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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森林的男孩》34 石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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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尔大宅古老衰败,人人都看得出来。它倾向一边,就像正往柔软的土地下陷。落水管是坏的,误导雨水渗入木材,浸入窗框外沿,直到窗框向外鼓起,因水分而泡涨起来。就算没有我的助力,它也在坍塌,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瑟瑞娜不该从中得到一点东西吗?难道我们就不能获得一些错过的财富吗?

里德尔大宅本来也不为永恒留存而建。如果你看看一些砖石建造的房子,比如丹伯里附近的乡下,或者我们以前在秋天开车穿越新英格兰去看秋叶转红,在路边摊买苹果,纸袋里装满了生脆的小苹果,又酸又甜,让我的嘴巴都皱起来,我们会在玉米田迷宫停车,这样我就能四处乱跑,当个小孩儿,母亲和父亲则牵着手,咧着嘴,笑着看(我记得父母以前经常牵手);如果你看看我们见过的那些房子,那时,我们停在路边,下车,凝望田野,远眺石栏,母亲就会背诵罗伯特·弗罗斯特(1)的诗,她非常喜欢那些因为不喜欢墙、就趁没人看的时候把墙拆掉的魅影,如果你看看那些房子,就能看到。

“我多想住进那栋房子。”她以前经常说。我觉得,她是没有分别心的。只要那栋房子是石头造的,有一个短原木或石板屋顶,窗框上了油漆。如果有烟从壁炉里冒出来,她就必说无疑。但即使没有烟,她也会说:“我多想住进那栋房子。”

“我想和你一起住进那栋房子。”父亲会说。一次不落。

“它让我想起家。”母亲会耸一耸肩,提一句,其实不针对任何人。

我还小,所以不理解为什么石头房子会让她想起我们的木头农舍。它们一点也不像我们家。但她指的是她的老家。她在英国一块伸进海洋的弹丸之地长大,那里,他们用石头建房屋,这样就能耐受残酷的冬日风暴。即便那时她已有憧憬,即便那时,我也应该知道她会回去那里。

如果你看看那些房子,就能看出,人们建造它们是为了持久。它们很结实。不怕狼群袭击,不怕风雨火雷。没有什么能攻下那些房子。相反,里德尔大宅看起来几乎就是一堆肥料。就好像它本意就是过一段时间之后崩塌殆尽,用它的残骸喂食土壤,蠕虫从它中空的核心爬过,幼苗从它肥沃的树皮中抽芽,老树变成养育性的原木,滋养着永恒的儿女。没错,它在规模及范围上的确巨大无比,但同时也不堪一击。树枝搭出的房子。

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正如瑟瑞娜以前问过我的,我的目标是什么。我想要一个家庭,想要父母是我的父母,而不是活在一个共享生活环境里的无名室友。我想要他们在乎,想要他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想要他们和我开心地在一起。我想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要一个永久。

我想要一栋石头房子。

一切昏黑。我从书桌上抬起头来。刚才一直趴在桌上休息,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我抬起头来,因为听到了汽车引擎低沉的轰隆声。我听到轮胎碾压在碎石上。门悦耳地哐当关上。他们回家了。我从桌上拿起文件夹,摸索着下楼来到门厅。走进厨房之前,我犹豫了。我能听到他们漫不经心地在大房间里喋喋不休,就好像有点喝醉了。他们不该开车的。他们在给我做坏的示范。

“他们一定已经睡了。”父亲注意到。

“我可从来不知道爸爸是个早睡的人。”瑟瑞娜答道。

“房子黑了,我应该去看一眼他们吗?”

“有什么关系呢?这里又没什么好害怕的,除了可能有吃人的浣熊。”

“吃人的浣熊?”

“据说它们吃人。”瑟瑞娜说,然后发出一声假的咆哮声。

“真的吗?”我父亲问,“我不太信。”

“你要相信!”瑟瑞娜不祥地怒吼,然后他们两人都咯咯地笑了。绝对是醉了。

我清清喉咙,走进房间。

“你们的会开得怎么样?”我问。

瑟瑞娜和父亲带着内疚的惊讶神情彼此对视。

“相当光彩,”瑟瑞娜愉快地说,“跟塞缪尔爷爷的晚饭怎么样?让他去睡觉还顺利吧?”

“一切都好,”我说,“我们来了个客人。”

“客人?”

我犹豫了片刻,感觉异常忧虑。还不算太迟。我可以赶快编点东西出来。有鬼来访之类的。我不用交给她。

然而我确实不得不交给她。只有这样才能保护祖父。我把文件夹交给瑟瑞娜,她接过去,翻开看。

“哎呀,哎呀,哎呀,”她说,怀疑地摇着头,“好吧,这件事确实说明,如果你需要搞定一项男人的任务,最好就找个男人。琼斯哥哥,你应该跟你有才的儿子多学一点。”

她把文件夹递给父亲,他研究了里面的委托书。

“看看崔佛为你做了什么,琼斯哥哥。他已经把里德尔大宅交付给你了。告诉他,你有多欣慰。”

“我很欣慰。”父亲说。

“欣喜吗?”

“最起码的,”父亲同意道,“欣喜,最起码的。”

瑟瑞娜来到我身边,把我的脸庞托在她手里。她对着我的唇大大地吻了一下。她的呼吸有红酒味。

“我希望你也相应地为自己的成就骄傲,”她说,“希望你感觉到你这一成就的丰碑性。”

她回到父亲那边,把胳膊塞进他的臂弯,两个人一起骄傲地欣赏委托书,就好像它是他们的新生儿。

我想哭。土地开发已经唾手可得的想法把父亲和瑟瑞娜拉得更加紧密了,这和我本身要让父母亲复合的初衷正好相反。在整桩交易中,我唯一能找到的一丝救赎就是祖父能得到合适的医疗看护,如果他实际上需要的话。否则,这只是对逝者的又一个失信的诺言。

我咕哝了一声晚安,走下长长的过道来到门厅,上了前楼梯。我敢发誓,经过走廊回房间时,我听到了一声悲痛的叹息,但那很可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爬上床,关掉阅读灯,向后躺到枕头上,等待着。我也在盼望,盼望鬼魂来开门,盼望本的幽灵进入我的房间,在老朽的摇椅上坐下,让我知道一切都好。但本没来。



(1)Robert Frost(1874—1963),美国诗人,作品常以新英格兰的田园生活为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