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战马》上映,讲一匹叫作乔伊的英国战马,在一战英德双方军阵间颠沛流离,最终回到主人身边,十分感人。其实这样的故事在中国很多很多,可惜中国的导演拍不出来,因为他们不爱读书,整天嚷嚷没好本子,现成的素材放在那里都看不见。
南宋岳珂《史》里,有一篇《义传》,讲的就是战马的故事。
开禧年间,南宋军队北伐,在两淮一带与金兵激战,结果大败。士兵王成在撤退途中,遇到了一匹病马。这匹马不仅瘦,身上还长了疥疮,走路直打晃,后背上还站着老鹰,把它啄食得浑身是血。王成没有只顾自己逃命,而是拉上了这匹马,回到了后方。
经过精心料理,半年后,这匹马养好了伤,毛色如新,异常健壮。就有一点,在马厩里和其他的马根本不合群,一旦拉到外面,便“顾景嘶鸣”“若自庆其有所遇”。在河里洗马的时候,其他的马都光着背被士兵骑着下河,只有这匹马,自己下河,驭者稍微接近,就会挨咬。好马都是个性十足的。
有一次,王成战友的马病了,想借这匹马出去。没想到一去牵马,此马立刻嘶鸣人立,无法接近,几十个人轮流上前,都不能制服。回来跟王成一说,王成奇怪:“怎么会呢?”起身拿着马具出来。马一见到王成,立刻就乖了,俯首帖耳——大家这才明白,这匹马的心,是属于王成的。
战斗很快就来了,王成所属部队,被调去江西与造反的李元砺作战。双方在龙泉栅开战,王成和骑兵们杀出去,顷刻被击败,战斗中王成被敌军一挠钩扎在身上,坠马阵亡。
宋营一看势头不对,鸣金收兵。可无论怎么敲锣,王成的马却不肯回来,踯躅徘徊,悲鸣尸侧,最终被敌军俘虏。
打仗的人都是认得好马的。李元砺手下将领马上喜欢上这匹马,带回了营中,正好被李元砺的弟弟看见——它的新主人,就是李元砺的弟弟。
李小弟骑上了这匹马,前进、后退、转弯,十分舒坦,连连夸赞是好马,把它养在最好的马厩里,喂的是煮豆子和煮小米,洗澡用泉水,精心修剪鬃毛,马鞍用高档的,铠甲用金子和玉的,装扮起来非常漂亮,大家都纷纷祝贺他喜得良马。营中有宋军的俘虏,认得这是王成的马,纷纷叹息:“畜生就是畜生啊,也怕贼啊。”
叛军的营地在山里,道路崎岖,不利于战马驰骋,于是李小弟有了个心愿,什么时候到了宽敞的平地,一定要骑着这匹马,痛快地跑上一跑。
不久,李小弟的愿望就实现了,叛军进攻宋军的永新栅,那是平地,李小弟果真去了。战鼓一响,他骑着马就冲到了阵前——只是,这马跑得格外快,尤其是在看到宋军的旗帜后,更是发足狂奔。李小弟觉得不对,又喊又勒缰绳,马根本就不听他的。李小弟怒了,用铁槊扎马,扎得马血肉模糊,可马依旧只是跑,在箭如飞蝗的两军阵地中,向宋营拼命地跑去。
宋军终于看见那匹马了,有人惊呼:“这不是王成的马吗?”再看马上的人,盔甲鲜明,肯定是个指挥官啊,于是大家移开鹿角,马冲了出去,李小弟被活捉了。
主将莫名其妙被擒,叛军大乱。宋军趁势反击,不仅击溃了叛军,还捉住了李元砺。令朝廷头痛不已的李元砺叛乱,就这么平定了。
天大的功劳,朝廷肯定是要嘉奖的。只是宋军将领觉得,要把平定叛乱归功于一匹马,也太丢人了。于是,在战报中只写宋军如何英勇作战,马的事,一个字都没写。
至于那匹马,回到宋营后就不吃不喝,加上身受重伤,两天后就死了。
岳珂引用孔子的话说:“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优秀的马,不仅有力量和速度,更重要的是它心中有德。能忍辱负重,能承担误解,能忠于职守,最后做成大事,还为人付出了生命,这就是德。接着,岳珂话头一转:“那些只喜欢吃豆子的畜生,不知道自己受着胯下之辱,因人成事还沾沾自喜,就算有奔尘绝景之技,那算什么啊?连劣马都不如。”
这个故事写在大约八百年前,英国作家发表小说《战马》是1982年。看来就算时间相差千年,地理远隔东西,人们与马的感情与交流,也都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