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彭罗斯生在一个医学家庭,13母亲是医生,父亲是伦敦大学学院1的知名人类遗传学教授。父母希望四个孩子中至少有一个跟他们一样从医。罗杰的哥哥奥利弗(Oliver)是不会学医的,他很小就想学物理(后来真成了世界有名的统计物理学家——研究大量相互作用的原子的行为)。弟弟约拿坦(Jonathan)也不会,他只想下棋(后来连续6年成为英国的象棋冠军)。妹妹雪莱(Shirley)还小,在罗杰选择职业的时候,她还没有什么倾向的表现(她长大后终于成了医生,满足了父母的心愿)。剩下罗杰是父母最大的希望了。
16岁时,罗杰和班上别的同学一样,被校长找去谈话。他现在该决定上大学前下两年的学习科目。他告诉校长,“我想学数学、化学和生物学。”校长声明,“不行,那不可能。生物和数学不能联在一起,你只能选一门。”罗杰更喜欢数学,不太喜欢生物学。“那好,我学数学、化学和物理。”他说。那天晚上罗杰回家后,父母很生气。他们训斥罗杰跟伙伴学坏了。要做医生,生物学是最基本的,他怎么能放弃呢?
两年后,该决定上大学学什么了。罗杰回忆说,“我提出到伦敦大学学院学数学,父亲完全不同意。他说,对做不了其他事情的人来说,数学也许是恰当的,但把它作为实际的职业,就不对了。”罗杰一定要学,父亲于是请学院的一个数学家来特别考考他。数学家要罗杰用一整天来考试,警告他说,可能只解得了一两个问题。罗杰只用了几个小时就答对了全部12道题,父亲同意了,罗杰可以学数学。
罗杰原来没想过要把数学用到物理上来,他只对纯数学有兴趣,但他经不住诱惑。
诱惑是从1952年开始来的。14那时罗杰是伦敦的大学四年级学生,在广播里听了霍伊尔(Fred Hoyle)的一系列宇宙学讲座。讲座有趣、动人——也有一点儿难以理解。霍伊尔说的某些东西简直没有意义。一天,罗杰坐火车到剑桥去看在那儿学物理的哥哥奥利弗。晚餐时,在金斯伍德餐厅,罗杰发现跟奥利弗一个办公室的席艾玛正在研究邦迪-戈尔德-霍伊尔(Bondi-Gold-Hoyle)稳恒态宇宙理论。真是太好了!罗杰想,也许席艾玛能解决自己的疑惑。“霍伊尔说,照稳恒态理论,宇宙的膨胀将把一些遥远星系赶出我们的视线;星系将运动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但我不明白这是如何发生的。”罗杰拿出笔来开始在餐巾纸上画时空图,“根据这个图,我想星系会越来越暗,越来越红,但永远不会完全消失。我哪儿错了吗?”
席艾玛大吃一惊,他从没见过一幅图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彭罗斯是对的,霍伊尔一定错了。更重要的是,奥利弗的弟弟真了不起。
于是,席艾玛和罗杰开始研究这种图,后来在60年代,他还将和他自己的学生(霍金、埃里斯、卡特尔、里斯等等,见第7章)继续研究。他拉着彭罗斯讨论了好几个小时,谈一些发生在物理学中激动人心的事情。正在发生的事情,席艾玛都知道,他自己的热情和兴奋也感染了彭罗斯。很快,彭罗斯就被钩住了。他要完成他的数学博士,不过对宇宙的追求从此也成为他向前的动力。在未来的10年里,他一只脚牢牢地扎根在数学,另一只脚则踏进了物理学。
罗杰·彭罗斯,约1964年。[Godfrey Argent为英国国家肖像画廊和伦敦皇家学会摄。Argent提供。]
新思想常出现在一些奇怪的时刻,出现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我想,这是因为新思想来自人的潜意识,在意识不太活跃的时候,潜意识最有力量。一个好的例子是,霍金1970年在正准备睡觉时,发现了黑洞视界的面积必然总是增大的(第12章)。另一个例子就是彭罗斯改变我们对黑洞内部认识的发现。
1964年晚秋的一天,15伦敦伯克贝克学院教授彭罗斯和朋友罗宾逊(Ivor Robinson)正向办公室走去。在过去的一年里,类星体发现了,天文学家开始猜测它们的能源来自星体坍缩(第9章)。自那时起,彭罗斯也试图弄清楚,奇点是否是由真实的随机形变的坍缩恒星产生的。当他和罗宾逊边走边谈时,潜意识正在思考令他疑惑的那些问题——他的思想已跟它们搏斗好久好久了。
彭罗斯回忆说:“过一条马路时,我和罗宾逊停止了说话。过去以后,又接着谈。显然,在过马路那会儿,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东西,但后来的谈话又把它从脑子里赶走了!那天晚些时候,罗宾逊走了,我回到办公室。我记得有过一种奇怪的欣喜,但说不清那是什么。我开始在脑子里搜寻那天想过的事情,想找出令我欣喜的那样东西。排出许许多多不太可能的事情后,我终于发现了过街时产生的思想。”16
这思想很美,和以前在相对论物理学中见过的任何事物都不一样。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彭罗斯认真清理了他的思想,从不同方向去审视它,完成它的细节,尽可能使它具体,在数学上精确。一切理顺后,他为《物理学评论通讯》写了一篇短文,17描述了星体坍缩中的奇点问题,然后证明了一个数学定理。
彭罗斯的定理大意说,假定一颗恒星——不论什么样的恒星——发生了剧烈坍缩,使引力变得足够强大从而形成一个显视界,就是说,强大的引力足以将外出的光线拉回来(卡片12.1)。显视界形成以后,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阻挡引力进一步增强而产生奇点。结果(由于黑洞总有显视界),每个黑洞在它内部都必然有一个奇点。
这个奇点定理最令人惊讶的地方在于它巨大的普适能力。它不仅适用于具有特殊理想化性质的(如完全球状的或没有压力的)坍缩恒星,也不仅适用于初始随机形变很小的恒星,而且适用于一切可以想象的坍缩恒星,这样,它无疑也适用于我们现实宇宙中存在的真实的坍缩恒星。
彭罗斯奇点定理的惊人力量来自他在证明中使用的一种新的数学工具,以前还没有物理学家在弯曲时空的计算(也就是广义相对论的计算)中用过,那就是拓扑学。
拓扑学是研究事物间或事物自身的定性联系方式的数学分支。举例说,咖啡杯和炸圈饼“有相同的拓扑”,因为(假如它们都是用泥做的)我们可以光滑而连续地将一个变形为另一个,而不会撕裂它,即不会改变任何联系(图13.5(a))。相反,球与炸圈饼有不同的拓扑,为把球变成饼,我们必须在球上挖一个洞,从而改变了它自己的联结方式(图13.5(b))。
拓扑学只关心联结,不关心形状、大小和曲率。例如,炸圈饼和咖啡杯的形状和曲率是大不相同的,但它们有相同的拓扑。2
我们物理学家在彭罗斯奇点定理之前忽略了拓扑学,因为我们固执地认为,时空曲率是广义相对论的中心概念,而拓扑学不能告诉我们任何有关曲率的事情。(实际上,因为彭罗斯的定理对拓扑学的依赖太强,它没有为我们带来关于奇点曲率的东西,就是说,没有关于奇点的潮汐引力的细节的东西。定理只告诉我们,在黑洞内的某个地方,时空到达了终点,到达那个终点的任何事物都会被破坏。如何破坏是曲率的事;它们必然遭到破坏,时空总会遇到终点——这个事实是拓扑学关心的。)
图13.5 下面的所有问题都是关于点的联络性质的,即它们是拓扑学的问题。(a)咖啡杯(左)和炸圈饼(右)能光滑连续地互相变形为对方而不会出现破裂,就是说,不会改变任意两点联系的定性特征。这样,它们具有相同的拓扑。(b)为把球(左)变形为饼(右),必须在球上打一个洞。(c)这里画的时空有两个尖锐边缘(类似于(b)的裂口),一个是时间的起点(我们宇宙大爆炸的开端),另一个是时间的终点(类似于大挤压)。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个在所有时间里存在而且总会继续存在的宇宙,这样宇宙的时空没有边缘。(d)黑色的空间区域是黑洞的内部;白色区域是黑洞的外部(见卡片12.1)。内部的点不可能向外面的点传送信号。
如果我们物理学家能在彭罗斯之前看得远一点,超越时空曲率的思想,我们大概也已经认识到了相对论确实存在一些拓扑学的问题,例如,“时空会走到尽头吗(时空有一个存在的边缘吗)?”(图13.5(c)),“时空的哪些区域能互传信号?哪些不能?”(图13.5(d))。第一个拓扑学问题是奇点的中心问题;第二个是黑洞形成和存在,从而也是宇宙学(关于宇宙的大尺度结构和演化)的中心问题。
这些拓扑学问题很重要,拓扑学的数学方法对处理这些问题也很有威力,于是,彭罗斯为我们带来了拓扑学,也就在我们的研究中引发了革命。
从彭罗斯影响深远的思想出发,在60年代中期和晚期,彭罗斯、霍金、格罗赫(Robert Geroch)、埃里斯和其他物理学家创立了一套有力的结合拓扑学和几何学的广义相对论计算工具,现在我们称这套工具为整体方法。181970年,霍金和彭罗斯用这种方法在没有任何理想化假设条件下证明,我们的宇宙在它大爆炸膨胀的开端有一个时空奇点;如果它有一天会再次坍缩,那么必然还会在大挤压中产生奇点。19同年,霍金用这个整体方法创造了黑洞绝对视界的概念,证明绝对视界的表面积总是增大的(第12章)。
现在,让我们转到1965年,来看一场重要的论战。卡拉特尼科夫和栗弗席兹在莫斯科证明(他们是这样想的),在内部随机变形的扰动下,真实恒星坍缩成黑洞时不可能在黑洞中心产生奇点;而彭罗斯在英国证明,每个黑洞在中心都必然有奇点。
演讲厅有250个座位,卡拉特尼科夫站起来讲话时,人已经坐不下了。那是在1965年夏的一个大热天,全世界重要的相对论研究者聚集在伦敦召开第三届国际广义相对论和引力论会议。卡拉特尼科夫和栗弗席兹第一次有机会在这样一个世界范围的集会中报告他们关于黑洞没有奇点的证明。
从斯大林死后到戈尔巴乔夫时代的几十年间的苏联,出国申请能否得到批准是很难说的。栗弗席兹虽然是犹太人,但在50年代是相当自由的,然而,现在他上了旅行者黑名单,得等到1976年。20卡拉特尼科夫有两个不利因素,他是犹太人,而且从来没有出过国。(第一次申请出国是很难获准的。)不过,经过努力争取,加上科学院副院长谢苗诺夫(Nikolai Nikolaievich Semenov)为他给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打了电话,卡拉特尼科夫总算被批准来伦敦了。21
面对拥挤的伦敦演讲厅,卡拉特尼科夫拿着麦克风,一边讲,一边在占了一面墙的15米宽的黑板上写满了方程。他的方法不是拓扑学的,而是物理学家在分析时空曲率时用了几十年的标准的满是方程的方法。卡拉特尼科夫从数学上说明随机扰动一定会随恒星坍缩而增大。他说,这意味着,如果坍缩会形成奇点,那么奇点的时空曲率必然遭受了彻底的随机形变。接着他讲述了他和栗弗席兹怎样在广义相对论定律所允许的各种类型的奇点中寻找那种经过了彻底的随机曲率形变的奇点。他从数学上例举了一个个奇点类型,几乎令人厌烦地为这些奇点编了目。其中,没有一个是经过了完全随机变形的。于是他得到结论——也结束了他40分钟的讲话——随机扰动下的坍缩恒星不可能产生奇点。扰动一定能将恒星从毁灭中救出来。
掌声响过,惠勒最有才能的学生米斯纳站起来,奋力提出反驳。他很激动,又精力旺盛,用连珠炮似的英语讲述了彭罗斯几个月前证明的定理。如果彭罗斯的定理是对的,那么卡拉特尼科夫和栗弗席兹就一定错了。
这位苏联代表愣了,激动了。米斯纳的英语说得太快,他没跟上。又由于彭罗斯的定理靠的是相对论专家们都很陌生的拓扑学论证,所以苏联人认为那是可疑的。相反,卡拉特尼科夫-栗弗席兹分析的基础很牢固,他们断言,彭罗斯可能错了。22
接下来的几年里,东西方的相对论专家彻底考察了彭罗斯和卡拉特尼科夫-栗弗席兹的分析,乍看起来,两家都可疑,都有可怕的潜在裂痕。不过,随着专家们逐步掌握和发展彭罗斯的拓扑学技术,他们相信彭罗斯是对的。
1971年6月,在莫斯科卡拉特尼科夫家里的晚餐聚会。左起顺时针方向:索恩、惠勒、栗弗席兹、卡拉特尼科夫、卡拉特尼科夫的夫人Valentina Nikolaievna ,别林斯基和卡拉特尼科夫的女儿Eleanora。[C·W·米斯纳提供。]
1969年9月,我在莫斯科泽尔多维奇研究小组访问,栗弗席兹给我拿来一份他和卡拉特尼科夫刚写好的手稿。“基普,请为我把这份稿子带到美国,交给《物理学评论通讯》。”23他解释说,在苏联写的稿子,不论什么内容,都自动划为机密,等解密以后才能拿出来,而那得等三个月。照苏联可笑的体制,我们这些外国访问者可以在莫斯科阅读这些手稿,但不经审查不得将稿子带出国。这篇稿子太可贵了,需要尽快发表,不能让那种荒唐的审查给耽误了。栗弗席兹告诉我,他们在文章里认输了,为错误而遗憾:彭罗斯是对的,他们错了。1961年,他们没能在爱因斯坦场方程的解中找到任何带有完全随机形变的奇点;但现在,受彭罗斯定理激发,他们和研究生别林斯基(Vladimir Belinsky)设法找到了一个。他们认为,这个新奇点可能终结随机形变恒星的坍缩,也可能最终在大挤压的终点毁灭我们的宇宙。实际上,我在1993年想,他们可能是对的。在本章临近结束的时候,我还会来谈1993年的观点和他们新的RKL(“Belinsky-Khalatnikov-Lifshitz”)奇点的性质。
我自己有过体会,对一个理论物理学家来说,承认发表的结果犯存重大错误,不仅仅是难堪的事情,那差不多是自我毁灭了。1966年,我的白矮星脉动计算错了,两年后,我的错误计算害得天文学家们把新发现的脉冲星当成白矮星。错误发现以后,因为意义重大,所以在英国的《自然》杂志的编者按里特别指出来。那真是一粒难咽的药丸。
像这样的错误,在美国和欧洲能损害一个物理学家,在苏联就严重得多了。在苏联,科学家在这一群体中的社会地位是特别重要的,它关系着能否出国,关系着科学院的院士选举,这些又可能带来特权,如比别人高近一倍的工资,专用小轿车等。在这样的一些诱惑下,苏联科学家比西方的科学家更容易隐瞒和逃避错误。所以我才被栗弗席兹的请求所感动。他不愿意真理的传播受到阻碍,他的手稿也写得很坦诚:承认错了,并宣布未来的一版《经典场论》(朗道-栗弗席兹的广义相对论教程)将修正黑洞不产生奇点的结果。
我把手稿藏在我个人的论文中间带回美国,把它发表了。24苏联的当权者们从未发觉。
为什么把拓扑学方法带进相对论研究的是一个英国物理学家(彭罗斯),而不是美国、法国或苏联的哪个物理学家?为什么整个60年代中拓扑学方法在英国相对论物理学家中间如火如荼,而在美国、法国、苏联和其他地方却举步维艰呢?
我想,原因在于英国理论物理学家在大学所受的教育。他们在大学时主要学数学,然后在应用数学系或应用数学和理论物理学系做博士研究。在美国却不同,大物理学家们在大学时一般都以学物理为主,然后在物理系做博上研究。这样,年轻的英国理论物理学家会很熟悉那些还没在物理学中应用过的艰深的数学分支,似对像关于分子、原子和原子核行为的那些“大胆的”课题,他们也可能缺乏良好的基础。反过来,年轻的美国物理学家在数学上不比他们的物理学教授知道页多,但在分子、原子和原子核的特殊问题上,他们是游刃有余的。
二战以来,美国在很大程度上成了理论物理学的主角,但我们也向全世界的物理学同行们暴露出令人惭愧的数学水平。我们多数还在用50年前的数学;没有能力和现代数学家交流。由于没受过多少数学训练,我们美国人很难在彭罗斯引进拓扑学方法时学会运用它们。
法国物理学家所受的数学教育甚至比英国还好。然而,在六七十年代,法国的相对论专家们被数学的严格(也就是完美)所纠缠,不太重视物理直觉,所以他们没能为坍缩恒星和黑洞的认识做多少事情。对严格数学的追求拖住了他们向前的脚步,尽管他们很熟悉拓扑学,但也无法同英国人竞争。他们甚至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尝试,精力都被吸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从30年代到60年代,朗道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苏联的理论物理学,他也是苏联抵制拓扑学的主要根源:30年代,他把理论物理学从西欧带回苏联(第5章)。他的一个传播工具是他创立的一套理论物理学考试,叫“理论须知”,想进他的研究小组的人都得通过这个考试。任何人,不论原来学什么,都可以来参加考试,但很少有人通过。在“理论须知”实行的29年(1933~1962)里,只有43人过了,他们的很大一部分后来都有重大的物理学发现。25
栗弗席兹(左)和朗道(右),1954年在莫斯科绍瑟街2号物理问题研究所的朗道家里。[栗弗席兹夫人Zillaida Ivanorna提供。]
“理论须知”中的数学问题来自所有朗道认为对理论物理学重要的数学分支,覆盖了微积分、复变函数、微分方程定性理论、群论和微分几何,都是物理学家一生所需要的。其中没有拓扑学,不是朗道反对它,而是忽略了它,认为它没有关系,用不着它——他的观点也就几乎成了40年代到60年代大多数理论物理学家信奉的真理:拓扑学与理论物理毫不相干。
这种观点,通过朗道和栗弗席兹写的一套《理论物理学教程》传给了全世界的理论物理学家。那是20世纪在世界范围内最有影响的物理学教科书,不过也跟朗道的理论须知考试一样,忽略了拓扑学3。
奇怪的是,早在彭罗斯定理之前,列宁格勒的两个苏联数学家亚历山大洛夫(Aleksander Danilovich Aleksandrov)和皮苗诺夫(Revol't Ivanovich Pimenov),就在相对论研究中应用拓扑技术了。261950~1959年,亚历山大洛夫用拓扑学探求时空的“因果结构”,也就是研究能相互通讯和不能相互通讯的时空区域之间的关系,27这就是后来在黑洞理论中大获丰收的那种拓扑分析方法。他建立了一个优美而有力的拓扑学框架,50年代中期,他的年轻同事皮苗诺夫又接着把它向前推进。28
但他们的研究没有结果。在与亚历山大洛夫和皮苗诺夫往来的物理学家中,几乎没有引力方面的专家。本来,这样的专家会知道哪些计算有用,哪些没有用,他们会告诉亚历山大洛夫和皮苗诺夫,大爆炸奇点和恒星的引力坍缩正需要用他们的方法去探索。但是,在列宁格勒听不到这样的忠告;他们需要的物理学家远在东南600公里的莫斯科,而那些人从没想过拓扑学和拓扑学家。亚历山大洛夫-皮苗诺夫拓扑结构,刚开花就凋落了。
花的命运是和两个主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亚历山大洛夫成为列宁格勒大学校长,没有更多的时间做进一步研究;皮苗诺夫因为建立“反苏组织”在1957年被捕,坐了6年牢,出来7年后又被捕了,流放5年,去了列宁格勒以东1200公里外的科密共和国。
我没见过亚历山大洛夫和皮苗诺夫,但我1971年(皮苗诺夫第二次被捕后一年)访问列宁格勒时,皮苗诺夫的故事还在物理学家中流传。据说,皮苗诺夫认为苏联政府道德败坏,像美国许多年轻人在越南战争时期的思想一样,他觉得与政府合作就是同流合污。保持自己道德纯洁的惟一办法是非暴力对抗。在美国,非暴力对抗意味着拒绝登记当兵;皮苗诺夫的非暴力对抗则是“萨密兹达”(Samizdat),也就是“地下出版”禁止的手稿。有人说,皮苗诺夫常从朋友那儿收到禁止在苏联出版的一些稿子,他用复写纸抄几份,然后把它们寄给别的朋友,他们也如法炮制,继续扩散。皮苗诺夫被捕了,被判有罪,流放到科密,在那儿做伐木工人和伐木机厂的电机技师。后来,科密科学院发现了他,让他做数学部主任。
终于又能做数学了,皮苗诺夫继续研究他的时空拓扑学。那个时候,拓扑学作为物理学家的引力研究工具已经生根了,而他却孤独地远离他祖国的前沿物理学家。他没有产生影响;假如换个环境,他是应该能够产生影响的。
与亚历山大洛夫和皮苗诺夫相比,彭罗斯要幸运多了。他一只脚牢牢扎根在数学,另一只脚牢牢扎根在物理,这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
[1] 1828年,伦敦大学建立时,也叫伦敦大学学院;1898年,大学学院成为伦敦大学众多学院的一个。——译者
[2] 拓扑或拓扑学(topology)是音译名词;英语词源来自希腊语的tópos,意思是“位置”,的确反映了这个学科的特征。——译者
[3] 朗道的“理论须知”(后来叫“朗道位垒”)包括,数学:解常微分方程(任选一题),用初等函数表示不定积分(任选一题);物理:理论力学,热力学和统计物理,场论(狭义和广义相对论),非相对论量子力学,相对论量子力学、场论、基本粒子,连续介质电动力学,连续介质力学(流体力学、弹性力学)。必须的数学都包括在物理学题目中。通过了这个“位垒”的人也有永远离开物理学的,可见那是多么痛苦的考试。由朗道设计,主要由栗弗席兹执笔的那套教程计划八卷(现在我们看到的有10卷),即须知的那些物理内容,几乎都有中译本(但多数都是根据早期版本翻译的)。——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