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
据说,常对身旁的植物说点好话,或以欢愉的心情投以微笑,它便长得茂盛;若天天怒气款待,家里又三天两头掼碟子、哭闹不宁,再好养的植物也会痛不欲生,无缘无故死了。
这种说法灵不灵,有待查证,却也不无几分道理。人与自然、四季,本就有“亲密的联系”,在季节默默地推移中,人与万物也默默地互动着。遇壮丽山川,则胸襟辽阔;邂逅一条溪流,难免哼一曲古谣,陪它散步;看到山野里开了红茶花,好像一棵“喜”树,也会逢人就讲,多年后,在记忆的转角想起来,禁不住再称赞一回,仿佛那树一直如此,茶花开了也不会谢。
人既然多情,植物焉会不知?捧一株盆树或藤蔓回家养着,光线、空气、水分、泥土的改变使它知道换了新家,它在努力适应新环境之时,也慢慢学会辨识新主人的脾气。“三天浇一次水,不必太多;搁在窗口附近,亮一点的地方!”花市卖树的人交待,这番话意谓着树以这种情境认识主人,如果买主想要继续保有它的茂盛(买主一定买茂盛的树),最好提供这样的情境。但,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法子,卖树人的叮咛不一定做得到;也许自家窗口很暗,干脆摆阳台让它亮个够;也许新树得人缘,家中老小勐给它水喝;更糟的,也有花了钱忘了树的,从此不管它死活。凡是这些脾气的,都是恶主,可怜的树,要不就晒死、淹死,要不就渴死。如果主人设身处地想想,被强迫一天灌一加仑水或个把月没水喝的滋味,大约不敢再草菅“树”命了。
有时,虽然极力模仿旧主的习惯,树也会发脾气;也许它与旧主情深,对老环境有了爱恋,不愿舍离吧!
多年前,妹妹买了吊盆的斑叶椒草,挂在租来的套房窗口,才个把月,茎叶纷纷抽长、挺立,像一群稚童趴在窗台窃窃私语。我去找她,一进门即被那朵绿云吸住心神,当场掏出一千元,打算带走它(原价不过一百五)。她不给,说:“你可以去买六盆嘛,我带你去!”两人进了那家小店,没看到椒草。我想,做大姐的与妹妹夺爱,实在有失体统,也就忍痛回家。
不久,学校放暑假,她回台北。我提醒她:“两个月不浇水,它必死!”她答:“我把它放在盥洗室,用大脸盆装水泡着!”“那不暗死也泡烂了!”“不会,它若要跟我,就不会死!”一副宿命论模样。凑巧,一个月后,我必须到台中办事,妹妹像条哈巴狗涎着舌头哀求:“帮我去浇水好不好?”我能说不吗?从台中市摸去东海别墅,替一盆椒草喂水,大热天地当然麻烦。但我揣着钥匙还是去了,不全是看妹妹面上,想想椒草干死的样子也狠不下这颗心。
倒是去对了,脸盆干成一团水垢,椒草恹恹地垂下,有些根茎干黑了。如果以前像快乐的小儿,现在就是灾变后的饥童。我摘去叶尸,重新整出样子,痛痛快快地叉开手指扬水让它解渴,末了亦如法炮制,存一脸盆水备着。
开学后,她挂电话来报告椒草健康状况:“当然还活着,而且像疯了,长得满满地……”“大概看到你,乐歪了吧!”我酸酸地说。
后来,妹妹毕业返家与我同住。我吩咐她,棉被、书册、桌椅务必托货运,空出两手捧那盆宝贝椒草回来。
一年不见,它像一队负剑少年,叶叶精神,枝枝俊秀。我择个相仿的地方,挂在客厅,每天擒着喷水瓶为它沐浴,有时用棉花棒辗一辗叶片上的灰尘。它也的确擎住整座客厅,远远望去,如一团流动的翡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