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位于新罕布什尔州。我们已经开车走了整整两天——当然,也不全在赶路。我们在一家旅馆过了夜,中途还多次停车吃饭,上厕所。不过,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走了整整两天”,这是一种说法而已。但现在我的心情异常复杂,说不准到底是嫌快还是嫌慢。
我家的车子是三排座的,我和蒂莉坐第二排——她的前面是爸爸,我的前面是妈妈——最后一排则堆满了箱子、袋子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行李。看起来似乎挺多,实则不算什么。要知道我们可是举家搬迁,这点行李,都不好意思说是搬家。上个星期,蒂莉以为我们要租一辆友好卡车(1),结果激动得不要不要的。她甚至还上网查了价格,并把网站上的各种好评摘出来给爸妈看,可爸妈最终也没有点头。他们说,一切从简,不必要的东西一律不带。可我觉得这只是借口,既然想简单一点,又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地跑到新罕布什尔呢?留在首都不就得了?
动身之前蒂莉还跟我闹了一次别扭,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和好如初。这是我最喜欢她的一个地方,虽然经常发点小脾气,但每次都用不了多久便雨过天晴。好了,言归正传。蒂莉在车上几乎缠了爸妈一整天,求他们开车到昔日的老人山(2)那里看一看。对,昔日的。蒂莉对巨型石像——或借用她的叫法,“巨人”,因为它们不一定非得是雕塑——有种特别奇怪的兴趣,或说痴迷。就比如这座老人山,它并不是什么人工雕刻品。老人山曾是新罕布什尔州的一处著名景点,实际上它只是某座山顶一侧凸出来的一大块岩石罢了。只不过因为断岩参差不齐,从侧面看像极了一位老人的脸,老人山也就因此得名。蒂莉让我看过照片,而且这座老人山还被印在了新罕布什尔州的25美分硬币上,听起来蛮酷的,不过也仅此而已。后来有一天夜里,那个人脸崩塌了一块,碎石落在了下面的公路上。具体时间应该是2003年的5月3号,我记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只比蒂莉的4岁生日晚一天。这不过是一个有趣的巧合,可她却表现得好像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神秘关联似的。
九年后的今天,我们来到了新罕布什尔。山还是那座山,可也只是一座普通的山。没有人脸,没有巨人。但蒂莉仍然想去看一看,顶不住她无休止的软磨硬泡,爸妈最终同意了。
于是我们在路边停了车。蒂莉跳下去走到栅栏前,仰望着山头上那片空荡荡的地方,凝神屏息,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仿佛望着什么圣迹。“真不敢相信,原本它就在那儿,现在居然没了。”她喃喃说道,“真遗憾,我再也见不到它的真正面貌了,就像同样见不到罗德岛太阳神巨像(3)和巴米扬大佛(4)。”她无比惆怅,我真担心她会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
我特别看不惯她这个样子,因为不是只有她想看这看那,我也有我的小心思啊。一路上我们看到许多地方的广告牌,有些似乎很好玩的样子:什么高山滑雪啦,维尔斯滩啦,还有个看起来像西部鬼镇一样的地方,在那儿你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头像印在通缉令上。可我们在哪里都没有停过车啊,每次都是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所以看着蒂莉没完没了地在那里抒情(“……霍桑还写过一部和它有关的小说呢,叫作《人面巨石》……”),我清了清嗓子,故意阴阳怪气地大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块破石头嘛。”
我的目的达到了。蒂莉顿时勃然大怒(妈妈通常的说法更形象些,叫作瞬间从零破百,说她发起火来比跑车还快),冲上来就要打我。我急忙缩到妈妈身旁躲避,爸爸则一把抓住蒂莉的手。
“你们两个别闹了。”妈妈说,“快住手,蒂莉。记住,不管多么生气,你都不能打妹妹。艾莉丝,你也少说两句。这是蒂莉喜欢的地方。”
“浑蛋!贱人!”蒂莉恨恨地骂道。只是她的声音大部分都被挡在牙缝里面,所以爸妈便不再计较。
我也很生气,但我能控制。表面上偃旗息鼓,但脑子里却还在不依不饶地抱怨着:这算哪门子旅行?人得无聊到什么程度才会大老远跑到这里看已经不存在的风景?高速公路上到处都有“注意落石”的警示牌,那难道不是一样的东西吗?可我怎么没见有人专门停车去欣赏山石崩落之后的“遗迹”?偏偏老人山得到如此礼遇,我倒看不出它何奇之有。然而气消之后,我又禁不住内疚起来,深怪自己不该取笑蒂莉钟爱的东西。所以在去游客中心上厕所时,我特意跑到礼品店里给她买了一张明信片。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驶进了一片森林,起码看起来像是森林。我不知道森林里居然也通公路,还以为只能看到远足的小径和野营的人。我说不准当时的感觉,是舒适惬意,还是毛骨悚然?总之不管从哪个窗户向外望,看到的只有密密麻麻的松树。我们犹如走进了童话世界般,只是开头的部分有点吓人,因为你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角色,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孤独的一家四口。
蒂莉百无聊赖,嘴里开始小声哼唱起她自编的调子。我知道接下来准没好事儿,干脆扭头看着窗外,省得被她牵连。虽然她已经13岁,而我才11岁,但很多时候我倒像个姐姐。
“爸爸呀爸爸,快亮出你的小鸡鸡啊。”蒂莉轻轻唱道,而且故意把“小鸡鸡”三个字拉得百转千回。
“闭嘴,蒂莉。”爸爸一脸气愤又很无语的表情。在外人看来,他的反应似乎过于平静了。难道他不该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地教训她一通吗?那是你有所不知,蒂莉嘴里经常会冒出些不着四六的话,我们早就习以为常。“别再唱了,要不然有你好看。”爸爸说。
有你好看,意味着禁言五分钟,就算别人叫也不能答应。爸爸妈妈只有在车上时才会使出这一招,因为他们没办法命令她回卧室,或者没收她的电脑、手机之类。在家时,没收电脑对蒂莉的震慑作用最大。可到了夏令营以后,他们该怎么办呢?夏令营里又没有电脑可没收。
“嘿。”我对她说。有时候,她只是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想不想玩‘不疼不疼就不疼’?”
她咧嘴一笑,探身过来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
“不疼不疼就不疼。”我说。我扭扭身体,把安全带撑得宽松些,随后抬手使劲弹了一下蒂莉的后脑勺。
“不疼不疼就不疼。”她也说。我们乐得哈哈大笑。
“够了。”妈妈在前排叫道。她特别讨厌我们玩这个游戏,“玩到最后,你们两个总有一个人会哭。”
“我们才不管。”我放肆地回答。这时蒂莉偷偷给了我一拳,我则抓住她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拉。我的手还没有收回,蒂莉已经喊着“不疼不疼就不疼”,并就近在我胳膊上抓了一把。她长长的指甲顿时在我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白色的痕迹。
“不疼不疼就不疼。”我揉着火辣辣的胳膊,硬着头皮说。有时候想想,这弱智游戏应该叫“自作自受”。
“我不想玩了。”我说。
“你瞧,妈妈。”蒂莉高兴地说,“谁都没哭。”
妈妈没有理会。
车里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我们已经快到了,而我心里却不由得恐慌起来。和谐夏令营,我们的目的地,听起来并不像个令人神往的地方。营地的主人名叫斯科特·比恩,是我爸妈的朋友。过去他经常举办些子女教育方面的讨论会,妈妈和他就是在那类活动中认识的。后来妈妈开始给他做帮手,替他制作网站、发传单资料等。
现在妈妈又帮他创办了这座和谐夏令营。这不是那种常见的可以把小孩子送进去玩几周的夏令营,或者说白了,它更像“家庭营”。因为参与者必须以家庭为单位,一家人在这里共同生活一周时间,学习如何更好地相处。但那不是我们来此的目的。我们和其他两个家庭到这里来,是要帮助斯科特·比恩管理营地的,而且在夏天结束之后我们也不会回家,尽管这一点爸爸妈妈一直瞒着我们绝口不提。
“我要撒尿。”蒂莉突然说,“快憋不住了。”
刚才看那破石头的时候怎么不尿?我暗想。
妈妈叹了口气,“我们再有十到十五分钟就到了。能再憋一会儿吗?”
“不能。”蒂莉说,“我说了,已经快憋不住了。”
爸爸看了眼妈妈,“要停车吗?”
“看来得停一下。”妈妈说,“记得我包里还有些纸巾。”
爸爸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我没有尿,就算有,我也会憋着。我才不要在这树林里头蹲在满地的松针上撒尿。
“好了。”妈妈说着打开车门,“跟我来吧。”
“和你一起?”蒂莉不满地说,“对不起,妈妈,我可不是拉拉。”
我甚至不明白拉拉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用在这里的词。
“够了。”爸爸气愤地说,可蒂莉已经关上了车门。
我看着她们朝树林深处走去。蒂莉最近长高了许多。13岁生日一过,她就像坐了火箭似的噌噌噌地往上蹿,如今竟比妈妈还要高些了。不过从后面看仍能分得清谁是大人,谁是孩子,因为蒂莉走起路来简直姿态万千,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说,还老是低着头,根本不看自己要往哪里走。我觉得我比蒂莉要漂亮些,不过,这部分是因为她从来不梳头,再就是因为吃药,她变得有些肥胖。
车里静悄悄的,但爸爸很快打破了沉默,“宝贝儿,你怎么样?”
我耸耸肩,“还不错吧。”
“紧张吗?”
“有一点。”
“我也是。”
“你也紧张?”我奇怪地问。我不知道自己的惊讶从何而来,但爸爸的话确实让我大感意外,“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来啊?”
他转过身,给了我一个“要我说多少遍”的眼神。是啊,我们已经说过几百遍了。随后他说:“紧张并不是坏事。它只代表我们在尝试新的东西。”
我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便故意用一种特别伤感的语气说:“我好怀念汽车旅馆。”我知道这能把他逗笑。结果正如我所料,我也微微笑了笑。
爸爸妈妈对昨天夜里我们入住的汽车旅馆意见很大,因为他们在淋浴间里发现了一根头发,而早餐又只是塑料包装的小松糕。但我和蒂莉却喜欢的不得了。昨天夜里,我们兴奋得差点疯掉。我们从这张床跳到那张床,抢着按电视遥控器。房间里有快餐店留下的宣传单,晚饭时爸爸妈妈就让我们打电话订比萨,可他们谁都没有提醒我们,这顿之后我们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比萨。
然而今天早上,我们两个却没那么多话。得知即将离开旅馆时——妈妈正在浴室洗澡,爸爸在收拾行李,并仔细搜寻房间,确保不落下任何东西。我们肩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打开了电视机。这一次我们没有为了看哪个频道而争得不可开交,屏幕上出现第一个儿童节目时,我们便放下了遥控器。电视里播出的是《蓝色斑点狗》(5),对我们来说那是一档幼稚的低龄儿童电视节目,但我并没有觉得它无聊,反倒有种怀旧的味道。以前我们也经常看《蓝色斑点狗》,就在我们位于华盛顿的家里,可惜现在爸爸妈妈要把房子卖掉了。我们姐妹俩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是啊,从前的日子多惬意啊,我想用安稳来形容才最合适吧。好像你永远都不需要担心什么会改变。我记得有段时间,我以为蓝色斑点狗的小脚印就是所有线索的通用符号,我甚至还一厢情愿地想象,假如世界上到处都是那样的小脚印等着你去搜寻,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在旅馆房间里看的那一集,史蒂夫和蓝色斑点狗要解开的谜是:“蓝色斑点狗想修建什么?”
“没见过这么低级的谜。”蒂莉评论说,我们两个都笑了。可我们仍然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爸爸妈妈也没有要求我们关掉电视,直到蓝色斑点狗和乔找到解开谜团所需要的全部线索。
到达和谐营时已经差不多下午4点。营地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温馨客栈”几个字,我猜那大概是这里的前身吧,也许斯科特买下这里之前就叫这个名字了。蒂莉吓坏了,以为我们迷了路,但随后看到斯科特向车子走来,便知道是这里没错了。
斯科特是个大高个儿,比我爸爸还要高些,白皮肤,红头发。我想他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吧。在华盛顿时,我们见过不少次面,他总能想到各种新奇的游戏陪我们玩。可他自己并没有孩子,所以我有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向他请教养育子女的问题。
爸爸停下车,耳边突然清静了下来。斯科特走到副驾一侧,为妈妈拉开车门,并伸手护住妈妈的头,免得她撞上门框。
“欢迎你们全家的到来。”他咧嘴笑着说。
“嘿。”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但蒂莉仿佛已经受够了,嘟囔了一句,“终于可以下车了。”
“我们是最先到的吗?”妈妈问。
“没错。”斯科特后退一步,为妈妈让出路,“鲁芬一家明天才到,高夫一家倒是早该到的,不过里克发短信说,他们的车在康涅狄格抛锚了,所以会晚点到。”
我们其他三人这时也下了车,一个个伸伸懒腰,新奇地东瞧西望。我们站在一条用灰色鹅卵石铺就的环形车道上,身后是一排粉刷成不同颜色的小房子,前面是一大片草地,其间坐落着两三栋建筑,一条小径直通湖边。景色还不错,我心里想,就是感觉有点冷清。
我以为蒂莉下车后一定会大大地惊叹一番。但是……“就这?”她不敢相信地问道,“我们真打算在这里住下去?”
斯科特拥抱完妈妈,又和爸爸握了手,随后才在我和蒂莉之间蹲下,并张开双臂,一边一个搂住我们。
“你们好啊,姑娘们。”他压低了声音说。也许他故意装作和我们说悄悄话的样子,但我怀疑爸爸和妈妈都能听到,“欢迎你们。我很高兴你们能来。我知道,在这里你们的生活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很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们。”
说完,他看看我,又看看蒂莉,仿佛在等着我们回应。我微微点头,又耸了耸肩。但蒂莉挣脱了他的胳膊,开始一边转圈,一边用手飞快拍打自己的脸。她平时抓狂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不。”她气愤地喊了一声,走到妈妈跟前,双手抓住妈妈的肩膀。我看得出来她很用力,因为妈妈的肩头微微下沉了一点,“我不要住在这里。带我回家。”
妈妈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抽身出来。“哪一间是我们的?”她望着那排五颜六色的小屋问斯科特。
“哪一间都不是。”斯科特回答,“那些是客房,专给客人们住的。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咱们的宿舍。”
我们跟着他走上一条窄窄的土路,绕过那排玩具屋一样的小房子,重新走进了树林。蒂莉还在拍着脸颊,但她没有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一段路后,又一片房子便映入了眼帘。它们与我们刚刚见到的房子大小样式都一样,只是没那么可爱,而且看上去更加冷清萧条。房子一水儿刷成了暗绿色,几乎与林子融为一体。
“你们一家住5号。”斯科特指着排头的那栋小房子说。我看了一眼,心里想笑。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房子居然还有个可爱的小门廊,廊下摆着两张帆布椅。一扇白色的小门不偏不倚开在中间。我发誓,这房子还没有我们学校的攀登架高大。
“太棒了。”妈妈说,“需要钥匙吗?”
“不需要。”斯科特说,“所有的房子都没有锁。咱们这里是个门户开放的小社区。”
“哦,对。”妈妈点头说,“我的城市病还没好。”
“我去拿行李。”爸爸跟妈妈说了一声,随即转身原路返回。妈妈走到门廊下,推开门。蒂莉在门口停了下来,我站在她身后,等着进去。
“你们先安顿下来。”斯科特在门外喊道,“我住在1号,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我用肘轻轻戳了下蒂莉,让她随我一同进屋,同时坏笑着低声说:“听见了吗?他住1号。撒尿很方便啊。”
蒂莉仍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但她的脸差一点就挤出了一丝笑容。“还好我们住的不是2号。(6)”
前门一进去便是厨房。一套白色的塑料桌椅几乎占了半个房间,对面靠墙位置是冰箱、水槽和一张带有嵌入式炉灶的小灶台。厨房里有橱柜,但柜上没有门,和水槽下的小柜一样,挂着黄白相间的挡帘,而且看上去脏兮兮的。
我穿过厨房,走进小得可怜的客厅。与客厅相连的是两间卧室,一扇关着的门里应该是卫生间。不知怎的,整个房子给我一种脏乱失修的感觉,就好像不管我们怎么打扫都不可能让它干净起来。
“这也太烂了。”我突然之间有点害怕。这种感觉来得没头没脑,因为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不过也说不定已经在发生的路上。我们一直把来这里当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现在我们真的到了这里,又怎样呢?
“这地方太烂了。”我又更大声地说了一遍。我感觉身体正被一种黏黏的、可怕的东西填满。我把这东西想象成爸爸曾经用来填充浴缸与墙壁之间缝隙时所用的那种黄黄的、恶心的糊状物。不过说不定蒂莉会觉得很有趣,因为黄色的、恶心的糊状物听起来很像大便。然而此时我没工夫想象蒂莉的反应,我那神奇的大脑正忙着勾勒我的身体内部被这丑陋之物填满的画面:糊状物很快充满我的身体,渗入到每一个毛孔,并迅速硬化。
哐啷一声,蒂莉终于松开了纱门。她走进屋里,脸色逐渐变得比我的还要难看,看样子她很快就会再发一次疯。我忽然莫名其妙地嫉妒起来,而由妒生怒,我低沉地咆哮了一声,一拳打在已经脏得发亮的沙发上。不这么做,我怕蒂莉会成为我的靶子。
“我才不要住在这里。”她说,声音高得像在哭号。随后她竟扑向了妈妈,也许想打她,也许想咬她,但妈妈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推到了一边。“我要我的游戏机,我要我的电脑。”她已经从哭喊变成了尖叫,“如果你不把电脑还给我,我就杀了你。”我听不下去,更看不下去,便扭头钻进卫生间,砰地关上门。
我们都是陪蒂莉来的。她才是我们放弃一切搬到这里的原因,尽管谁也没有明确说出来。可我也是有脾气的啊。“王八蛋!”我吼道。随后提高嗓门又吼了一次,免得他们听不到,“王八蛋!”
尿尿时,我环顾了一圈卫生间。这里没有浴缸,只有一个简陋的淋浴间。盥洗盆里锈迹斑斑,蓝色塑料浴帘靠近底部边缘的地方布满了不规则的白点。而马桶的冲水阀是脚踏式的,好像这是公共厕所一样。看着淋浴间,心想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站在那块脏兮兮的塑料防滑脚垫上,把身上的泥垢、头发以及其他鬼知道会是什么的东西冲到排水槽里?不知道有多少张嘴曾经把痰吐到盥洗盆里?想到这里时,我已经快要吐了。
从卫生间出来时,妈妈和蒂莉正坐在沙发上。蒂莉拖着长腔期期艾艾地哭着,妈妈尝试了好几次想搂住她都没有成功,因为蒂莉不停扭着身体。妈妈偏过脑袋,对我苦笑了一下。她希望我能成熟些,像个姐姐,虽然在年龄上我是妹妹,可惜她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我站在那里,心里同时恨着她们两个,恨着这里的一切。忽然,好像我身体里那些已经硬化的黄色物质复又融化成了液体,我也呜呜呜地哭起来,而且哭得伤心欲绝,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妈妈抬起另一条胳膊向我示意,我乖乖走过去窝在她的臂弯里,脸贴在她的肩膀上。我就这样让她搂着,听她轻声细语地对我们说着抚慰的话,而我们姐妹俩依旧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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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友好即U-Haul,美国最大的卡车租赁公司,其分公司遍及全美。美国人搬家的首选工具便是友好(U-Haul)卡车。但公司只租车,不负责客户的搬家托运。客户可在任意一个设有分公司的城市还车。
(2) 老人山也被叫作巨石脸,位于美国新罕布什尔州怀特山脉的加农山上,侧面看似一张人脸。这处景观被发现于1805年,但在2003年部分岩石崩塌,成了一处“失落的风景”。
(3) 罗德岛太阳神巨像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该巨像用青铜铸造,高约33米,公元前282年竣工,但在56年后的公元前226年毁于一次地震。
(4) 世界文化遗产巴米扬大佛位于阿富汗巴米扬境内,石窟群包括东、西两座大佛。2001年3月,阿富汗武装派别塔利班不顾联合国和世界各国的强烈反对,动用大炮、炸药以及火箭筒等各种战争武器,摧毁了巴米扬包括塞尔萨尔和沙玛玛在内的所有佛像。巴米扬大佛现已面目全非。
(5) 《蓝色斑点狗》是世界上第一个引进互动概念的幼儿电视节目。主角是一只动画狗,主持人名叫史蒂夫。每集的格式都是一样的:主持人向小观众介绍一个和蓝色斑点狗有关的谜。为了帮助孩子们解开这个谜,蓝色斑点狗会留下一连串的线索,这些线索上都有它的脚印。这个节目的目的在于开发智力和鼓励孩子们的探索精神。
(6) 口语中1号通常指小便,2号指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