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官方把1934年3月16日被绑架的威廉·巴克利描述为一名贝鲁特美国大使馆的官员。事实上,巴克利是中央情报局贝鲁特站的站长。
卡梅隆·杜瓦认识比尔·巴克利,觉得巴克利这个人还不错。巴克利身材瘦小,经常穿一件保守的布鲁克斯兄弟牌西服。他一头浓密的灰发,长着一张受女观众喜欢的明星脸。作为一名职业士兵,他在朝鲜战场奋战过,在越南加入过特种部队,退役时的军衔是上校。六十年代他加入了中央情报局的特别行动组。这是中央情报局中实施暗杀的专门小组。
五十七岁的比尔还是单身。兰利有流言说,比尔正在和北卡罗来纳农村一个名叫坎黛斯的女士进行远距离恋爱。坎黛斯给比尔打电话,比尔从世界各地给坎黛斯写信。比尔在美国时,他们是一对恋人。至少情报局里有人这么说来着。
和兰利的其他人一样,卡梅隆对巴克利被绑架非常生气,决意让比尔早日获释。但让比尔获释的所有努力都失败了。
糟糕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比尔在贝鲁特的手下和线人开始一个接一个消失。真主党一定从比尔嘴里问出了他们的名字。这意味着比尔在监禁地受到了摧残。
中央情报局知道真主党会采取哪些手段,猜得到比尔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会一直被蒙着眼睛,膝盖和手腕上上了铐子,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地被扔在一个棺材状的盒子里。没几个月,他就渐渐疯了:流口水,说胡话,浑身颤抖,揉眼皮,不连续地发出害怕的尖叫声。
当终于有人抛出对付绑架者的计划时,卡梅隆高兴坏了。
计划不是中央情报局提出的,而是来自于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巴德·麦克法兰。麦克法兰的下属中有个昵称为奥利的海军陆战队中校奥利弗·诺斯。诺斯雇来的帮手中有个叫蒂姆·泰德尔的人,想出这个计划的正是蒂姆·泰德尔。
卡梅隆热情地把蒂姆带进了弗洛伦斯·基莉的办公室。蒂姆是中央情报局的前雇员,和弗洛伦斯早就认识。和往常一样,他仍然剃着军队时的平头。这天他穿着便装中最接近军装的猎装。
“我们要和外国人一起工作,”蒂姆解释道,“他们将组成三支队伍,每支五个人。他们不是中央情报局雇员,甚至都不是美国人。但中央情报局会训练他们,武装他们,并为他们筹集经费。”
弗洛伦斯点了点头。“这几支队伍要干什么?”她不露声色地问。
“我们要在绑架者进行绑架之前找到他们,”蒂姆说,“知道他们在计划绑架、爆炸和其他任何一类恐怖主义行动之后——我们就派三支队伍中的一支潜入,消灭这些行凶者。”
“我就挑明了吧,”弗洛伦斯说,“三支队伍将在恐怖分子犯下罪行之前消灭他们。”
弗洛伦斯对这个计划的反应显然不像卡梅隆那样兴奋,卡梅隆的感觉很不好。
“是的。”蒂姆说。
“我有个问题,”弗洛伦斯说,“你们俩没发疯吧?”
卡梅隆非常恼火。弗洛伦斯怎么能反对这个计划呢?
蒂姆带有怨气地说:“我知道这有点不合常规——”
“仅仅是不合常规吗?”弗洛伦斯打断了他的话问,“参照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的法律,这都是确确实实的谋杀。你们不走正常的法律程序,你们不需要证据,你们自己也承认你们的目标或许只不过是在谋划犯罪。”
卡梅隆说:“事实上,这根本不是谋杀。我们和那些面对罪犯的枪口,不得不先开枪的警察没什么两样。这是先发制人的自卫行动。”
“卡梅隆,看来你是个律师了。”
“这是斯波尔金的看法,不是我的看法。”斯坦利·斯波尔金是中央情报局的法律顾问组组长。
“那我要说斯波尔金错了,”弗洛伦斯说,“因为我们永远看不到指着我们的枪口。我们不知道谁会进行恐怖主义行动。我们在黎巴嫩没有如此灵通的情报力量——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因此我们必须结束杀戮那些我们以为正在策划恐怖主义行动的人。”
“也许我们可以提高情报的可信度。”
“你们说的那些外国人的可信度如何。五人小组中的外国人都是些什么人?是贝鲁特当地找来的地痞流氓?雇佣兵?还是从欧洲那些保全公司找来的人?你们能相信他们吗?你们能控制他们吗?他们所做的事都将要我们负责——如果他们滥杀无辜的话,责任肯定会落在我们头上。”
蒂姆说:“你搞错了,我们会和外国人小队保持一定的距离,事后也能推脱得一干二净。”
“听你们的说法,我不认为你们能摆脱干系。中央情报局负责他们的培训、武装并筹集经费,这怎么能摆脱得了干系呢?你们想没想过这么干的政治后果?”
“这么办的话,绑架和爆炸就会少上很多。”
“你们怎么这么幼稚呢?如果我们这么打击真主党的话,你们认为他们就会收手说:‘老天,美国人比我们想象得强悍得多,我们干脆放弃这一揽子恐怖主义计划吧。’不会,才不会呢。他们会强烈要求进行报复!在中东地区,暴力会变得越来越激烈——到现在你们连这点还不了解吗?真主党轰炸了海军陆战队在贝鲁特的兵营——为什么他们要轰炸美国的兵营?海军陆战队当时的指挥官杰拉蒂上校说,真主党这么做是为了报复美国第六舰队对苏克埃尔格拉布村无辜穆斯林平民的轰炸。一起爆炸总会带来另一起爆炸。”
“于是你就选择放弃,说我们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没有简单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有通过艰难的政治磋商。我们可以消解紧张气氛,可以压制冲突双方,无论离开多少次,我们都可以一次次地把他们重新带到谈判桌上来。我们不能放弃政治磋商这条路。另外,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激化暴力。”
“我想我们可以——”
可弗洛伦斯还没把话说完。“你们的方案是犯罪,是不切实际的。这个方案将给中东带来灾难性的政治后果,也会危急中央情报局、总统和整个美国的声誉。但这还不是全部。还有一个因素完全否决了你们的方案。”
她停顿了会,卡梅隆禁不住好奇地问:“什么因素啊?”
“总统禁止我们进行暗杀。‘美国政府的雇员或代表美国政府的个人不能参与或阴谋参与暗杀行动。’这是里根总统1981年签署的12333号总统令的内容。”
“我想总统早就把自己签署的总统令给忘了。”卡梅隆说。
玛丽亚和弗洛伦斯·基莉约在俗称为“伍迪”的伍德沃德和莱斯洛普百货商店见面。她们约在店里的胸罩柜台见面。大多数特工都是男人,跟踪她们到胸罩柜台的男人一定很显眼。他甚至有可能会被捕。
“过去我是A罩杯,”弗洛伦斯说,“现在我要戴C罩杯的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玛丽亚扑哧一笑。她今年四十八岁,稍微比弗洛伦斯大一点。“在中年妇女里面,”她说,“我的屁股算是大的,但以前我有一对挺拔的小乳房,但现在我必须要用乳罩撑住它们了。”
在华盛顿的二十年职业生涯中,玛丽亚发展了许多线人。不论是好是歹,她总能通过个人关系事先探知到自己所需要了解的情报。在弗洛伦斯在中央情报局只能当秘书,而不像当初答应的那样培训她当特工的日子里,玛丽亚处在女人的立场很同情弗洛伦斯所处的两难之境。玛丽亚的这些线人基本是女人,而且都是些自由派的女人。玛丽亚经常和她们交换些情报,提早告知政治对手可能采取的一些威胁性举动,使她们那些原本会被保守男政客丢之一边的提案获得更高的优先级。男人通常也和女人一样相互抱团。
她们各自拿了五六个胸罩到试衣间试穿。这是个周二的早晨,试衣间里没什么人。但弗洛伦斯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巴德·麦克法兰想出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提案,”她一边解开衬衫的纽扣,一边对玛丽亚说,“但中央情报局把持在比尔·凯西手里,”里根总统的密友凯西这时是中央情报局局长,“总统说这个方案可行。”
“什么方案?”
“我们训练由外国人组成的暗杀小组,让他们杀戮贝鲁特的恐怖分子。他们把这称为‘先发制人的自卫行动’。”
玛丽亚感到非常震惊。“可按美国的法律,这完全是在犯罪啊。如果实施这个方案的话,麦克法兰、凯西和罗纳德·里根都将是杀人凶手。”
“是的。”
弗洛伦斯和玛丽亚脱下刚才戴上的乳罩,并排站在镜子前。“看见了没有?”弗洛伦斯说。
“已经没那么挺立了。”
“我的也一样。”
玛丽亚想到,要是放在从前,和白种女人裸体站在一起她会感到很尴尬。也许时代真的是变了。
她们开始试戴胸罩。玛丽亚问:“凯西知会情报委员会了吗?”
“没有。里根决定只通知两院情报委员会的正、副主席,以及参众两院的两党领导人。”
这就是乔治·杰克斯不知情的原因,玛丽亚心想。里根的举动非常聪明。情报委员会有一部分自由派议员,让他们知道这个方案的话,肯定有一些批评的声音。里根想法子绕开这些批评者,仅仅告知了那些支持他的人。
弗洛伦斯说:“其中的一个小组现在正在美国,进行两周的操练。”
“因此这个方案已经在快速推进了。”
“是的。”弗洛伦斯看着戴着黑色胸罩的自己,“我家的弗兰克很高兴我的胸大了。他一直想要个胸大的老婆。他说他要去教堂感谢上帝。”
玛丽亚笑了。“你有个好丈夫,希望他喜欢你新买的胸罩。”
“你怎么样呢?谁来欣赏你的胸罩呢?”
“你了解,我是个职业女郎。”
“今后还会这样继续下去吗?”
“很久以前我有个男朋友,但是他早就死了。”
“真为你感到遗憾。”
“谢谢你。”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吗?”
玛丽亚很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有个人很接近和我结婚。你知道,我喜欢男人,也喜欢性,但我没准备放弃我的生活,作为谁的附属物。你的弗兰克显然能理解这一点,但许多男人并不理解。”
弗洛伦斯点点头说:“宝贝,你说得对。”
玛丽亚皱起眉头。“你想让我对这些杀人小队做些什么呢?”她想,弗洛伦斯毕竟是个特工,很可能察觉了玛丽亚曾经把内线消息泄露给加斯帕·默里的事情。弗洛伦斯想让她把这件事也泄露给加斯帕吗?
但弗洛伦斯却说:“眼前我不想做任何事情。这个方案仍然只是个很可能被消灭在萌芽状态的愚蠢念头。我只是想让情报界以外有人知道这件事。如果流传出一些胡说八道,里根像尼克松对窃听一事那样对杀戮撒谎的话,至少你还了解真相。”
“现在,我们只能期待这个方案永远不要施行。”
“老天保佑。”
“我们已经选好了第一个目标,”蒂姆·泰德尔对卡梅隆说,“我们要搞个大家伙。”
“法德拉拉吗?”
“就是他本人。”
卡梅隆点了点头。穆罕默德·侯赛因·法德拉拉是穆斯林学者中的权威和什叶派的领袖。在布道中,法德拉拉号召穆斯林武装起来,对抗黎巴嫩的以色列占领军。真主党说法德拉拉的布道只是起到了精神鼓舞力量,但中央情报局却坚信他是绑架事件的主谋。卡梅隆乐于看到他死。
卡梅隆和蒂姆坐在卡梅隆兰利的办公室。卡梅隆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附有照片的镜框,照片上卡梅隆正在和尼克松总统进行深谈。兰利是几个少有几个人们仍然以为尼克松工作过为傲的地方之一。“法德拉拉正在谋划更多的绑架事件吗?”
蒂姆反问道:“教皇正在谋划着做更多的洗礼吗?”
“暗杀队伍怎么样了?他们可靠吗?他们听话吗?”弗洛伦斯·基莉的反对没有成功,但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卡梅隆这时想起了她说过的话。
蒂姆叹了口气说:“卡梅隆,如果他们能信得过,是一些尊敬权威、有担当的人,那就不会应召做雇佣杀手了。他们的可靠性和以往的雇佣杀手差不了太多。就现在而言,我们或多或少还可以控制得住他们。”
“至少我们没在出钱养他们。我从沙特人那里弄到了三百万美元。”
蒂姆扬起眉毛。“这事办得好。”
“谢谢你这么说。”
“我们也许可以考虑在技术上把这个方案置于沙特情报机关的控制之下,便于到时候更容易否认和这件事的关系。”
“好主意。但即便是这样,在法德拉拉被杀以后,我们还是需要准备好一番说辞。”
蒂姆想了一会以后说:“把责任推到以色列头上好了。”
“这个主意很棒。”
“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种事是摩萨德干的。”
卡梅隆不自在地皱起眉头。“我仍然很担心。希望能知道他们想如何实施这个方案。”
“毫不知情会更好。”
“我必须知道。我可能会去黎巴嫩实地去看一看。”
“如果要去的话,”蒂姆说,“千万小心一点。”
卡梅隆租来一辆白色的丰田科罗拉,从贝鲁特开车向南前往穆斯林聚居的比尔阿尔拜德区。这个区域都是丑陋的水泥住房,其间点缀着几座雄伟的清真寺。每座清真寺的地基都很宽广,像是在粗糙松树林中间的空地上种了几株园景树。尽管街区很穷酸,但狭窄马路上的车却有很多,小店里和街摊旁都聚满了人。天很热,丰田车没有空调,但卡梅隆还是紧闭着车窗,不想和桀骜不逊的穆斯林打交道。
卡梅隆曾经和一个中央情报局向导来过一次,很快发现阿亚图拉法德拉拉就住在这条街上。卡梅隆缓慢地开过一幢幢高层住宅楼,然后绕过街区,把车停在离目标大楼一百码的对面街沿。
同一条街上有几幢别的住宅楼,一家电影院,以及最为重要的一座清真寺,每天下午,法德拉拉都要从住宅楼走到清真寺做祷告。
暗杀小队准备利用这个机会杀了他。
千万不要出岔子啊,卡梅隆祈祷道。
在法德拉拉从住宅楼到清真寺的短短这条路上,路边停着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这些车里的一辆藏着炸弹,但卡梅隆不知道究竟放在哪一辆上。
附近藏着个杀手,这个杀手和卡梅隆一样观察着这条街道,等待着阿亚图拉的到来。卡梅隆细细审视着汽车和居高临下的窗户。但没找到那位枪手。这非常好。刺客应该像要求的那样好好隐藏。
沙特人向卡梅隆保证,无辜的旁观者不会受伤害。法德拉拉总是被卫兵所环绕:一些卫兵难免会受伤,但他们能使寻常百姓远离阿亚图拉。
卡梅隆担心炸弹的威力是否可以预测得很准确。不过平民经常会在作战中受伤。日本在广岛和长崎死了多少妇孺啊!不过,那时美国和日本处于交战状态,但黎巴嫩和美国却并不敌对。卡梅隆只能告诉自己,情况虽然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如果能达到想要的结果,少许过路人受些擦伤和瘀伤也完全没事。
但他还是对街上过多的路人感到担心。汽车炸弹更适用于人迹罕至的地带。这里更适合于携带者高性能步枪的枪手。
现在再要改主意已经太晚了。
他看了看表。法德拉拉比平时晚了。这让人非常不安。卡梅隆希望他能赶快出现。
不知为何,街上有许多女人和女孩。过了一会儿,卡梅隆才看出她们正从清真寺走出来。清真寺想必举办了一场类似于基督教母亲聚会的活动。挤满在这条小街上的女人让卡梅隆有些气急败坏,暗杀小组也许得延迟他们的爆炸行动。
卡梅隆希望法德拉拉能出现得更迟些。
他再一次朝街上看过去,寻找似乎隐藏着无线电发报装置的警觉男人。这次他想他应该找到那个人了。离他三百码的清真寺对面,一幢出租公寓楼的一楼边墙开着扇窗户。如果不是缓缓西下的夕阳反射出人的倒影,卡梅隆不会注意到那扇窗。卡梅隆无法看见这个人的面容,但能辨认出他的肢体语言:紧张,绷直身体不动,等候,害怕,两只手抓着可能是带着长长的可伸缩天线的晶体管收音机似的东西,但没人会拿着晶体管收音机给人以致命一击。
更多的女人从清真寺里出来,一些人仅仅戴着头巾,另一些人穿着隐没全身的罩袍。这些女人挤满了马路两侧的人行道。卡梅隆希望这番拥堵可以早点结束。
他望着法德拉拉住的那幢住宅楼,惊恐地发现阿亚图拉在六七个人的簇拥下正在从楼里出来。
法德拉拉是个长着白色长胡子,个子很小的老人。他戴着顶黑色的圆帽,穿着件白色的长袍。法德拉拉的脸上露出智慧警觉的神情,当一行人从住宅楼走上小街时,他对同伴说的什么话微微地笑了笑。
“不要!”卡梅隆大声说,“千万别是现在。”
他看着街道。人行道上仍然簇拥着女人和女孩,她们谈笑风生,像所有做完庄严仪式离开圣殿的人一样如释重负地笑着闹着。这一天的任务完成了,她们的灵魂得到了净化,准备回到世俗的生活之中,进行晚上的饭食,谈话和消遣,和家人和朋友们待在一起。
但其中一些人即将迎来的是死亡的命运。
卡梅隆跳下车。
他疯狂地向杀手隐藏的出租公寓楼窗户挥手,但窗户那边并没有反应。这并不奇怪:卡梅隆离那扇窗太远了,杀手的注意力又都在法德拉拉身上。
卡梅隆看着马路对面。法德拉拉正迈着轻快的步伐远离卡梅隆,朝清真寺和杀手躲藏处走去。爆炸马上要发生了。
卡梅隆沿着街道朝出租公寓楼跑去,但因为街上的女人实在太多,他跑的速度非常慢。作为一个在穆斯林妇女间左冲右撞的男人,他遭到了许多白眼。跑到法德拉拉的正对面时,一个卫兵把他指给了另一个卫兵。不用多久,就会有人过来招呼他。
卡梅隆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他在离住宅楼五十码的地方停住脚步,一边挥手,一边朝窗户里的杀手大嚷。这时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杀手了,是个留着小胡子的阿拉伯年轻人,脸上一副惊恐的表情。“别引爆!”尽管知道这会危及自己的生命,但卡梅隆还是对他大声喊。“终止,终止,看在上帝的份上,快终止引爆!”
有人在后面抓住他的肩膀,用刺耳的阿拉伯语说着些威胁性的话语。
这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冲击声。
卡梅隆被放平在地。
他像被人用木板打在背上一样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头受伤了。他能听见尖叫声,男人的诅咒声以及掉下的瓦砾砸在地上的声音。他喘着气翻了个身,尽力站了起来。他还活着,至少受伤不重。一个阿拉伯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他脚边的地上,也许就是刚才抓住他肩膀的那个男人。这个男人似乎承受了爆炸产生的冲力,用身体遮挡住了卡梅隆。
他看着街对面。
“哦,我的老天啊。”他惊叹道。
马路对面到处都是尸体,有的扭曲变形,有的浑身是血,有的断了四肢。没躺在地上的人有的蹒跚行走,有的在给伤口止血,有的在寻找亲戚或朋友。一些人中东式样的宽松衣服被炸飞了,许多女人在邪恶的死亡气息中半裸着身体。
两幢住宅楼的前沿遭损。建筑物上的石块和住家里的东西在不断往下掉,其中既有大块的石料,也有椅子和电视机。几幢大楼着了火。马路上到处都是毁坏的汽车,这些车像是被从一定高度抛下,随意地掉在地上似的。
卡梅隆立刻意识到这次爆炸的威力很大,大得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在街对面看到了白胡黑帽的法德拉拉,这位阿亚图拉正被几个贴身保镖簇拥着送回他所居住的住宅楼。他看上去没有受伤。
任务失败了。
卡梅隆看着发生在法德拉拉周围的这场大屠杀。大屠杀中死了多少人?他估计死了五六十个人,甚至可能有七十人。受伤的应该不下百人。
他必须离开这里。很快人们就会考虑这起爆炸是谁干的。尽管脸肿了,西装破了,但人们还是知道他是个美国人。他必须在有人意识到可以立刻展开报复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他匆匆回到车旁。所有车窗都被震碎了,但车似乎能开。他打开车门,看见驾驶座上全都是碎玻璃。他脱下夹克,用夹克扫去了座位上的玻璃碴子。担心没有把玻璃碴子清除干净,他索性把夹克垫在了驾驶座上。他坐进车,把车发动起来。
车开动了。
他调了个头,把车开离了爆炸现场。
卡梅隆回忆起弗洛伦斯·基莉当时那番他觉得过分夸大的话。“在任何文明国家的法律看来,这种事都是谋杀。”她说。
但这不仅仅是谋杀,这是大规模屠杀。
里根总统是这次大规模屠杀的罪人。
卡梅隆·杜瓦也是。
杰克正在客厅的小桌子上和教母玛丽亚玩拼图游戏,杰克的父亲乔治则在一旁看着。星期日下午,玛丽亚和乔治父子一起在乔治王子县杰姬·杰克斯的家里。这天上午,他们一起去了伯特利福音教堂,然后吃了杰姬做的淋了洋葱汁的炸猪排,另外还吃了豇豆。玛丽亚选了一套对五岁孩子来说既不太难,也不太容易的拼图板过来。再过一会儿,玛丽亚就会回家,乔治要把杰克开车送回维雷娜那里。接着乔治要在厨房的餐桌上研习几小时文件,为下周的国会会议作准备。
但他很享受没急事要处理时的这份安逸。下午的阳光照在垂在拼图板上的杰克和玛丽亚头上。杰克很快会变成个翩翩少年,乔治心想。他额头很高,长着大眼睛,扁平的鼻子,充满笑意的嘴,整洁的下巴,五官的比例非常匀称。杰克的表情已经反映出了他平易的性格。杰克完全沉迷在拼图板带给他的挑战中,和玛丽亚拼出正确的一块拼板后,他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小脸蛋上喜笑颜开。乔治从来没遇见过比看到自己孩子心智成长,对数字、字母和周遭的事物每天都有新的理解,对周围的人和社会组织一天比一天感兴趣更具吸引力,更让人感动的事情。看着杰克跑跑跳跳,扔一只球,乔治觉得自己简直像在目睹一个奇迹似的。但眼前杰克这种凝神专注的样子却更让他心动。看到儿子专注的样子,乔治不禁流出了敬畏、感恩、骄傲的泪水。
他也很感谢玛丽亚。玛丽亚每个月总会来一次,每次来都会带礼物,每次来都会陪教子玩上一会儿,给他讲故事,跟他说话,陪他玩游戏。在父母离婚的创伤中,玛丽亚和杰姬使杰克的情绪稳定下来。乔治离开和维雷娜一起居住的家已经一年了。杰克不像起初那样在半夜惊醒,大哭大闹了。他似乎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但乔治还是忍不住为父母离婚对杰克造成的长期影响感到担心。
杰克在玛丽亚的帮助下完成了拼图。杰克把杰姬奶奶叫进客厅欣赏拼图,接着杰姬把杰克带进厨房喝了杯奶,吃了块饼干。
乔治对玛丽亚说:“谢谢你为杰克所做的这一切,你是世上最伟大的教母。”
“这不算是牺牲,”玛丽亚说,“能多了解一点他对我是种快乐。”
玛丽亚明年就五十岁了。她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在芝加哥有侄子侄女,但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杰克身上。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玛丽亚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玛丽亚起身关上客厅门,乔治很想知道玛丽亚会对他说些什么。
玛丽亚坐下对乔治说:“我要对你说的是前天贝鲁特汽车炸弹爆炸的事情。”
“太可怕了,”乔治说,“贝鲁特的汽车爆炸造成八十人死亡,二百多人受伤,其中大部分是女人和女孩。”
“汽车炸弹不是以色列人放的。”
“那会是谁呢?”
“是我们干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这是里根总统主动挑起的反恐行动。执行行动的都是些外国人,但他们在中央情报局受训,由中央情报局资助,听中央情报局指挥。”
“我的老天!可法律规定总统实施的任何秘密行动都得向我所在的委员会报告啊!”
“我想你会发现他知会了委员会的主席和副主席。”
“太耸人听闻了,”乔治说,“但我听你的口气很确定。”
“是一个资深的中央情报局雇员告诉我的。许多中情局老资格特工反对这个方案。但总统想这么干,比尔·凯西强制局里通过了这个方案。”
“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乔治不理解总统和凯西为什么决定这么干,“这是大规模的屠杀!”
“他们极力想停止在中东日益增加的绑架事件。他们觉得法德拉拉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谋,试图把他除掉。”
“他们把事情搞砸了。”
“但还是杀了好多人。”
“这件事必须被曝光。”
“我也这样想。”
杰姬走进客厅。“我们的小男子汉要回家见妈妈了。”
“我这就来,”乔治站起身,“交给我,”他对玛丽亚说,“这事我来搞定。”
“谢谢你。”
乔治和杰克一起上了车,林肯缓缓地经过城郊的街道开到维雷娜家。乔治看到加斯帕·默里的黄铜色凯迪拉克和维雷娜的红色美洲虎在车道上停在一起。如果凯迪拉克意味着加斯帕在维雷娜家的话,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维雷娜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一条褪色的蓝色牛仔裤走到门前。进门以后,维雷娜马上带杰克去洗澡了。看到加斯帕走出厨房,乔治马上上前搭话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说上会儿话。”
加斯帕立刻警觉起来,但还是同意了。
“进书房聊——”乔治差点把话说成“进我的书房聊好吗?”但他及时修正了自己,没把“我的”这个字眼说出来。
“好吧。”
他痛苦地看着原先自己书桌上加斯帕的那台打字机以及记者也许会用到的一摞参考书:《美国名人录》《世界地图集》《王室贵族百科全书》和《美国政治年鉴》。
书房很小,里面只有一把扶手椅。乔治和加斯帕都不想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尴尬了一阵以后,加斯帕拿来一把办公椅,把办公椅放在扶手椅的对面,两人才坐了下来。
乔治把玛丽亚说的事情告诉了加斯帕,但没有点出玛丽亚的名字。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暗暗在想,维雷娜为何宁可要加斯帕却不要他。在乔治眼里,加斯帕是个无情又自私自利的人。乔治向妈妈问过这个问题,杰姬说:“加斯帕是个电视明星,维雷娜的父亲是个电影明星。维雷娜为民权运动的明星马丁·路德·金整整工作了七年。也许她希望她的男人必须是个明星。说到底,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这是个爆炸性的新闻,”乔治把整件事说出来以后加斯帕说,“你的消息来源信得过吗?”
“和以前告诉你的消息是同一个来源,完全可以信得过。”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里根总统就是大屠杀的凶手。”
“没错,”乔治说,“这我完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