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旧俗里有种说法,黄花闺女执筷位置的高低,可以预知她的婚嫁情况:筷子执低,郎君就地;筷子执上(高的意思),远嫁他乡。我不知玉手执中,作何解释。反正有一点是确切的,她们终都将成为别人的新娘。就像筷子不论是被右手还是“左撇子”握着,都是被手握住一样。
筷子的造型,我想,如果复杂一点,或者装饰性更强——像权杖,像华表,在画面上表现不仅仅是两条杠的话,那么,某些社团的某些仪式中,就根本不用过于繁琐地描龙绘凤。展开、放飞、挥舞,筷子图像的旗帜、招贴更能表达我们的文化。筷子,或可称第五大发明(准超现实主义者看见筷子,发明夹棍——刑具),依愚见,被发明的因素,有如下几点吧:
农业大国:素食时候比肉食机会要多,菜蔬轻薄自然经不起叉戳刀割;认真专一:坚决区分两种文化体态,饮食就饮食,男女就男女,以叉戳食总会使人非非想入——所以,我们能够终于光荣而盛名地在饮食之际被饮食文化;礼仪之邦:给客人夹菜,用筷子风度比较翩翩,运输到客人碗碟上空,轻轻地一松手,美味就空降下去;怜惜器皿:刀叉易使餐具磨损,筷子是蜻蜓点水,一苇可航;等等:等等。
筷子就这样被发明,被使用。
《筷子的故事》
五洋捉鳖易,庭院杀鳖难。鳖也有灵性,知道死期将临,就是不出头——鳖真憋得住。杀鳖者只得使一根筷子去引鳖头出壳,其实是挑拨,又挑又拨一番,实在憋不住的鳖,开始畅所欲言:抛头颅似的一口咬住筷子。当然,接下来,会洒热血。杀鳖者好像人生站上一个新台阶,一脚踏上鳖背,然后更衣般蹲身,一手握筷蠢蠢欲动往死里拉鳖头,另一手执刀跃跃欲试往死里砍鳖颈。黄昏的庭院。
在黄昏的庭院里,偶尔出于杀鳖者疏忽的心慈手软,也或许这只鳖是“强项令”,居然没有气绝,还从杀鳖者脚下滑出,携带着颈上刀痕,紧咬住筷子,这筷子已是它身体抑或生命的一部分。因为杀头的疼痛,鳖就狠狠地咬紧筷子,于是,筷子那头的杀鳖者也就更狠狠地握紧筷子,使它缩不回头去。
像是同谋。
这就是《筷子的故事》,更像《杀鳖的故事》。实在生命抑或灵魂,就被等着“咔嚓,杀头好看”。
附录之一:
刚才,我在前面讲了《筷子的故事》。被“咔嚓”打断,现在,我接着讲:
鳖还在挣扎着。庭院一角,水井。一块圆水映一颗蜡壳药丸似的满月。药丸太大,满足水井而并不满溢井水——筷子夹不起水月,晚风中思潮沸沸的藤蔓,在这一只《筷子的故事》里非花非雾,面目顿时深奥,一如知识分子或筷子史话。
附录之二:
气味寡淡的故事讲完了,但鳖肉确实脍炙人口。还是说说筷子。
筷至人口,使用筷子是门手艺。看来我可以讲另一只《筷子的故事》:既然使用筷子是门手艺,那么一切的中国人都是手艺人吧。换句话说,手艺人靠的就是本事吃饭,依赖不依赖信仰而生活是无所谓的——他们在乡村理发店门前交换着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