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数裕亚正在熟练地把鱼肉肠和蛋炒饭翻炒在一起,出锅前还不忘往平底锅里倒上几滴酱油。
“做好了!”
“Thank you!”
宫城亮太把正在翻看的漫画书合上,坐到餐桌前。这是间普通的八叠大小的一居室。一个小学生用的小型整体浴缸,勉强装在门的旁边。所谓的厨房其实就只有一个电磁炉。不过裕亚用得倒是得心应手,绝大部分饭菜都能做。
不光是裕亚,离岛出身的年轻人大多擅长做饭。岛上没有高中,大家都会升入以那霸为中心的冲绳各地的学校。很少有母亲会跟着陪读,基本上都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这就需要自己做饭,于是大家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便当也都是自己准备的。除了炒饭,裕亚还提前做好了沙拉。生菜已经事先控去水分。
亮太往杯子里倒了些乌龙茶。本来是想喝点啤酒的,只是珠绪一再反复叮嘱:
“你到了裕那里可不许喝酒!东京跟冲绳可不一样,未成年饮酒会惹出很大麻烦的。你要是喝的话,我就去报警!”
珠绪管裕亚叫裕,他是珠绪父亲再婚后生的弟弟。正好同一年母亲洋子也再婚了,生了个男孩,就这样珠绪有了两个一样大的弟弟。两家离得很近,经常在一起玩儿。珠绪没有感到任何异样,母亲洋子则还是会很客气。亮太告诉母亲要去裕亚那里暂住几天的时候,母亲就说:“你可不能给裕君添麻烦呀!跟你这个不上学的家伙不一样,人家可是正规的大学生。”
亮太心想这也太荒唐了。相比之下裕亚才更坏好吧?在那霸时,裕亚的公寓就是同学们的据点,后来女朋友也泡在那儿不走了。裕亚上大学也是为了那个女朋友。
亮太在那霸曾经见过几次裕亚的女朋友,名字叫实果,裕亚管她叫梅卡林。上高中时,那个女孩就把头发染成茶色,稍微有点不良少女的感觉。一对虎牙很明显,牙齿排列很不整齐。算是属于可爱型的女孩吧!看样子不像是一个为了来东京上学拼命努力的人,估计是那位做美容师的母亲要让女儿来东京上学的。
“那所学校的偏差值也只不过在45左右,是所谁都能考上的女子大学。”
裕亚尽管这么说,其实他自己的大学偏差值连40都不到。报出学校的名字,很多人都没听过。
“以前还觉得,只要来东京上个大学就会很开心,很受欢迎了,简直是大错特错!”裕亚感叹道。
来到东京之后,裕亚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在那些没有名气的大学里读书的学生会受到明显的歧视,不但没有做家庭教师的打工机会,连参加联谊活动的份儿都没有。
“学长里面,有谎称自己是其他大学的学生混进联谊会的。为了参加个联谊还得撒谎,那还不如不去呢!”
亮太觉得裕亚也很不容易。本来就没有非要上大学的想法,贸然选择升学,结果却被紧紧地束缚在大学的等级制度里。这样看来,像自己这样从一开始就决定不上大学反倒更轻松……
“关于打工,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原本想去横滨的酒馆试试,但听说时薪又很低,有时还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我就有点不想去了。总不能打车回来吧!从这里到横滨可是有段距离的。”
“确实,怎么也得赚到能租得起公寓的钱才行。”
“啊!你就再收留我些日子吧!”
“我知道。那也得快点儿。每个周末梅卡林都会来这住,你这一来就住不了了。”
姐姐也是这种情况。亮太在想为什么大家来了东京就都跟异性黏上了呢?本来都是到东京求学或是工作的,结果不知不觉就跟某个异性一块儿生活了。即便不住在一块儿,周末也要拴在一起。这也是冲绳人的特点吧!
珠绪说过:“跟一个人相比,两个人要方便得多。钱也不会多花多少。相比这些,更重要的一点是我跟翔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
谁也不清楚通过网络游戏认识到底算不算命中注定。但是,珠绪确实非常迷恋这个瘦瘦的男孩,而且扬言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跟他结婚。
翔确实是一个温柔的年轻人。在上班的漫画咖啡馆也经常帮别人代班,还问过亮太要不要暂时在自己打工的漫画咖啡馆干。只是亮太不太适应歌舞伎町那个地方。不了解情况的人会认为那里跟那霸的国际大道差不多,其实不然,两者完全不同!歌舞伎町从地下涌出一股下流低俗的巨大能量,这让亮太感觉到胆怯。为了吸引眼球,看板是红蓝配色的,浓妆艳抹的少女聚集在一起,一个个发型做得很高,眼睛周围涂抹得就像萤火虫一般闪亮。那些女孩在那咯咯地笑着,等待着某人的到来。为亮太带路的翔淡定地说,平时路过这里也没什么可怕的。可亮太却感觉自己无法融入人群当中,简直紧张到要不会走路了,只能迈着碎步在那儿蠕动。他的视线也在不停地扫视四周,肯定一下子就被看出是从乡下来的。
亮太想起母亲洋子的告诫:
“小心那些要接近你的人。接近身无分文的你,不是让你帮忙干坏事,就是想让你出卖色相!”
当时亮太反驳母亲,别把什么事情都说得那么低俗。
“总之,在东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你还是在这方面小心点为妙。”
自那之后,亮太经常收到母亲的信息。
“在东京要是找不到工打,就尽快回来。暂时先在店里帮忙也行!”
不过,亮太只是把回店里帮忙当作最后的退路。回到那个只有1300人的小岛,肯定是疲于跟人打交道之后的事。亮太现在既没有疲于与人交往,更没有厌倦这里的生活。
亮太经常听冲绳的朋友说:“东京人太多了,让人感觉很疲惫。”
他目前还没有这种感觉。站在涩谷行人自由通行的交叉路口的车站一侧,信号灯一变,四个方向的行人同时迈开步子。那一刻,亮太总感觉像是参加竞赛一般的激动。当然,亮太还不适应过这种交叉路口,内心非常紧张。即便如此,融入人流也并不是一件让人厌恶的事情。只要还有这种感觉在,亮太就不想回冲绳。
亮太最近一直游走于东京,像一只猎犬一样到处嗅来嗅去,分辨出不适合自己的地方以及还可以的地方。亮太无论如何都不喜欢歌舞伎町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之前就听说过很多关于那里的事情。尤其是从高中的学长那里听来的一席话,印象颇深。在歌舞伎町靠近四谷的方向,是男同性恋聚集的地方。小酒馆和酒吧里工作的男性大部分都是那种性取向。到了晚上还会来很多似乎是大学生的年轻男子,他们漫无目的地站在马路上。那可不是什么参加联谊活动的人群,而是去某个地方寻觅同性恋对象的。其实在那霸也有这种地方,只是规模完全不同。“一旦进了这条街,就永远也做不回正常男人了……”
亮太还是很好奇那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街。对于充满好奇心的自己,亮太感到非常不安。
“万一我也有那种倾向怎么办……”
亮太在离岛出生的高中生里算是罕见的晚熟。这一点经常被姐姐珠绪笑话。
“亮太是不是真的对女孩不感兴趣呢?”
事实上,亮太并不是对女孩没有兴趣。他要比姐姐想象的更受女孩欢迎。离开小岛来到那霸上高中不久,亮太就交了女朋友,暑假前就已经初尝了禁果。此后又交往过两个女孩。最后一任女朋友是亮太的同班同学,听到亮太要来东京感到很不安,逼着亮太说:
“你得遵守约定!”
但是亮太肯定不会像裕亚那样。裕亚为了跟高中时的恋人在一起选择了东京的大学,将来也是信誓旦旦地一定要结婚。纵观周围,都是这种类型的情侣。冲绳的年轻人绝大多数也都是很早就结婚,离岛出生的人这种倾向更为明显。
绝大多数人都是20岁出头就跟高中时期交往的同学结婚了。大家都说这是“纯情”的力证,可亮太却对此表示怀疑。因为等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这些人里又会有很多人选择离婚。
亮太认为这样的结果无非是把大家过早地束缚在生养自己的故土而已。大家都害怕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害怕与外面世界的女人结合。他目前在接触东京的过程中还略显紧张,但是亮太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将来自己一定会在这里遇到有缘人。
但亮太不会把这种浪漫的想法说给姐姐听,因为肯定会被笑话:“装什么装!”
珠绪经常把自己和翔的事想象成电视剧中的情节。虽然没有直说,但两个人遭到父母反对这一点,使得她就像一个悲剧的主人公一样。可是,珠绪对亲生父母的罗曼史却只是付之一笑,而且认为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再发生在弟弟们身上。弟弟裕亚的恋爱,在珠绪看来也似乎是很没面子的。
“真是的!是不是没有女孩喜欢,才那么死乞白赖地追着一个女孩不放呀!看吧,到时候肯定被人家甩了!”
亮太来东京半个月的时候,裕亚的女朋友梅卡林带着他们去了一条很有意思的街。
3个人在横滨站转乘后,来到一个叫作京急鹤见的车站下了车。转过弯,一条小河流经那里。过了桥之后是一条广阔的商业街。道路两旁都是南美风情的餐厅和杂货店,上面装饰着足球比赛里经常看到的国旗,亮太一看就知道是巴西或秘鲁的餐馆。这条街上走动的人群里也有很多是褐色皮肤。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南美洲的人?”亮太问旁边的梅卡林。
“不清楚。不过好像在20多年前就是这样。据说人们把这里叫作‘拉美小镇’。”
梅卡林回答道。此时的梅卡林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东京。牛仔短裤搭配肥大的长款衬衫,穿衣风格一如既往,还是有些像不良少女。也许是气质的原因,感觉稍微比以前漂亮了一些。就像裕亚所说的,即使偏差值是45,人家也是女子大学,经常受邀参加联谊。据说梅卡林在联谊会上还颇受欢迎呢。裕亚很担心地说过,没准自己很快就会被甩了。像今天这样能够和梅卡林一起出来,裕亚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我还没吃过巴西菜呢!中午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裕亚说道。结果被梅卡林训斥了:
“说什么呢!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这个。”
几个人拐了个弯,这时飘来一阵让人怀念的味道。那是煮鱼和排骨面的味道……
“这是什么?!”
亮太大叫起来。
“简直跟冲绳一样!”
道路两旁,并排开着几家冲绳料理店,还有写着“冲绳特产”的大广告牌。店铺前面的篮筐里放满了各种商品,这也是冲绳特有的风格。更让人吃惊的是,竟然还有卖三品茶和苦瓜饮品的自动售货机。
“吃惊吧!”
梅卡林笑着说。她的牙齿依旧参差不齐,不过确实变得更可爱了。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简直就跟在那霸一样。带我来这儿的是一个本地人,她是个冲绳迷。”
说着,梅卡林飞快地钻进一家酒馆。
“我朋友就是在这里打工。”
店里已经有一半的座位坐满了。中午好像有套餐,他们看到有人在吃苦瓜炒饭配小菜。
“梅卡!”
身穿T恤外面系着围裙的女孩走了过来。女孩比梅卡林的个子要小很多,没怎么化妆,看上去就像一个中学生一样。
“这是伊藤绘里,我大学同学。”
梅卡林介绍后,女孩微微一笑。
“请多关照!这里晚上的菜品会多一些。不过只要大家点,基本上都有。炒藠头、油炸高砂鱼都很好吃。”
“那,我要排骨面和炒藠头。”
裕亚第一个喊出来。裕亚非常喜欢冲绳特产的藠头,很有嚼劲。在东京几乎没见到过,即便能在特产展销会上找到,价格也很昂贵。
“我要这个苦瓜盖饭的套餐。”
“那我点排骨面吧!然后再点一个高砂鱼,大家一块儿吃。”
绘里挨个记下点餐。
“冰镇三品茶是赠送的哦!”
“Thank you!”
梅卡林望着绘里的背影说:“绘里复读过一年,所以比我们大一岁。她出生在东京,是个超级冲绳迷。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在竹富岛的民宿做兼职打工,住了一个月。”
“哦!”
“现在她打工赚钱也是为了去冲绳。她看到这家店的招募信息时,特别激动。”
亮太环顾四周。店里贴着很多有关冲绳旅游和歌手演唱会的海报。正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狮子,还有很多卡拉OK的DVD。一看上面贴着的标签,几乎都是冲绳的民谣。完全和岛上的酒馆一模一样。
“这真不错!我也想在这打工。”
亮太不禁嘀咕着。
“亮,你想在这样的地方打工,是不是想家了?”
梅卡林说道。
“好不容易来到东京,就别在‘小冲绳’这种地方打工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这里挺不错的。”
不光因为怀念。旁边拉美风情的店铺总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到了这里就变成了一块风格迥异的领地。店里正在吃盖饭套餐的客人当中就有像是从那边过来的男人。这里既不是缩小版的,也不是模仿版的,而是不可思议的冲绳。遥远南国的能量和冲绳特有的南国力量,融合到横滨的这个角落,正在释放出高涨的热情。
“我感觉这挺好的,看上去挺开心的。反正都是打工,比起新宿或是横滨的市中心,我反倒觉得这种地方更好。”
3个人在那儿喝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三品茶。店里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向绘里打听了很多事情。
“打工呀……”绘里歪着头说道:“最近这里很不景气,有很多巴西人都回国了。冲绳店铺这边以前有很多从各地来的客人,现在和之前比起来萧条了很多。不过,晚上倒还是挺热闹的。突然问我招不招打工的,我还真不大清楚。”
绘里说让大家再等等,她一定帮忙搜集一些信息。
3个人从店里出来向车站走去。
“绘里人真不错。”
裕亚像个大人似的发表感慨。
“以前我不怎么喜欢那些冲绳迷。那群人经常来岛上,感慨什么自然真是太美啦!冲绳最好!然后啪啪啪地在那儿照相。”
“那就跟他们说,你们也住在这儿试试!”
“不过石垣岛那儿确实住了不少人,这让大家都很苦恼。我听石垣岛的朋友说,最近有很多从本土来的年轻人,大家好像都很穷。住在一晚上才两三千日元的地方,去玩玩冲浪,很快就都没钱了,然后就到处转悠找打工的地方。真正有钱的人过来旅游都聚集在繁华街区,也挺碍眼的。唉!挺漂亮的海岸线上,盖了很多廉价酒店。”
梅卡林像亲眼所见似的说道。那霸出生的梅卡林对于所谓的背包族没有任何好感。之前她就说过,不排除也有好人,但就是不希望那些连生计都有问题的人来冲绳。好像是因为她祖父的一处旧公寓租给背包族住,结果惹了很大的麻烦。
“爷爷经常说希望像国外一样,对来冲绳的人进行限制。必须是年收入多少以上,有一定存款,还得有固定工作的人才行。”
“那样的话,我们仨都回不了冲绳了!”
亮太的话一出,3个人一下子笑了起来。亮太借这个机会再次央求:
“裕,在我找到地方工作之前,再收留我一段时间吧!”
“这是真的办不到啊!”
“也拜托梅卡林了!”
“为什么问我?”
“裕总是说,因为我来了,周末就不能跟梅卡林享受二人世界了。”
“真讨厌!”
梅卡林真的跟裕亚生气了。
“太差劲了!光想着那种事!”
“确实如此嘛!你住在学校宿舍,只能来我这见面了啊!”
“宿舍有关门的时间,那就出去做呗!”
梅卡林耸了耸肩,茶色的头发在风中摇曳。亮太望着她,感觉这女孩够强硬。突然间他想起裕亚的那句话,梅卡林很受其他大学男生的追捧。女人为什么只因为是女人就能如此趾高气扬呢?为什么就能获得特权呢?亮太不禁有些佩服。
两天后,梅卡林打来电话。
“绘里帮亮找到打工的地方了!”
是在小冲绳的一家酒馆,下午5点到晚上12点营业。说是可以提前下班赶最后一班车。时薪开始是870日元,以后再一点点地涨。包一顿饭,店员们可以在闲下来的时段,轮流吃饭。绘里在手机里简单地说了一通。
“我有挺多朋友在酒馆里打工的,说是很辛苦。还得打扫客人呕吐的那些。”裕亚说道。
偏差值在40以下的大学,基本上不会有人请那里的学生当家庭教师。裕亚的同学里甚至有去建筑工地打工的。
“我也是听说的,人家东大呀、医学部的人做家庭教师,一个小时就能赚5000日元呢!”
“啊!真的吗?”
“而且还管一顿丰盛的晚餐。这就是差距。同样都是学生,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
“那也没办法。毕竟能考上东大的人,和考上裕亚你们这种学校的人,头脑就不一样,付出的努力也不同。被区别对待也没办法。”
“说是这么说,但未免也太明显了,简直让人气愤。进入社会之后,肯定会被分成三六九等,所以希望至少在学生时代能够公平一点啊。那么亮,你要干那个活儿吗?”
“我倒觉得干一干也行。之前我偶尔也在母亲的店里帮忙,也收拾过客人的呕吐物。不过我们店里很少有醉酒呕吐的客人。”
“对对,就没见过不怎么能喝酒的人。”
“前年修建港口的时候,来了一批干工程的,他们就不怎么能喝酒。有的是一个人来的,看上去很寂寞,借酒消愁,结果喝得烂醉。我母亲就冲他们发火说他们真不讲规矩。”
“你妈妈那个人嘛,肯定是会生气的!”
小冲绳的酒馆“海萨”是这一带有名的老店。每天晚上,都会来很多常客。让亮太很吃惊的是每个人说话都带着冲绳腔。
“到底从哪儿来的这么多冲绳人?!”
老板的弟弟,一起干活的强一说道:“大家都住在这附近。鹤见这个地方,以前有很多工厂,好像是从战前就有。那时候来了很多冲绳人,后来他们就在这附近定居了。”
强一的父亲就是战后不久迁来的,最初从一个小摊位做起,经营起这份产业。
“这条街没什么坏人纠缠,是个挺不错的地方。但是经济不景气,有好几家店都关了,实在让人担心。”
不过,“海萨”这家店,每到晚上客人都会络绎不绝。每周会现场表演两次冲绳民谣,还有人会吹着口哨跳起舞来。
亮太以前在母亲的店里帮过忙,手头很勤快,很快就受到了大家的好评。
“你要是干到打烊的话,可以给些夜班补贴。”店主对亮太说。
于是,亮太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这样上下班就不用急着去赶最后一班电车了。除了亮太之外,这里还有4个打工的店员。据强一说,这里的人员更替很频繁。
“最近的年轻人光是抱怨没钱没钱,来我们这之后,干不了多久就马上借口身体吃不消、不习惯熬夜,不愿意跟醉酒的人纠缠等原因不干了。在这工作一年以上的,也就只有山下和阿玉 [1]了。”
山下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被公司解雇了,可是孩子还小。所以,不管怎样都得坚持干下去。
“脾气秉性就不一样。”
强一说。
阿玉的名字跟亮太姐姐的小名一样,是个年轻的中国女孩。说话时带着一种更独特的语调。
“阿玉呢……”
强一说:
“别看她那么年轻,孩子都有了。”
“啊!真的?”
“中国经济那么好,也不是说每个人都很有钱。到农村去看看,还是穷人多。阿玉3年前嫁到了山形县的某个小村子。就是那种嫁到娶不上媳妇的小地方的中国人。”
“我倒是听说过,还真有这种事啊……”
亮太回想起阿玉那白皙的肌肤。她几乎不怎么化妆,只是涂一点粉红色的唇彩。梳着马尾辫,像个高中生一样,很像以前在电视剧或是电影里看到过的女高中生。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清纯,不如说是幼稚而正派。这样的阿玉已经身为人妻,而且连孩子都有了,实在令人吃惊。
“中国女人看上去都很年轻呀!”
“那是真的很年轻!她才23岁左右。”
“也就是说,20岁就……”
“是呀!而且,嫁的是一个42岁的秃头老男人。跟我差不多。”
强一指着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说。强一的脸庞和体形都很年轻,只有头发已经掉了一多半了。他总是拿自己年纪轻轻就秃顶的事儿开玩笑。
“开始的时候觉得能来日本,阿玉还挺高兴的。在相亲会上见到现在的丈夫时,感觉也还可以。真正来了日本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农村,而且是跟婆婆一起住。丈夫都一把年纪了还有很强的恋母情结,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怎么听上去跟电视剧一样呢!”
“确实!好像结婚不久就生了个男孩,那时候就已经忍无可忍了。一看见丈夫和婆婆的嘴脸就起鸡皮疙瘩。”
“这些都是阿玉说的吗?”
“当然有一部分是我想象的。你想啊!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跟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中年男子生活在乡下,肯定跟在地狱里一样!”
从强一嘴里说出的“地狱”这个词,让亮太猛然一震。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阿玉,在店里出来进去的非常勤快,在客人里的评价也很高。平时说话不多,笑起来会露出一口小龅牙。这样的阿玉曾经生活在地狱里?
“不过,也许那也不算是什么地狱。毕竟是收了很多聘礼,自己也同意嫁过来的。其实还有很多很多更可怜的中国女孩。从这儿坐车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些酒吧,在那儿的都是从中国来的女公关。据说干的都是卖淫的勾当。”
“卖淫?!”
对于亮太而言,这些词一个比一个劲爆。
“说是好多漂亮姑娘比那些色情洗浴店还便宜。我觉得里面肯定有些是被骗来的。”
“嗯,确实……”
在那霸上高中的时候,亮太曾经和朋友4个人一起去过有名的红灯区。那儿像游览胜地一般人头攒动。那条街上并排开着很多小店,店门前的女孩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紫色、粉色的灯光从上面照着那些女孩,显得格外妖艳。不过她们从不主动向人搭讪,只是静静地等在那里。她们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孩,迷你裙下露出修长纤细的大腿。男人们就像赶庙会似的走在街上,当然大多是些光看不买的客人。大家仿佛回到昭和三十年代,感受着美军占领时期的气氛。不过,墙上贴着“禁止拍照”的提示标,为的是要提醒大家这里不是让人参观游览的地方。
红灯区的街区非常狭小,30分钟就能来回溜两趟。穿着牛仔裤的亮太和朋友们既没有勇气也没有钱,只是在那儿逛了一圈,然后装着大人的口吻说了句:
“完全没有合口味的嘛!”
“就差这么一点!”
之后便离开了那条街区。那是亮太唯一一次涉及卖淫的记忆。
“阿玉,还是挺幸运的……”
亮太不禁吐露出自己的真实感触。
“经历很多痛苦之后能够在这种地方打工,也算是走上了一条正经路。没被骗去卖淫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强一苦笑着说:“在这里真的还算好的呢!阿玉起初其实是在旁边的拉美风情街打工,后来才转到这边来的。比起桑巴舞、足球之类的,还是冲绳更合适吧!中国和冲绳之间的联系本来就像亲戚一样嘛!”
自从跟强一聊过之后,亮太比以前更加关注阿玉了。她都有孩子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也许是中国人的特点,有着不易长肉的纤细体形。但当她端着五杯生啤时,胳膊上的骨骼纹路明显,手腕看上去马上就要折断了似的。
偶尔会有一些心术不正的客人,若无其事地来摸阿玉的屁股。她转头就瞪他们一眼,那种表情跟高中生一模一样。
一天,亮太和阿玉正好赶到一起吃饭。厨房里迅速给做好了鸡蛋炒肉、苦瓜酱汤和盖饭。亮太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问道:
“阿玉,中国菜都很好吃吧?”
“也不一定。”
阿玉心不在焉地回答。
“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
“那倒也是……”
亮太喝着酱汤。这附近种植的苦瓜确实跟冲绳产的有很大差异。冲绳的苦瓜更青涩,那种气味能蹿到鼻子。
“我是在大山里长大的,很少吃鱼,猪肉也不怎么吃。”
“哦……”
“来到日本之后我大吃一惊。这里的中餐馆饭菜真是丰盛,一般中国人都很少吃那些。我反正是没吃过。”
“那下次咱们一起去吧!我请客!”
亮太对自己说出的话很震惊。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自己难道是在向阿玉提出约会吗?
既然如此,亮太决定干脆就安排一次约会。
“下周日,咱们去横滨的中华街怎么样?我也没去过。一起去吧!在那儿吃顿饭,我请客!”
“海萨”周日休息。之前是不休的,但是因为晚上来的客人一下子减少了,就把每周日定为休息日了。
“不行呀!”阿玉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周日还得在洗车场打工呢。”
“哦?”
亮太察觉到自己似乎意外地感到失望。他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心想跟阿玉一起去中华街。
“不过,傍晚就下班了。”
“哦?”
“洗车工6点结束。晚点也没关系的话,就可以去中华街。”
“去!去!去!”
亮太为了不让柜台里的人听到,使劲压低嗓门。
“咱们回头联系。阿玉把你的电话告诉我一下!”
“我没有电话。”
阿玉依旧淡淡地说。
“护照、居住证、社保卡都放在家里了,办不了手机。”
“明白了……那就这么办!”
亮太快速地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在筷子的包装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周六晚上下班之后你给这个号码打个电话,晚点也没关系。”
阿玉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点头的样子非常可爱。
“亮!三号桌点餐!”
柜台里传出强一妻子的声音。她最讨厌店员吃饭时磨磨蹭蹭的。亮太迅速起身答道:“好的!”
为了筹措周日与阿玉约会的费用,亮太决定借些钱。当然是从裕亚那儿借。
“你买二手摩托车的时候就说钱不够,刚借给你1万日元。”
“我跟你这个无忧无虑靠家里寄生活费的学生不一样。只要一发工资,我当天就还你。就5000日元,借给我吧!”
“每到月底我手头也很紧!每次看着存折里的余额都战战兢兢的。”
虽然这么说着,裕亚还是在便利店的ATM机上取了5000日元递给了亮太。
“回头找我妈要的时候,把你克扣走的也得加上。”
“好啊,就这么办!反正我们母子,就是因为你妈妈把爸爸抢走了才变得这么不幸的!”
“这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你妈再婚之后才生的吗?!跟我妈有什么关系。”
年岁相同的兄弟俩一齐大笑起来。他们是父母双方离婚后,各自与新伴侣之间养育的孩子,从血缘上来说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从岛上的保育院到小学、初中一直是同班,相互之间是“亮”“裕”这样亲昵地叫着一起长大的。背地里其实亮太的母亲一直在拜托裕亚的母亲,时常会发短信说:“亮要是遇到麻烦了,请一定帮他一把!”
每个月多汇来的那些钱实际上就是亮太的母亲给的。当然,两个年轻人都对此浑然不知。裕亚煞有介事地将5张1000日元的钞票递给亮太。
“我可是把仅有的这点家当都借给你了!一定得花在刀刃上呀!今儿晚上你可以不回来了!”
“傻瓜!怎么可能!”
若是告诉裕亚对方比自己年长,而且连孩子都有了,恐怕他会大吃一惊的。
裕亚是追随着高中时的恋人来到东京的。纯情不能说是错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不敢冒险,对此亮太从心底里有些鄙视。
一个力证是裕亚的恋人梅卡林的内心就相当开放,尽管她没有具体讲些什么,但似乎已经全身心地投入与其他大学男生的联谊活动中了。
裕亚说过,跟其他学校的大学生来往时,往往是跟偏差值相近的学校居多。这一点神奈川似乎比东京还要明显。国立大学的学生会跟有名的私立大学藤泽校的学生交往,偏差值只有40多的大学学生则大多是跟同样是40左右的女子大学的学生谈恋爱。
虽说如此,女孩上的大学即便是偏差值低一些,只要长得好、身材好,诸多条件都具备的话,还是经常能够搭上偏差值很高的学校的男生。但反过来就毫无可能了。根本无法想象一所偏差值很低的大学里的男生跟偏差值很高的学校的女生交往。首先就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联谊活动。
梅卡林似乎也有这种与名牌大学的男生交往的野心。前一阵就曾经有点看不起裕亚似地说:
“女孩呀,只凭性别就能很有本钱了。”
她这样说自然有她的原因。
当然,亮太今天也顾不上这些事,他把那宝贵的5000日元收进皮夹,之后又自己从ATM机里取了3000日元。带着这些钱,应该能在中华街吃上顿像样的。
约好的6点半,阿玉准时出现在地铁检票口。格子衬衫搭配牛仔裤,跟平时去“海萨”打工时的装束一样。肯定是刚下班没办法换衣服。
“你还挺忙的,能赶过来太谢谢啦!”
“反正都得吃晚饭。”
爬上车站的楼梯,中华街的霓虹灯出现在眼前。赶上周日,人流格外拥挤。好几个年轻人都是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肉包子。
“阿玉,饿了吧?找家店进去吧!”
“好啊,哪儿都行,我还真饿了。”
阿玉的语气总是毫不客套。
去哪家呢?亮太环顾四周。有些店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但是亮太不喜欢等太长时间。有的店从门口橱窗里的菜品来看又没那么好吃。
最后,他们决定去一家装修豪华的名店,原因是发现了“纳凉优惠晚餐现价3000日元”的海报。两个菜,主食面和炒饭任选,还带甜点。
店内意外地空旷,两个人上了电梯被带到二楼。服务员一边递过菜单一边询问:
“您喝点什么?”
“白水就好了。”
亮太刚说完,阿玉便说:“生啤!”
“能喝吗?”
“当然了!”
亮太刚刚意识到阿玉已经是能够喝酒的年纪了。此时,亮太更担心的是结账的问题,满脑子都在算计着两个人的费用。3000日元乘以2,再加上税费和服务费等。啤酒是预算之外的,这样的话,只能放弃3000日元的套餐了。
“嗯,我还不怎么饿,光要汤面就行了。啊,这有冷面,我就要这个吧。”
“我也要这个就行了。”
“那,我们再点个什么菜吧!麻婆豆腐还是咕老肉?”
“我倒觉得炒青菜更好。”
“那就点这个。”
终于点完菜了。阿玉拿起刚刚端上来的生啤,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完全没有化妆的阿玉,在那一瞬间脸颊与眼睛之间泛起朱红。她伸出舌头悄悄舔去嘴唇上的泡沫。那一刻亮太看入了神。终于,他结结巴巴地开始聊起来:
“阿玉,你好像很能喝呀!”
“倒也不是很能喝,偶尔会喝一点。只是在高兴的时候。”
也就是说现在很高兴了?亮太心里涌上一股喜悦之情。
“阿玉,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为什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阿玉吃惊地望着亮太。这让亮太怀疑是不是没有重大理由,就不能问及中国女孩的姓名。
“哦。是这样的。我有个姐姐叫珠绪,大家平时就管她叫阿珠。所以,听到有人叫你,总感觉像是姐姐在身边一样。”
“原来如此。”
阿玉问亮太有没有带纸,亮太回答没有。于是她便从包里取出记事本,撕下一页,在上面写下“玉蕾”两个字。阿玉的字非常漂亮。
“玉……蕾?”
“日本人读作‘玉蕾’,汉语的发音是……”
阿玉噘起嘴唇,然后横着稍微张开,涂着淡淡的粉色唇膏的双唇在微妙地活动着,亮太出神地望着她。阿玉用动听的声音说出了她的名字。
“玉蕾……”
“幽灵……”
“不对不对。Yu和You很像,不过应该是yu。”
亮太试着模仿,但怎么听都像是“幽灵”。
“还是叫‘阿玉’好了。虽然会想到我姐。”
“有姐姐真好……”
据说在中国独生子女政策甚至影响到了农村,所以阿玉没有兄弟姐妹。亮太聊得更加起劲,讲起了他包括异父异母的兄弟在内总共有7个兄弟姐妹。其中有一个跟他同岁,这让阿玉笑个不停。
“下次给你介绍一下我那个叫裕亚的弟弟。找个周日再一起吃顿饭!”
“唔,估计不行了。下个月开始,我打算周日晚上也要工作。”
“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呢?”
“我想快点攒钱。很着急。”
“是想要把孩子要回来吗?”亮太下意识地问道。
“强一说的吧?那个人真是大嘴巴!上班的时候,把我的事,当成饭后的闲话说给了好多人听。”阿玉皱起眉头。
不过,看上去她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第二天看到亮太时,阿玉还是微微一笑。当然,阿玉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一顿饭而有任何改变,她依旧还是不会说一句客套话,只是在那默默地干活。
之后,两个人偶尔还会赶在一起吃饭。即便如此,也总是亮太在主动搭讪。
“周日晚上是什么兼职?”
“还是洗车场。接待处的夜班。”
“这样的话,不是一天都休息不了了吗?肯定挺累吧!”
“没办法。攒不够钱就没法把孩子要过来。”
阿玉第一次提到孩子的事。
“还是想跟孩子一起生活呀!”
“那当然了。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了。”
在亮太的央求下,阿玉给他看了孩子的照片。坐在推车里的小男孩和蹲在一旁微笑着的阿玉。男孩长得不像阿玉。粗粗的眉毛,滴溜乱转的大眼睛。也许孩子的父亲就是这个样子吧?
“好可爱呀!”
“谢谢。真人也很可爱呢!”
阿玉高兴地笑了起来。那种属于母亲的表情很耀眼。
“要是能让孩子快点跟阿玉一起生活就好了!”
“肯定很困难。”
阿玉口中的“困难”这个词,完全是汉语的音调。
“因为是男孩,他们家也很重视。我婆婆说了,你自己想离开就离开,孩子绝对不给,这是我们家的后嗣。日本也好,中国也好,都很重视家族的继承人。他们也是拼了命地要守住这个孩子。”
“通过法律解决呢?”
“法律?那种事我不干。将来我要把他偷回来,也不能说是偷,他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应该说抢回来!”
阿玉说的话有些过激,这让亮太有些不解其意。
“我想趁婆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回去!即便打起来,我也要把孩子抢回来。我真会那么干的!”
那么实施计划的时候我也要去帮忙!亮太在心里暗自起誓。
一天傍晚,店里刚刚坐满顾客,阿玉突然跑进厨房,脸色惨白。她好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又组织不好语言。
“阿玉,怎么了?”
手里握着煎锅的强一问道。
“我,不在!就说我不在……”
刚说完,阿玉便一下子钻进柜台里蜷缩起身体。其动作之快,让跑进来通知点餐的亮太大吃一惊。那就像是一个想要把身体躲藏到洞穴里的小动物一般。正在这时,大堂里传来争吵声。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强一关掉炉火,透过彩色花纹的门帘向店内望去。他听到店员山下的声音:“客人,请您不要随意到后厨去!”
这时大步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强一吓得倒退几步,那是个中年男子,个子有1米8,皮肤黝黑。与魁梧的身材不相称的是那对双眼皮的大眼睛。
“啊!阿玉的丈夫!”
亮太一看便猜到了。之前照片上男孩的眼睛,跟这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喂!把我老婆交出来。”
男人吼起来。但是他吼起来时并不太恐怖。也许是因为男子说话时带着东北腔,对于在海边长大听惯了粗话的人来说,那种语调反倒让人感觉很温柔。
“一个中国女人。我知道她在这儿打工!快点把她交出来!”
这种情况,强一似乎更驾轻就熟。他把手搭到男人肩上,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
“客人,您来店里别那么大声喧哗嘛!我们这有好几个打工的,出入人员又多。中国人也有好几个!有话好好说,您请先回座位。”
强一一边说着,一边给亮太使了个眼色。
亮太悄悄地把阿玉从后门带了出去。还系着围裙的阿玉暂时放下心来,倚靠在摞起来的啤酒箱子上。
“他怎么知道这里的?!”
“刚才那个男人就是阿玉的丈夫吧?”
阿玉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真的是忍无可忍,忍无可忍了,才把护照和孩子都丢下自己逃出来的。即便如此,竟然还是被他找到了!”
“强一肯定能跟他好好说的。那人肯定不会再来了!”
“不可能的……那家伙很难缠,就跟毒蛇一样!我肯定会被他带回去的!”
“你要是那么不情愿的话,离婚不就行了!我妈年轻时就离婚了。”还有婶婶家的表姐、邻居家的……在亮太生长的小岛上离婚的人,稍微数一下10根手指就不够用了。
“没错,阿玉你离婚不就行了!那样你也就自由了!”
“办不到的!”
阿玉歪着嘴。
“过来这边时,相亲的费用、聘礼的钱让他们出了不少。要是离婚的话,他们肯定会说:‘那就把所有的钱都还了’。”
“太过分了。这不是侵犯人权嘛!”
亮太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侵犯人权这样的字眼。以前跟伙伴们开玩笑时也会叫喊着“侵犯人权”,但这一次的意味完全不同。
“你接下来怎么办呢?我先送你回公寓吧!免得万一他在半路上等着。”
阿玉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亮太跟在后面。阿玉住的公寓就在离餐馆步行10分钟的地方,是一座木质建筑,一直以来都是“海萨”给员工们租住的公寓。这里没有浴室,厕所是公共的,连打工的学生都不愿意住在这种地方。现在,就剩阿玉一个人了。亮太让阿玉站在别的建筑物后面,自己先去周围看了一圈,确实没发现那个高大的男人。
“阿玉,赶紧进去。”
亮太一边拉开玻璃门,一边轻声说道。
“哦,我可能要暂时请几天假。”
“那倒是。这样也好。万一被发现就坏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时,亮太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袭来。阿玉不会就此消失吧?他预感阿玉会为了躲避丈夫就这样销声匿迹。老旧的公寓前,阿玉伫立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如此纤瘦,如此可怜。这样一个柔弱的、让人心生怜爱的阿玉,即便明天就消失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半点诧异。
“等一会儿!”
亮太翻遍了自己的口袋。他没带钱包,口袋里只一些零钱和一些用夹子夹着的纸币。前天刚发的工资,所以一共就有一张5000日元和两张1000日元的纸币,整齐地对折在一起。
“阿玉,把这些拿着!”
亮太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放到阿玉手里。
“你呢,暂时就留在公寓里,尽可能别出来。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到便利店买点什么东西回来。我回头会给你再拿些钱过来。真的。我跟弟弟一起住,姐姐也在附近,不怎么需要钱。我会把钱都给你拿过来的!”
阿玉会悄无声息离开的恐惧感一扫而去,取而代之控制着亮太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亢奋。
“好!就这么干了!”
亮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信息。他给在那霸的一个同学发了一条短信,那个人在上高中时手头就很富裕,据说干过一些非法打工。
“我在东京陷入困境,有没有合适的打工介绍给我?”
他很快收到了回复:
“那简单,搜索黑市打工看看。机会很多!加油!”
[1].日文中“珠”和“玉”都读作“t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