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说到炫富,我这个土鳖,郭美美说的那个车的牌子——什么玛莎拉蒂,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广美,你可是过过富贵日子的人,你有什么感觉?
孟广美:我跟陈老师一样也没什么感觉。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手拿爱马仕包拍照,其实是在说爱马仕比她自己更重要!她虽然在玛莎拉蒂前面摆Pose,但她并不知道这车珍贵在哪儿。我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一个奋斗了半辈子的富豪可能都买不起一部这样的车子,二十岁的小女孩开这种车很光荣吗?我觉得无聊。
陈丹青:长期贫困,忽然暴富,到了小孩子那儿,可能有报复心。几代人自卑,压抑惯了,一朝发迹,要最快地证明自己,当然凭借物质。这个风气是西方带坏的,西方自消费社会以后出现了“名牌”这一说。19世纪的时尚还不是这样子,不是一套衣服、一个包就能怎样。
孟广美:西方人一辈子买奢侈品可能仅仅就几回,咱们现在是一个月一回,甚至一个月几回,价值观已经偏差了!
陈丹青:西方最早输出了这种价值观,当然西方人普遍教养水准比咱们高很多,不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举。但这个概念确实是西方输出的,消费和时尚概念到了亚洲也走形。这种虚荣最初从日本人开始——集体买名牌,然后慢慢向中国香港、南洋、中东移动,现在终于轮到内地了。这是“二战”后起来的一种消费文化,它跟传播、交通、旅游业以及全球市场的发达是分不开的,这是一整套话语,哲学家的分析很多,但他们没有预见今天这种情况。一切都跟传播有关,这个魔鬼一出来,你不知道它将来的形态会怎样,尤其是那些被带坏的国家的文明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我很期待中国的文化研究学者来研究这个问题。虚荣于人类是不会变的,围观是不会变的,恶意是不会变的,这是老花样;但传播是新花样,电子媒介是新花样,媒体固然进入了新时代,大家的沟通方式两样了,但我还是坚持每个国家原来的文化形态会起作用。一个新工具出现的时候,它的形态会变,但有一种价值观始终不变,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和底线。如果我们的交往规则,人跟人之间的诚意、信誉、自由度、约束度本来就有问题,忽然出现个新工具,也会被乱用。
互联网当然是决定性的改变:在传统媒体外拓展一大片空间。但不要误解这就是真的言说空间——正剧不能演,只能弄点滑稽戏。它给你造成误解,以为挺热闹,其实不是这样的,真正的言说空间不是这样的。互联网只是舞台,不是节目。
——陈丹青《荒废集·访谈杂录》
可是蚁民为什么爱围观,直接地说,就是缺少社会参与感……如今,临事围观,议论纷纷,“人民群众”多少得以享受几分参与感。而知情的愿望,公议的热情,集体的义愤,问责的自觉,更是日益可观的好现象,然而参与和参与感,究竟两回事。
——陈丹青《为什么我想起四十年前的群众》
窦文涛:没错儿!就像我刚才讲的那个明星,为什么他说靠出名挣钱是贱民呢,因为他非但没享受到出名的好处,反而体会到了坏处。比如飞机延误两小时,全国各地的朋友都给他打电话。一问,原来坐他后座的人给他拍了照传微博上了。他说,要这么着,还敢活着吗?!
孟广美:我在飞机上也接过一条微博短信:“孟老师,我坐在你后面,你护手霜的味道好香啊。”我感觉,衣服背后的拉链被人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