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天狂风大作。下午6点我正在屋里上网,小芳打了一个电话来,问我有没有消炎药,我这边还找着呢,小芳自行宣布道:我过来了啊,一会儿就到。
到了之后,才知道她冒着风雨,坐半个多小时的车,就是为了让我帮她戴耳环——说是新扎的耳孔,一个耳朵有点发炎了,自己不敢戴耳环,让我给她戴。多大的事儿啊,跟地震了似的。
然后我和她煮饺子吃,又煮了一个汤。昏暗的灯光下,小芳开始盘点她的家事。爸爸妈妈啊,弟弟妹妹啊,姑姑婶婶啊。她不停地说,中心思想是,农村里的人,跟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完全不同。
这个不同的原理似乎是这样的:在农村的世界里,每天都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因为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人们不再把那些事当事,所以变得冷漠;而我们的世界里,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每天都没有什么事发生,以至于人们把每一点事都当成事,所以变得神经质。冷漠的世界和神经质的世界,就是两台波段不同的收音机,各自咿咿呀呀地唱戏。
说到恋爱,说起某人和我之间的纠葛,突然小芳轻声说一句:就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然后有点不敢看她。她,小芳,29岁,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希望的那样对她好过。如果“不被审视的人生不值得度过”,那么,没有被爱过的人生呢?值不值得度过呢?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这样不被爱地活着呢?也许他们热爱工作吧,也许他们热爱旅游吧,也许他们热爱侦探小说吧,也许他们热爱滑雪吧。
总得热爱一点什么吧,据说,人活着,是要有精神支柱的。
如果他们不热爱工作不热爱旅游不热爱侦探小说不热爱滑雪呢?
或者,如果有一天他们意识到其实工作旅游侦探小说滑雪都不值得热爱呢?真的,工作旅游侦探小说滑雪有什么值得热爱的呢。我去洗碗,小芳站在我旁边,说。别人问我想不想家,我就说,我不想家,就算我是冷血吧,我就是不想家,没什么可想的。
吃完饭,她就走了。我也没有留,因为我有晚睡的习惯,而她第二天要上班,估计她在这里睡也睡不好。她一走,我就躺在沙发上,又开始上网。有那么一个片刻,外面风又刮大了起来,我听着大风,想象小芳此刻坐在去Queens的火车里,打着盹,看窗外稀稀拉拉的灯灭,眼里有落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