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柏林对瓦利来说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卡罗琳在柏林,瓦利想离她更近一些。但隔着一道柏林墙,离得再近也毫无意义。尽管距离不到一英里,但两人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瓦利也不敢再次冒险跨越边境:要不是运气好,上次他就会被打死。但无论如何,搬到汉堡对他来说依然是个非常艰难的决定。
瓦利告诉自己,应该理解卡罗琳留在家里生孩子的决定。卡罗琳生孩子的时候,谁最有资格待在她身边陪着她——是卡罗琳的母亲,还是只有十七岁的吉他手?但这样想也只能给瓦利带来可怜的一点点安慰。
晚上上床,早晨醒来,他都在想着卡罗琳。在街上看到漂亮姑娘时,他就会为卡罗琳感到悲伤。他很想知道卡罗琳现在怎么样了。妊娠是让她不舒服,还是让她更闪耀了呢?卡罗琳的父母是非常生气,还是为马上会有一个外孙而激动呢?
他们相互写信,信中总少不了一句“我爱你”。但他们不敢过分暴露彼此的情感。瓦利和卡罗琳知道,信中的每个词都会被审查办公室的秘密警察一看再看,这些人里甚至可能包括那个可恨的汉斯·霍夫曼。他们可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感。
瓦利和卡罗琳只是在柏林墙的两边,却像分隔千里。
于是瓦利搬到了汉堡,住进了姐姐宽敞的公寓。
丽贝卡从来不对瓦利唠叨。父母在信中老是让他回学校上学,甚至进大学深造。他们想让他成为电气技师、律师,或像丽贝卡和伯纳德那样的老师。但丽贝卡却什么都没说。她任由瓦利整天在房里弹吉他,只是让他别把脏茶杯放在水槽里,要自己顺手洗干净。谈到将来,丽贝卡总是说:“急什么急?你才十七岁!做你想做的事吧,看看会发生什么。”伯纳德在瓦利的前途问题上也是一样宽容。瓦利一天比一天更喜欢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了。
瓦利还没完全习惯西德。这里的人拥有宽敞的轿车、时髦的衣服和舒适的住宅。政府会经常遭到报纸甚至电视的公开批评。阅读批评年迈的阿登纳总理的新闻报道时,瓦利总会心神不定地看看背后,害怕有人发现他在阅读反动报道。这时他都会提醒自己,他已经到了充分享有言论自由的西德。
离开柏林让他很悲伤,但让他高兴的是,汉堡是西德流行音乐的中心。这是个海港城市,为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手们提供各类娱乐活动。汉堡红灯区的中心绳索大街有许多酒吧、脱衣舞俱乐部、半秘密的同性恋夜总会和音乐表演的场地。
瓦利毕生只有两个心愿:和卡罗琳生活在一起;成为职业音乐人。
搬到汉堡后不久的一天,他背着吉他沿着绳索大街往前走,进入每一家酒吧询问店方是否需要驻场的吉他歌手。他相信自己的表演非常棒。他可以唱歌,可以弹吉他,可以让观众开心。他需要的只是个机会。
被拒绝十几次以后,他在一个名叫埃尔帕索的啤酒吧碰上了好运。啤酒吧的装饰明显是美式的:门上挂着一个长牛角,墙上贴满了西部电影的海报。老板却是个戴着牛仔毡帽、名叫迪特尔的德国北方人。“会唱美国歌吗?”迪特尔用带有低地口音的德语问瓦利。
“当然啦。”瓦利用英语回答了他的提问。
“你七点半过来试演一下。”
“付我多少薪水?”尽管爸爸厂里的会计师埃诺克·安德森仍然在给他零花钱,但他急切想证明自己财务上能够独立,证明自己拒绝听父母话的决定是正确的。
迪特尔似乎有点生气,像是瓦利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似的。“试演半小时左右,”他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喜欢你,再提薪酬的问题。”
瓦利没有干这行的经验,但他并不傻,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意味着对方开的钱会很低。但这是两小时内他得到的第一份邀约,他只能接受。
他回到家,用一下午时间排练了晚上试演的美国歌曲。他可以用《如果我有把锤子》开场,东柏林欧洲饭店的观众很喜欢这首歌。接着他还要唱《这是你的故土》和《昏乱的蓝调》。他把这几首歌都反复练习了好多遍,尽管他其实并不需要这样。
丽贝卡和伯纳德下班后,他把晚上试演的事告诉他们,丽贝卡说要和他一起去。“我从没见过你在观众面前表演,”她说,“你在家只是乱玩一气,哪首歌都没唱完过。”
这天晚上还有另一件事让丽贝卡和伯纳德激动万分:肯尼迪总统对德国的访问。
瓦利和丽贝卡的父母认为,是美国的强硬阻止了苏联夺取西柏林并把它纳入东德。肯尼迪是他们的英雄。瓦利本人则喜欢任何能让暴虐的东德政府不好过的人。
丽贝卡做晚饭的时候,瓦利在桌子上摆好了刀叉。“妈妈总说,如果要实现什么目标,你就加入一个党派,为这个目标奋斗吧。”她说,“我和伯纳德希望东、西德重新合并在一起,和千千万万的德国人一起,与家人团圆。所以我们都加入了自由民主党。”
瓦利打心眼里希望东西德可以重新合并,但他无法想象这件事将如何实现。“你觉得肯尼迪会怎么做?”他问丽贝卡。
“他也许会说,至少在现阶段,我们要接受东德的存在。这是事实,但不是我们想接受的事实。要我说,我真希望他能狠狠揍那些共产主义者。”
吃完饭,三个人一起看了电视新闻。弗兰克工厂最新型号的电视机黑白分明——不像老式的电视机那样绿莹莹的,模糊不清。
这天,肯尼迪总统在西柏林。
他在舍嫩贝格市政厅的台阶上发表了演讲。市政厅大楼前的广场上挤满了听他演讲的观众。新闻播报员说,现场有四十五万听众。
年轻英俊的总统在发表露天演讲,他身后挂着一面巨大的星条旗,微风吹乱了他茂密的头发。他的演讲充满了战斗力。“有人说共产主义是未来的一股潮流,”他说,“让他们来柏林试试!”人群欢呼着表示同意。当肯尼迪总统用德语不断重复着“柏林人万岁”的时候,场上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瓦利发现丽贝卡和伯纳德对肯尼迪总统的演讲感到非常兴奋。“他没说现在的局面是正常的,也没简单地让我们接受现实。”丽贝卡赞许地说。
肯尼迪的演讲有着挑衅的意味。“自由面临着许多困难,民主也并不完美。”他说。
伯纳德说:“他这是在指黑人问题。”
肯尼迪话锋一转:“但即便那样,我们也从来没竖起一道墙,阻隔我们的人民!”
“没错!”瓦利大声嚷着。
六月的阳光照在总统头上。“所有行动自由的人,无论他身处何方,都是柏林的市民。”他说,“因此,作为一个行动自由的人,我为‘我是个柏林人’而自豪。”
人群彻底疯狂了。肯尼迪从麦克风前后退半步,把纸条塞回大衣口袋。
伯纳德笑起来。“我想苏联人肯定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说。
丽贝卡说:“赫鲁晓夫肯定要气疯了。”
瓦利说:“越疯越好。”
坐在丽贝卡为伯纳德和他的轮椅改装的小货车上,瓦利和丽贝卡都很兴奋。埃尔帕索酒吧下午没什么人,只有几位顾客。戴毡帽的迪特尔原本就不怎么友好,这时更加暴躁了。他假装忘了让瓦利来试演的事情,瓦利怕他反悔,只能苦苦哀求。最后,迪特尔才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小舞台,让瓦利上去试试。
和迪特尔在一起的是个穿着格子衬衫、头上戴着方巾、胸部丰满的中年妇女,瓦利觉得她应该是迪特尔的妻子。迪特尔夫妇明显想给酒吧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色,但这对夫妇都没什么品味,他们既吸引不来美国人,也吸引不来德国本国人。
瓦利真希望自己有足够的魔力把外面的人群拉进来。
丽贝卡买了两杯啤酒。瓦利给吉他音箱插上电,打开了麦克风。他非常兴奋。在喜欢的舞台上表演擅长的音乐,这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他看了看迪特尔和他的妻子,想知道他们希望他什么时候开始,但两人似乎都对他毫无兴趣。他只能弹起了和弦,唱起了《如果我有把锤子》。
酒吧里仅有的几位顾客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很快回到各自的谈话中去了。丽贝卡热情地打着拍子,但没有其他人这么做。尽管如此,瓦利还是使出了全力,他放声高歌,有节奏地扫着和弦。也许得再唱两三首才能赢得观众,但他们一定会被他所吸引,他告诉自己。
唱到一半,麦克风和音箱都失灵了,舞台显然是断电了。瓦利在没有音箱的情况下唱完了这首歌,觉得这至少比唱了一半要对得起观众。
他放下吉他,走向吧台。“台上的电断了。”他对迪特尔说。
“我知道,”迪特尔说,“是我断的。”
“为什么?”瓦利不解地问。
“我不想继续听你唱那些破玩意儿。”
瓦利仿佛被打了一耳光。他每次上台都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从来没有人把他的音乐说成破玩意儿。瓦利感到一阵阵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迪特尔又说:“我要的是美国音乐。”
瓦利弹的就是美国音乐。他不服气地说:“《如果我有把锤子》是美国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我的酒吧以马蒂·罗宾斯的《埃尔帕索》命名——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歌曲。我还以为你会唱这种类型的歌呢。我要听的是约翰尼·卡什、汉克·威廉姆斯、吉姆·里维斯这些人的歌,《田纳西华尔兹》《在老斯莫基山顶》这种。”
在瓦利看来,吉姆·里维斯是世界上最无聊的歌手。“你说的是西部的乡村音乐。”瓦利说。
迪特尔不需要瓦利的提醒。“这才是美国音乐。”他的语气里带着自信和不屑。
没必要和这种傻瓜争论。即便知道迪特尔想要的是什么,瓦利也不会弹。他才不愿以《在老斯莫基山顶》这种歌进入乐坛呢!
他回到舞台上,把吉他放回琴盒。
丽贝卡很迷茫。“怎么了?”她问。
“老板不喜欢我的音乐。”
“可他连一首歌都没听完!”
“他觉得他很懂音乐。”
“可怜的瓦利啊。”
瓦利可以忍受迪特尔的藐视,丽贝卡的同情却让他直想哭。“没关系,”他对丽贝卡说,“我还不想为这种浑蛋工作呢!”
“我去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丽贝卡说。
“别,”瓦利说,“再怎么说他也没用。”
“我想也是。”丽贝卡说。
“走吧。”瓦利一边说,一边拎起琴盒和吉他音箱,“我们回家。”
戴夫·威廉姆斯和桃色岁月乐队满怀希望地到了汉堡。他们最近运气很好,乐队在伦敦很受欢迎,现在他们要去征服德国了。
俯冲夜总会的老板叫弗拉克,这让他们感到非常好笑。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位弗拉克先生不喜欢他们。更糟的是,两晚以后,戴夫不得不承认这位弗拉克先生是对的。乐队并没有取得他们预想的轰动。
“来首舞曲!”弗拉克先生用英语对他们喊道,“多来点舞曲!”夜总会里的顾客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把主要兴趣都放在舞蹈上。夜总会里最受欢迎的是能让姑娘们走进舞池的音乐,因为只要她们走进舞池,小伙们就能和她们凑成一对,翩翩起舞了。
但乐队却没有几首能让人产生跳舞欲望、让所有人都群情激昂的音乐。戴夫对眼前的局面非常绝望。汉堡的演出对桃色岁月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他们却没能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如果没有进展,他们会被送回家。“爸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什么事上成功。”说了这句话后,他那个疑虑重重的父亲才让他来汉堡。他难道要回到家,向父亲承认自己又一次失败了吗?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莱尼知道。“问题出在乔弗里身上,”乔弗里是主音吉他手,“他想家了。”
“想家让他弹不了琴?”
“不是,他一想家就喝酒。一喝,他就弹不好了。”
戴夫只能站在鼓边,更用力地弹他的节奏吉他,以弥补主音吉他的不足,但演出的效果并没有多大改善。他意识到哪怕只有一个环节表现得不完美,乐队整体的演出水准都会差好几个档次。
到达汉堡的第四天,戴夫去了丽贝卡姑姑家。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在汉堡竟然有两个亲戚。除了丽贝卡以外,还有十七岁的、会弹吉他的瓦利。戴夫在学校学过德语,瓦利也从茉黛外祖母那里学了些英语,但两人主要靠音乐进行交流。整个一下午他俩都在切磋琴艺、分享心得。晚上,戴夫把瓦利带到俯冲夜总会,提议老板让瓦利在桃色岁月演出的间歇进行表演。瓦利弹了一首美国最新的流行歌《答案在风中飘扬》。弗拉克先生很喜欢这首曲子,让瓦利以后来驻唱。瓦利终于得到了工作机会。
一周后,丽贝卡和伯纳德邀请桃色岁月的小伙子们来家里吃饭。瓦利告诉丽贝卡,乐队每天都工作得很晚,第二天要到中午才起床,登台前的晚上六点吃饭会比较合适。丽贝卡下课也是这个时间,对她来说也正合适。
乐队五个成员中的四个接受了邀请:乔弗里没有去。
丽贝卡做了很多拌了丰富酱汁的猪排,还有炸薯片、蘑菇和包心菜。戴夫觉得丽贝卡是想用母亲的方式让他们吃上一周最棒的一餐。丽贝卡的担心没错:这些孩子基本上就靠啤酒和烟维生。
丽贝卡的丈夫伯纳德帮着烧饭和摆桌子,他活动起来惊人地灵敏。戴夫被丽贝卡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对丈夫深深的爱震撼了。
小伙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丽贝卡做的美味佳肴,宾主间用德语和英语愉快地交流着,尽管不能完全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气氛却非常棒。
吃完饭后,乐队成员不吝赞词,感谢了丽贝卡的款待。然后他们坐上公共汽车,回绳索大街的俯冲夜总会进行这一天的表演。
汉堡的红灯区有点像伦敦的苏活区,但更不拘谨,更开放。来这里之前,戴夫还不知道世界上除了妓女,还有男妓。
俯冲夜总会在肮脏的地下室里。相比之下,飞驰夜总会就豪华多了。俯冲夜总会的家具破破烂烂,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厕所设在后院里。
吃饱了回到夜总会的时候,他们看见乔弗里正坐在吧台前大喝啤酒。
乐队在八点登台演出。虽然中间有几次休息,但他们一直要演出到凌晨三点。每首歌他们至少要演一次,拿手的要演三次。弗拉克先生让他们好好干。
这天晚上的演出效果比之前更糟了。
第一段演出时,乔弗里把能犯的错通通犯了一遍,他不但弹错音,独奏也弹得乱七八糟。他的表现也拖累了其他成员。他们无法把精力放在取悦观众上,而是努力帮乔弗里弥补差错。这段结束时,莱尼非常生气。
演出间歇,瓦利坐在舞台前的凳子上,弹着吉他唱起了鲍勃·迪伦的歌曲。戴夫坐在一旁听他唱。瓦利在脖子上套了把口琴,这样就可以像迪伦一样一边弹吉他一边吹口琴。瓦利真是个出色的音乐人,戴夫心想,而且还很聪明,知道迪伦现在最火。俯冲夜总会的客人大多数喜欢更摇滚乐,但瓦利唱的也有人听。他下台时,角落一张桌旁的姑娘们热情地鼓起了掌。
跟着瓦利回到更衣间的时候,戴夫发现大事不好。
乔弗里醉醺醺地躺在地上,没有人扶根本站不起来。莱尼跪在他面前,不断重重地打着他的耳光。这也许能让莱尼解气,但无法让乔弗里恢复清醒。戴夫从吧台拿来一杯咖啡,强迫乔弗里喝了一些,但这也没什么效果。
“我们必须在他妈的没有主音吉他的情况下继续表演,”莱尼说,“除非戴夫能弹乔弗里的那部分独奏。”
“我只能弹查克·贝里的曲子,其他的不行。”戴夫说。
“我们可以略过其他人的部分,反正那些观众也可能他妈根本没听。”
戴夫不知道莱尼说的是否正确。吉他独奏是舞曲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能创造出一种如光影对比般的新鲜感,克服重复曲调造成的无趣。
瓦利说:“我能弹乔弗里的那部分。”
莱尼轻蔑地看了看他:“你又没和我们排练过。”
“我整整三晚都在看你们的演出,”瓦利说,“这些歌我都能弹。”
戴夫看着瓦利,发现他的眼里有种令人触动的渴望。瓦利显然真的想得到这个机会。
莱尼仍有些怀疑。“真的吗?”
“当然,这些曲子并不难。”
“不难吗?”莱尼颇有些恼火。
戴夫急切地想帮给瓦利一个机会。“莱尼,瓦利弹得比我好。”
“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比乔弗里还好。”
“他组过乐队吗?”
瓦利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我和一个女歌手组过二重唱。”
“他没和鼓手一起练过。”
戴夫知道这是个举足轻重的问题。他回忆起第一次和禁卫军乐队合作时自己是多么吃惊,吉他必须和鼓点严丝合缝才行。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做到了。瓦利也一定做得到。“莱尼,让他试试吧,”戴夫为瓦利争取着,“如果觉得他跟不上,你可以在演完第一首歌以后让他下台。”
弗拉克先生把头伸进门:“还磨蹭什么,轮到你们了!”
“好了,好了,我们这就上台。”莱尼回答说。然后他站起身:“瓦利,拿起你的吉他上台!”
瓦利跟着桃色岁月一起上了台。
第二部分的第一首歌是《目眩神迷的丽兹小姐》,是一首吉他主导的歌。戴夫问瓦利:“要换首容易点的吗?”
“不用了,谢谢你。”瓦利说。
戴夫希望这份信心经受得起考验。
鼓手刘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瓦利在倒计时结束时奏响了吉他。
其他成员适时地跟了上来。他们演奏了歌曲的前奏。莱尼演唱前,戴夫和他对视了一眼。莱尼赞许地点了点头。
瓦利没费太大力气就弹得非常出色。
歌曲结束时,戴夫对瓦利眨了眨眼。
这部分进行得非常顺利。瓦利在每首歌上都表现得很好,甚至还参与了部分和声。瓦利的表演提升了乐队的感染力,让女孩们纷纷走下舞池。
这是他们到德国后表现最出色的一场。
下台的时候,莱尼搂着瓦利的肩膀:“欢迎加入我们!”
瓦利一夜没怎么睡。和桃色岁月一起表演让他觉得自己在音乐上有了归属感,也提升了整个乐队的水平。高兴之余,他又害怕这一切终将会失去。莱尼欢迎他加入的话是真的吗?
第二天,瓦利去了圣保利区的廉租公寓。他是中午到的,乐队的成员们刚刚起床。
瓦利和戴夫以及贝斯手布兹练习了乐队的全部歌曲,对前奏和尾奏进行了精雕细琢。他们都认为瓦利还会和乐队一起演出。瓦利也想要确认这件事。
莱尼和鼓手刘下午三点出现在他们面前。莱尼直白地问:“你真想加入我们吗?”
“是的。”瓦利说。
“那就这么定了。”莱尼说。
瓦利不敢相信。“那乔弗里怎么办?”
“他起床以后我再跟他谈。”
他们去了自由大街一个名叫哈拉德的咖啡馆,在那里喝咖啡、抽烟,度过了一个小时,然后他们回到公寓叫醒了乔弗里。乔弗里看上去很不好,喝了那么多酒难免是这个样子。他坐在床沿听莱尼对他讲话,其他人则站在门口听。“你不再是乐队的一员了,”莱尼说,“我对此非常难过,昨晚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喝得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演奏了。瓦利昨晚替你演弹了,我想让他在乐队里做主音吉他手。”
“他不过是个孩子。”乔弗里醉醺醺地说。
莱尼说:“他不仅不会酗酒,吉他也弹得比你好。”
“我想喝咖啡。”乔弗里说。
“去哈拉德咖啡馆喝吧。”
去夜总会之前,他们没再见到乔弗里。
晚上八点前,他们在舞台上装好乐器,准备开始表演,这时乔弗里却手拿吉他神志清醒地走了进来。
瓦利惊慌地看着他。之前他觉得乔弗里已经接受了被解雇的命运。也许那时他只是醉意没过,不愿争辩吧。
无论如何,乔弗里并没有打道回府,这让瓦利非常焦虑。他经历了不少挫折:警察砸碎了他的吉他,使他无法在民谣歌手夜总会登台表演;卡罗琳退出了欧洲饭店的现场表演;埃尔帕索酒吧的老板听了一半就切断了舞台的电源。这会是又一次的失望经历吗?
成员们放下手中的乐器,看着乔弗里登上舞台,打开琴盒。
这时莱尼发问了:“乔弗里,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你见过的最棒的吉他手。”
“别闹了,你已经被解雇了。快去车站买张票滚回去!”
乔弗里换成了一种巴结的口气。“莱尼,我们都已经合作六年了。这么老的交情,你总得给我次机会吧?”
在瓦利看来,乔弗里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莱尼一定会同意乔弗里的要求。但莱尼却摇了摇头。“你是个不错的吉他手,但不是天才,你还是个可恨的浑蛋。来这儿以后你就一直表演得很差劲。昨晚如果没有瓦利救场,我们就要被赶回去了。”
乔弗里四下看了看。“其他人怎么看?”他问。
“谁告诉你我们是一个民主的乐队了?”莱尼问。
“谁告诉你不是了?”乔弗里转身看着正在调整脚踏开关的鼓手刘,“你怎么看?”
刘是乔弗里的表弟。“给他次机会吧。”他说。
乔弗里问贝斯手:“布兹,你看呢?”
布兹是那种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善于见风使舵。“要我说的话,我会给他次机会。”
乔弗里得意洋洋地说:“莱尼,你看,我们已经是三比一了。”
戴夫说:“不。在民主的环境里,你得先会数数。应该是三比三。你们三个对莱尼、瓦利和我——两边打平。”
莱尼说:“别扯什么几比几了。这是我的乐队,我有最后的决定权。乔弗里不是这个乐队的人了。乔弗里,把你的乐器拿走,不然我他妈把它们都扔出门外去。”
乔弗里这时才意识到莱尼是动真格的了。他把吉他收回琴盒,“砰”的一声合上琴盖。他说:“你们这群浑蛋,我发誓,我要是走了,你们也都得走。”
瓦利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也许这只是个空洞的威胁。但他没时间去细想——很快演出就要开始了。
瓦利的恐惧烟消云散了。他知道自己很棒,因为自己的加入,桃色岁月也更棒了。表演时时间过得很快。幕间休息的时候,他一个人回到台前,唱起了鲍勃·迪伦的歌曲。他在里面插了首自己写的《卡罗琳》,观众们似乎很喜欢这首歌。之后他又和乐队成员们一起开始进行第二部分的演出,唱起了《目眩神迷的丽兹小姐》。
唱到《你抓不住我》时,瓦利看到几个警察正在夜总会的后排位置和老板弗拉克先生说话。他看了几眼,但没往心里去。
午夜,演出结束以后,弗拉克先生在更衣间等着他们。他出其不意地问戴夫:“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岁。”戴夫说。
“别蒙我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德国的法律禁止酒吧雇佣童工。”
“我十八岁了。”
“警察说你只有十五岁。”
“警察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和被你们解雇的吉他手乔弗里谈过话了。”
莱尼说:“该死,他出卖了我们。”
弗拉克先生说:“我经营的是夜总会。妓女、毒贩和形形色色的罪犯都会来这里。我必须一再向警察保证我为遵守法律作出了最大的努力。警察说我必须把你们所有人送回家。对不起,只能和你们说再见了。”
莱尼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们现在必须离开我这里,明天必须离开德国。”
莱尼说:“真是蛮不讲理。”
“你要是开了家夜总会,也得听警察的,”说着他指了指瓦利,“他是本国人,他不需要离开德国。”
“真该死,”莱尼骂道,“我一天失去了两位吉他手。”
“你没有,”瓦利说,“我跟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