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二位都去过日本,观感怎么样?
查建英:我只去过一次,让哈日的先说吧(笑)!
陈丹青:呵呵,日本非常好。
去年到过京都,才半天,车过之处,无数黑压压小弄堂、小街巷、小铺子,虽然全部日本风,多么像是从前的北京、从前的上海,而且人少,而且宁静,旧是旧的,到处干干净净,落后是落后的,看去自尊而自在,土是土极了,而这里正是日本本国的自家地面——此刻夕阳斜照,檐下浓荫活像六十年代,瓦上闲云活像五十年代——五十年代之前是怎样的呢,白云悠悠,我比不下去了:那时老子还没生出来。
……
此刻我开窗走到庭院里,沙地落叶,点上烟,伤心袭来。不必特意说什么“阴翳之美”,从前的上海、北京、苏州、杭州,有的是弄堂人家,有的是庭院杂树,即便“文革”闹起来,家给抄了,满地狼藉,清扫干净了,僻静幽暗的下午,鸡毛菜篮子里倒出来,慢慢地拣——拆了,大片大片拆了。多少市民被撵到郊外公寓,公寓不是家。我此刻仿佛回到家:别人的国,别人的家,我找到久未找到的回家的感觉。
——陈丹青《退步集续编·五月日记》
窦文涛:我那天听朋友说,他敬佩日本人的地方在于日本是个工匠国家,不管做什么的,只要他选定这一行,绝对干一行爱一行,而且做到精益求精,登峰造极。像日本AV,不做就不做,一旦做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为什么网友们都异口同声地用“敬业”赞扬日本AV女优,很少用同样的赞美去说欧美模特?就因为感觉到日本人不但尽力,而且尽心(笑)!
陈丹青:我对日本的印象很简单,就是认真、恭敬,无论做人做事,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集体性格。
查建英: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压抑吗?我听一个朋友说,坐日本的地铁,整个地铁里面鸦雀无声,他因为迟到了,打了一个电话,所有人都看着他,吓得他不敢说话。活在这样一个特别守规矩、特别整齐划一的社会里,我觉得我可能得发疯!
日本是一个工匠的国家,做事很细腻,有时近乎于烦
琐。因为很长的一段时间,日本社会非常饱和、稳定。即使GDP落下来了,他们也不慌张,无所谓;首相换来换去,他们很多人也在笑,因为不管谁当首相,整个社会机制都是平稳的。如此的氛围是培养他们工匠精神非常好的精神源地,有利于做工匠的人专注地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日本人对事物的专注可以专注到荒诞的程度。
李泽厚先生也曾说过中国是具有工匠特质的国度,但是中国和日本不同。中国所谓的工匠是一个行业,比如说做象牙的,做雕刻的,这是跟大众分开的一种职业;而日本的工匠是民族气质,不是一个职业的特质。在日本,工匠气质是泛众的文化,几乎每一个人的细胞里面都含有这样的东西。
——毛丹青(旅日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