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的利落功夫不因心情恶劣而疲弱,她天明即起,仍旧不忘把哭湿的枕头抱出来晒太阳,可她那张脸晒不回去了,青辣椒似的,一开口就辣你,布菜摆碗仿佛武馆练功乒乒乓乓。从此讲话带钩带刺,有意无意编几个天理报应的闲话,或谁家男人不规矩,抛妻离子后来又如何如何狼狈潦倒,不外乎叫家里男人警觉警觉,充分发挥讽谕文学的精神。
问题来了,话说多了没个人也有个影,做先生的在家不得意,自有得意处。况且男人仗着比女人多一块歪骨,岂有辜负的道理。咱们这社会七荤八素的玩意儿多得很,处处引诱犯罪,时时鼓励作案。实在讲,也不能苛责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行什么勾当,毕竟人是肉身泥巴团,哪边凉快哪边站,站久了,不免打点野食、猎个艳。就算家有悍夫、悍妇紧迫钉人也没用,这些深信严加管束即能防患未然的人显然不懂什么是“船过水无痕”,什么叫“智慧型”犯罪。这回夫妻俩要拌嘴的,不是一斤半斤、一千两千,而是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或是可以爱两个人!
太太是“一贯道”——吾道一以贯之,当然只能爱一个名姓;先生说不定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人生乏味,红粉知己多多益善。这下子戏文真热闹,那些沉甸甸的重语,八人大轿抬它不动;热烫烫的泪,十个海碗盛不了。要离嘛可惜,不离嘛可恨。墙壁上一帧结婚照还恩恩爱爱,分明看这两人日夜缠斗:抽屉里结婚证书仍用锦筐收着,可那上头又搁了一叠悔过书、验伤单。看看这些人生奇景,真不晓得万家灯火一齐熄了,躺在每一张床上的双双对对,哪一双是还愿夫妻,哪一对是讨债男女?
愿也一生,怨也一生。还愿的,趁了愿终究要合上戏本;讨债的,本金利钱也有个定数。一朝各自化尘化土,戏棚子也拆了,谁还记得香皂、卫生纸这等俗事。美丽与悲哀的记忆自有情窦初开的男女捡了去,可是我们有名有姓的人生不会再来,像化了泡泡的香皂、溶成煳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