2)区分投射的意象和实际的对象。个体逐渐地认识到他是怎样对其投射的意象和实际对象进行区别的。就是说,如果个体从内心深处开始有意识或潜意识地产生怀疑,如果对象的行为和这个人对它的看法发生冲突,投射的意象和实际的对象就开始得到区分。一个人做的梦或在其生活中所发生的事件可能会促进这种分化。

(3)对这种差异或分歧做出某种估价或判断,即对投射的内容做出道德判断。

(4)得出结论说自己所感觉到的东西是错误的或是幻觉。个体常把投射解释为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产生幻觉。

(5)有意识地对投射的来源和起因进行研究。个体会扪心自问错误的意象源自何处,然后他就不得不把它看作原本属于自己人格的心理内容的意象。

但是,如果投射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从来也没有明显地显露出来的话,那么,个体就不得不对外部因素进行重新考虑,一个新的轮回又开始了。可以说,人的心理就是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不断成长壮大的。反过来说,个体的自我也必须是相当强大的,才能一方面勇敢地承认自己投射的内容,尤其是那些消极的内容;另一方面又能认识到自我就是由于祛除了投射而遭到歪曲的。尽管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这是心理发展的必要条件。只有当这两个条件都得到满足时,相当的心理发展才会出现,一个人的心理才是真正健康的。


【注释】

[1] M.-L.Von Franz,C,G,Jung:His myth in our time.Tor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8,p.77.

[2] W.Mc Guire and R.F.C.Hull,C,G,Jung speaking.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7,p.323.

[3] H.A.Stevens and W.E.Reitz,An experimental investigation of pro-jection as a defense mechanism.Jourm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1970,26(2),p.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