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苍茫”,就苍苍茫茫了;念着“苍茫”,便苍苍茫茫了。苍茫是一声叫喊:苍苍茫茫是它连绵回声。我醒来已是中午,迷迷糊糊说了句:“苍茫啊!”但没有苍苍茫茫接踵而来。我只看到一匹木马的影子。童年,我们都骑过木马。它带着我们跑过最为平坦的道路。木马的不跑之跑,悄然使我们发生变化:我们的臀部变大了,跨不进木马的马鞍。只得立在一旁,用力猛摇它一下,看着它空空荡荡上上下下,仿佛挂钟里的钟摆,苍茫的中午已经到来。
苍茫啊。
苍茫的木马呢还是木马的影子?我知道的则是我们的影子是我们的木马。当他们捕风捉影,跨上自以为是的马鞍之际,我们早逃遁了。我们早消失了。留下一匹木马在世界上,让未来好好猜想……
歌词
一首歌词是一片指甲。被剪下的一片指甲。有的时候,它要出发去寻找它居住过的一根手指。但也就在这时候,指甲是劳而无获的,一片新生的指甲代替它的位置。于是,它只得耐心地等待:等着新生的指甲被剪下。它们就能配成一对。像两只鞋子,像一双蟋蟀。被剪下的指甲是敏感的。在大风中,她边走边剪着指甲。一位男人边走边吃着烤红薯。她的指甲是白皙的,称得上干干净净。有一年冬天,我送她回家,在河边的石栏上坐了片刻。她还真是个小姑娘,傻傻的天真烂漫。仿佛淋漓的曙红在宣纸上晕化开来,没有边际。天真烂漫有时如传染病,我们只得戴着口罩跑开。不到一年,我在异地与她邂逅,她竟似少妇一般了。少女,如果有一个时代的话,它是不是秘密开放的花朵?不被常人所见。或者说只有小姑娘和少妇,少女是普遍缺乏的。女人的少女性过于脆弱。纯洁是不需保卫的东西,但不保卫又没有了纯洁。小姑娘是天真烂漫,说不上纯洁。而少妇又是一种有关贞洁的概念。大风把她的指甲吹到烤红薯边:一位男人边走边吃着烤红薯,他把皮剥掉,丢在路上。他满嘴热气。
一根手指。一根常常把指甲留得长长的手指。
我在梦游期间,遇到位女子。可以说是我那几年遇到过的女子中最鲜美的一位。我正在生病,躺在床上。她就坐在我床边。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大概有点萎靡不振,她就安慰我。后来,她说起她的事情:父母离婚,她和妈妈住在一起。她说:她的左手是假肢,十二岁时出了车祸,已经六年。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上一直戴着白手套。我就朝她的右手看看,指甲很长了。我说:
“给你剪剪指甲吧。”
她的脸陡地一红,过了很久,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一次。她又来过几次,我都不在。每一次她都会留下一个纸条。有一次,她在纸条上写道:
“我的指甲更长了。”
像是一句歌词。
木马与挂钟
我早忘了我骑在木马上的情景,偶尔倒会想起妹妹在木马上骑着的样子。有时候,我会溜到她身后,猛地一推木马,吓得她哇哇大哭起来。作为补偿,我现在很喜欢她的儿子:这外甥的脸竟与妹妹童年时一模一样。
邻居家有一座挂钟,我常常会跑到挂钟下,痴痴地望上老半天。抬着头,大概还啃着拇指。西方现代主义绘画中,我喜欢克利、毕加索和米罗的作品。但在情感上,却更亲近夏加尔。他画了挂钟:这挂钟竟与邻居家的一模一样。
土布送人
土布土布土布所以,土布土布,抱朴土布见素土布土布土布所以,土抱朴布见素,布,布,布,土布土布抱朴见素,土布土布干净无垢,土中藏布,布上析土,好布出土:藏好布析出土,方方土布织布机织,芳芳土布织布机织,织布机方方,织布机匡匡,方方,土布正正,正穿着过去的机织过去土布,土布土布所以,过去土布一匹,一件过去土布衣一件,过去土布道德经布道一篇,土,土,十,过去的河南在过去以土织布所以,过去的在过去以土织布。
原稿写在一块练过字的硬板纸上,练的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背后临的是经石峪。夜里独坐有诗兴,竟一时找不到纸。反而很有视觉效果。此诗要用“说唱”节奏读,才有意思。
《土布送人》是送给郑文斌的。那天,我们在企鹅茶座喝茶,他穿了件土布衣服。我说这土布太好了,应该送我一块。他说:“这样的土布,在家乡都难以找着。”《土布送人》其实是《请人送我土布》。在《土布送人》中,有一处差错:郑文斌不是河南人,他籍贯山西。所以“过去的河南在过去以土织布”应改为“过去的山西在过去以土织布”。不改也可以,反正河南与山西都织过土布:中国大地上织布机的影子比木马的影子更加苍茫。
打牌
等最后一批客人散尽,几个朋友就开始打牌。坐在牌桌前,我忽然没有兴致。外面飘着细雨。我就让给朋友的女友来打。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她的牌技平平,但手气佳佳,打出一张好牌后——看来她还是有识别能力的——就猛地在我后背擂上一拳且哈哈大笑。我与她也不熟悉,于是我就跑开。在吧台,我喝瓶啤酒,然后回家。细雨飘飘,冬夜因为这细雨,有点像春天的晚上。我想看看船火,过桥的时候,却忘记向河面望上一望。我回家了。
备忘
《苍茫的影子木马》这篇札记应某主持人之约而作,以回答她的几个问题:最近的情绪色彩、引以为憾的事情、童年生活对现在的影响、诗歌与友情及日常生活。尽管匆忙,我回答得还是认真,她不一定能懂。某主持人除了在情感上,她需要都是直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