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碧骄傲地微笑着,把一个展示文件夹放在了艾米莉亚面前。
“我真的努力了,尽量不弄得太多。”她说。
她把文件夹做成了书的形状,封面上用银色和深蓝色写着“夜莺书店”。她设计了一个logo—N和B缠绕在一起,中间有一簇玫瑰和一只小小的夜莺。
“这是logo,你可以用在社交网络账号上、你们的袋子上,还有店外的招牌上。这个图案特别好辨识,能让人记住,一眼就看出来。”
“太好了。我们还能印T恤。”艾米莉亚感到一丝喜悦。
“正是。除了创造一个品牌,营造让人沉浸其中的购物体验也很重要。”
“好的……”艾米莉亚不习惯这种营销的行话,但它们让碧充满了活力。
第一页是一幅CAD绘图,画的是分区的书店,各区之间用双面书架隔开。店中央是四边形的收银台,站在收银台那里,就能尽览整个书店的情况。
“我的设想是,每个区域都像是一个独立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风格。”碧解释道,“这里空间浪费很严重,但是这样做的话,空间利用率就能提升一倍,还有更多的空间可供浏览。”
每一分区都有独立的一页,碧还给它们分别做了情绪板。最大的亮点是夹层的餐饮区,有一个区域卖的是卡片、包装纸、小礼品。只有三张木桌子,还有一张带大理石面板的桌子,上面放着三个蛋糕罩。
“噢!”艾米莉亚感叹道,“你觉得我们可以做到?看起来非常漂亮。有熟悉的感觉,但又非常不同。”
“我想保留你父亲在这儿建立的灵魂,但推动它向前一步。现代,但有怀旧感。把这里打造成人们能来探索自己想象世界的地方:想回到过去,就可以回到过去,或者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前往未来。毕竟,书店就是该这样啊—一个通往别处的传送门。但光有书是不够的—你还得帮顾客们一把。”
艾米莉亚翻阅着文件夹里的画。碧确实很聪明。她把一切重要的东西都保留下来了,同时还加强了效果。色彩变得更柔和:墙壁是浅灰色,书架刷成白色,这样书店就能显得更大。
“我都喜欢。我太爱这个照明了!”
现在,书店里的灯是老式条形照明灯,太糙了。在碧的计划中,有一些非常酷的吊灯:花形白色玻璃灯,还穿插有红色的金属线。
“好吧,这种灯可能会很贵,就是给你看看可以达到的效果。”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你觉得这得花多少钱?当然了,这就是问题。这些东西看起来都不会便宜的。”
碧做了个鬼脸:“当然了,一分价钱一分货。但这里也有些内容用纤维板和小技巧就能做到。我们可以先用已有的东西做改造。把地毯撤掉的话,就能用地板了—给它们加一些漂亮的粉笔画效果。然后把所有东西都刷成浅色,就能让空间显得大一些。这些也不需要同时做。”
“但我想一下子弄完。”艾米莉亚笑道,“你觉得要花多久呢?做这种工作必须得关门吧。”
“我做了一份时间表。”碧说,“我估算要两周,全员出动的话。至于价格,必须得问承包商。大部分工作都是木匠活儿,还有一部分电工活儿。当然,还有装饰工作。不过我们都知道,一开始动某样东西,就会发现各种问题。”
“那就是整个重新装修了。”艾米莉亚摇着头说,“搞半吊子工程没有意思。我们就把所有的书都拿出去,存在别处。我还得顺便做个新的电脑系统,还得有防盗系统。”她双手捧脸,“我好激动,但我也很害怕。我得做抉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直接走人,过我从前的生活更容易些,或是重新来过。这两种选择都比留下来要容易得多。”
“可是收获也比不上这个选择吧?”
艾米莉亚环顾书店。她想象着碧所计划的内容变成现实的样子,那该有多令人激动啊。
她只需要找到足够的勇气。
还有钱……
“我去询价。还不清楚要花多少钱,就先不要瞎激动了。”
“我认识一群不错的人,他们帮我装修的房子。非常可靠,工作也快,活儿做得也好。给我工作的,必须得好。”碧笑了,“我去问问他们大概开多少价。”
“你能帮我做一个迈克·吉利斯皮发布会的展示橱窗吗?记得,他这周末就要来了。”
“当然了!”碧的双眼闪着光,“全权委托?”
“全权委托,还有五十英镑的预算。”艾米莉亚说,“能往橱窗里摆几本他的书,就有几本。”
“结果一定很棒的!”碧承诺道,“莫德周四下午去托儿所。我那时候来弄。”
“我给不了你太多钱。”
“听着,我帮你做点事,就免得无聊疯了。给我一本签名书就好了。”
“你太厉害了。”
“我知道。”
艾米莉亚微笑着,看她的新朋友离开书店。碧让她感觉,许多事都是能做到的,而且还能做得漂亮。她是那种特别的人。艾米莉亚碰上她这样好心又有能力的人,是幸运的,但她不可能长期靠她。碧不是会跟她混的人。
那周快结束的时候,杰克逊带着他对姆咪一家的评价,又去找了艾米莉亚。
“我决定了,我要向姆咪爸爸学习。”杰克逊说。
“这样立志不错嘛。”艾米莉亚说,“但你可能还得吃胖点。”
“别提体重了!我前女友不停说书里的人都太胖了,不过至少他们快乐啊。他们不用做甘蓝奶昔,更不用多吃一颗生杏仁就抓狂。”
“她是那种健康狂人?”
“她最近才变成这样的,以前不这样。她还要参加铁人三项,不停地测自己的心跳、体脂率,还有训练频率什么的。”
“听起来蛮可怕的。”
“我不介意。这样我还能多陪陪菲恩,她就去骑没完没了的自行车吧。那么—我下一部读什么?”
“我这儿有本超级适合的书。我正在布置童书区呢,我觉得你应该读读这个。”她把他领到一张展示桌前,拿起一本图画书,“我还没见过任何一个读了《小王子》,没学到什么东西的人,不过你可能得多读几遍,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她把书递给他。这是本很薄的书,封面上画着一个金发男孩,穿着蓝色衣服,他站在一个星球上。“这是本有趣的书,”她接着说道,“特别有趣。但它也解释了不少道理。这是我最爱的书。”
“你不是说你最爱的是姆咪一家吗?”
“这个排在姆咪之后。”她笑了,“好吧,我承认,我有好多最爱。这就是读书的问题啊,根本没法挑出最爱的。你的情绪不同,最爱的书也会变。不过我真的觉得你会喜欢这本。”
“我试试吧。”他把钱递给她,“菲恩很喜欢听我念书,念书给我们的关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我觉得他从前觉得我只会跟他在公园胡闹,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天了。”他有些动感情,“这样很好,毕竟之前发生了不少事。我现在不觉得自己太失败了……”
“你肯定不是个失败者。”艾米莉亚说。
杰克逊很尴尬:“抱歉,我说太多了……”
“听着,这也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人们来这儿总会多讲些话。我相当于既是书商,又是心理诊疗师。”
她把书递给他。他接过书时,看到收银台后面贴着“与迈克·吉利斯皮共度傍晚”的海报。
“迈克·吉利斯皮?他真的要来?”
“我知道,很疯狂,对吧?我很激动。”
“你这儿还有票吗?一张多少钱?”
“五镑—门票包括免费的小吃,还有一份《银月》主题的鸡尾酒。我请了人做爱尔兰小点心,会很棒的。”
“米娅肯定会喜欢,她特别爱迈克·吉利斯皮。有一年圣诞节她送我的礼物就是那部电影里的阿兰毛衣,我穿上可傻了。”他耸耸肩,“我能买两张票吗?”
“当然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票。
“她肯定会高兴死的。”杰克逊笑着掏出一张十镑纸钞。
碧从窗边走过来,穿着连体工作衫,手里拿着一把胶枪。她冲杰克逊微笑着,然后看看艾米莉亚,眼神中透出疑问。
艾米莉亚没办法,只得介绍他们认识。
“碧,这是杰克逊。杰克逊,这是碧。她来帮忙做活动的橱窗布置。”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
“你要是需要帮忙,”杰克逊说,“找我就行。”
碧举起胶枪:“不需要,不过谢谢了。”
杰克逊转身要走,举起手来跟艾米莉亚道别。
“非常感谢。再见咯。”
碧看着他走出门去:“我猜着他也愿意帮忙。你还等什么呢?”
“碧!”艾米莉亚假装很震惊,“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他确实挺帅的,但他还是三句话不离他的前任。他刚刚还帮她买了迈克·吉利斯皮活动的票呢!”
“她已经是前任了!”碧说,“拜托了!你得玩一玩嘛。他也需要放下她,约他吧。”
“他是顾客!我不会约他的。”
“为什么不呢?你又不是医生,又没有什么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束缚。哪有人说你不许跟顾客交往啊?”
艾米莉亚突然想起她父亲和莎拉。她脑海里还有无数个问题在盘旋。他们的感情是怎样开始的?是在书店里吗?也许有一天,莎拉会告诉她吧。
不过现在,她得让碧别再提这事了。她跟杰克逊没有可能。她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
“你头发上沾了胶。”她说,然后走开了。
迪伦每天下班都去看爱丽丝。他给她带了笔记本电脑,她可乐坏了。
“别告诉我妈。”她警告他。他觉得这没什么,她只是看看邮件而已。她在医院里也没别的事可做。
“说实话,看看电脑,还能让我不老想着疼痛。”她跟他说。
他仍然在给她读《骑师》。他也开始享受这个故事了,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读书的时候,就好像他跟爱丽丝所在的私人病房成了一个私密的泡泡。护士给他们端来用绿色茶杯盛的糙米茶,迪伦也带来了更多的巧克力。
“我要吃胖了。”爱丽丝抱怨道,“我都要穿不上婚纱了。”
很好,迪伦心想。他希望爱丽丝早日康复,但他一直在希望、祈祷婚礼因为她的伤势而被推迟,可她似乎下定决心要办婚礼。
即使她很疼,在康复训练时也要挑战自己。
“就算疼死,我也要不拄拐,自己走到教堂尽头。”她说。
她很累,但她假装并不累。他念书的时候,她闭目躺着。他不知道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也无所谓。他还可以再重读这一章的。
他停了下来。
她睁开了眼睛。
“你想接着听吗?”
“不,”她坐了起来,“不过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任何事都可以,你知道的。”
“我要把脸上的绷带拆掉,你帮我看看我的疤,告诉我有多严重。我不能自己看,但我得知道情况有没有严重到没法举办婚礼。”
“好的。”
她揭开固定绷带的胶带。
迪伦不想让她看出他的担忧:“小心点。”
她轻轻地揭开纱布,下面是一道鲜红的伤痕,在她的颧骨上,一道V形的伤疤。
“以后会消肿,也不会这么红,会淡化一些,”爱丽丝有些慌了,“但是这样看着很可怕吗?有没有到弗兰肯斯坦的怪物那么可怕?我像不像蓝领怪物赫曼·明斯特?我现在净担心在婚礼上会不会很丑。如果真的很难看,我就取消婚礼。我希望你能诚实告诉我。”
迪伦盯着她的伤口看了好久。他反复思考,要是告诉她伤口很严重,也许,只是也许,她就会推迟婚礼了。但同时,他还得找机会揭发休,让他在婚礼前露出真面目,这样她就会直接取消婚礼了。也许他可以从弹簧那儿弄点可卡因,以便宜价格卖给休。他不知道他装毒贩子能不能装得像,但是他觉得,匹斯布鲁克庄园就有毒贩子的话,休应该会乐意吧。
不,迪伦想,他肯定装不像的。休会起疑心。
他也不能那么对她。对他来说,就算她满脸伤疤也无所谓,她还是很美。
“只是有点红肿而已。”他说。
“真的?”她说,“我可以用头发遮遮脸,我还有面纱。”
“说实在的,”迪伦说,“没人会注意到的。”
她叹息着说:“你是唯一一个我能指望说实话的人。其他人都只会撒谎,让我好受。他们都不想让我取消婚礼,但我知道这个不会影响到你的。”
这话实在是大错特错了,迪伦心想。要说有谁希望婚礼取消,那就是他了。
“休一直告诉我,不要担心,我不想总跟他提这个,说得越多,他就越为车祸的事自责。”
迪伦快要气得喘不过气了,那个浑蛋一点都没有自责。
“你还好吗?”爱丽丝问道。
“很好,只是这里面有些憋闷。”
“我知道,晚上才严重呢,我几乎睡不着觉,还好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这真是好消息。”
“我要是再在这儿待,恐怕就要疯掉了。要不是有你来看我,我就已经疯掉了。妈妈每天都来,但她和我爸都要忙庄园的事,而休最近在疯狂工作,这样才能在婚礼和蜜月时请假。”
“拜托了,”他打断了她,“我不想再听婚礼的事了。”
爱丽丝很惊讶。
他伸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脸。
“你很美,你知道吧?”
她盯着他看。时间停止了。他用手指的背面轻抚着她的脸颊。
“可怜的小家伙。”
他知道他不该跟她接触这么久,但她并不介意。她好像完全僵住了。
“哦,迪伦。”她说。
“怎么了?”
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你让我感觉好奇怪啊,就这样。”
“有趣。”他微笑着说,“我是想让你好受点呢。”
“你有啊!这就是问题啊—你让我觉得,我长什么样,好像没有关系。”
“当然了,当然没有关系了。”
她咬着唇:“谢谢……”
她向前靠了靠。她身上有消毒剂的味道,还有痱子粉和巧克力的味道。迪伦的心嗵嗵直跳,她要吻他了。
突然间,他们听到休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他在跟护士们寒暄。爱丽丝立马坐直了,迪伦站起身来,从床边走开。迪伦通常都是六点半就走,休每天七点来,他不想撞上休。但是今天,因为绷带的事,他们又谈了她脸上的伤口,他走晚了。
门打开了,穿着城里正装的休站在那儿,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一副自大的样子。他瞪着迪伦。
“你他妈的来这儿干吗?”
“我最近经常来看爱丽丝。”
“他来给我念书。”
“你不是还有花园要摆弄吗?”
“别那么无礼!”爱丽丝慌张地说。
休转身看着她。
“老天哪。”他看到她的伤口时喊道。
“闭嘴。”迪伦低声说。
休被吓到了:“好了,没关系的。我们会找最好的专家,肯定能治好的。”
他探头仔细看。
爱丽丝看看迪伦,又看看休:“迪伦说了,没那么可怕。”
“他怎么回事—瞎了吗?他只是说你想听的话罢了。我们会跟会诊医师谈的,离婚礼还有段时间。”
“我觉得爱丽丝需要的是支持和安慰,”迪伦说,“不是什么整容医生。”
休瞪着他。他双目无神,迪伦心想。
“我该走了。”他说。
“你确实该走了。”
“你没必要走啊,”爱丽丝说,“不是说休来了你就一定要走的。”
“我的停车时间也快到了。”迪伦说着向门口走去。休跟着他,去给他开了门。
“我不想再看到你来这儿。”他压低了声音说。
“好吧。”迪伦答道,心想你不会看到我的,你来的时候我早就走了。
“我是认真的。”休说。
之后的事证明,他确实是认真的。第二天,迪伦去看爱丽丝的时候,前台的护士不让他去。
“很抱歉,只有近亲才能探视巴塞尔顿小姐。”
“但她知道我要来。”
护士一脸的同情。
“我不能让你进去。”
迪伦想从她身边挤过去:“那咱们看看巴塞尔顿小姐自己怎么说吧。”
护士把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很抱歉。你要再往前走,我就得喊保安了。”
迪伦停了下来,看着她问道:“是那个浑蛋,对吧?他告诉你不要让我进的?”
“我得尊重家人的意见。”
“不是病人本人?”
护士叹了口气,迪伦知道他不能继续追究。
“能麻烦你帮我跟她说我来过吗?迪伦。告诉她迪伦来看过她可以吗?”
“当然。”
他转身离开,心里却明白,爱丽丝是永远听不到这条口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