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紫依脑海中一瞬间反而后悔昨晚让如兰把她脸上装病的香粉洗掉了。要不然骗不了内行人,骗骗皇帝这种外行人还是可以的。
若竹在她耳边连忙轻声说道:“公主,小云渲在早晨的时候已经被如兰从内室抱回到她自己的房间了。”随后便把纱帐拉好,自己退了出去。
萧紫依咬着下唇,考虑着这时候抢先“自首”会不会从宽处理。
真是的!她从进宫以来见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有时就觉得是不是皇帝把她扔到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宫里就算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了?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居然会因为她得病皇帝就来看她。
明显是某人的嘴不严实,还是和上面报告了。萧紫依在内心暗骂顾辰一点都不会做人,却毫无办法地听着纱帐外众人连呼见驾的声音。
“紫依啊,装病不用到这种程度吧?连药味都十足的。”出乎她的意料,传来的声音居然是萧景阳的。
萧紫依一手拉开纱帐,却发现萧景阳是在,可是皇帝也同时来了,只不过是站在屋内的桌前,盯着她昨夜看完就随手扔在桌上的书。
“父皇,我就说紫依是在装病吧,你还不信,非要亲自来看一眼。”萧景阳笑意盎然地说道。
皇帝看了一眼明显很健康的萧紫依,严肃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简单地说道:“还有不少时间,紫依你去准备一下吧。”
准备?准备什么?萧紫依突然发现事情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萧景阳接到萧紫依求救的眼神,笑道:“今天不是萧策他出阁讲学的日子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你约好了,拜托我们过来接你去的。喏,这里是萧策的衣服,你们两人身材都差不多,若竹你帮紫依去换一下吧。”萧景阳边说边从身边小太监的手里拿过一套衣服递给若竹。
原来是这么回事。顾辰根本也没有上报,或者上报了也没有说全,皇帝就自顾自地以为她是为了不想参加萧策的出阁讲学而装病。
很好,很美丽的误会。萧紫依心下大定,起身转入内室洗漱更换衣服,顺便塞了几个点心填饱肚子。看这样子她估计不能指望她父皇和皇兄顺便请她吃顿早餐,他们两人朝服都未换,明显就是刚下了朝就到她这里了。真佩服当皇帝的每天都要早起没有休息日。皇子和当官的一样也很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拼命地想往那个位置上挤。不知道金字塔尖上的那个位子看起来牢固,可是却是最危险的吗?
心里胡乱思考着这些有的没有的,等萧紫依再回过神的时候,出现在铜镜中的人影俨然就是一个机灵清秀的小公子。
“若竹,你是怎么做到的?”萧紫依凑近去看,发现若竹把她本来细细的眉毛用眉笔描得粗了许多,看上去整个人就英挺了些。
“公主,你回来再研究吧,别让皇上和太子等得时间太长了。”若竹催促道。
萧紫依摇摇头,学着男子的步伐大步走出内室,发现皇帝和萧景阳两人正对着她看的那本书研究,听到她的脚步声之后双双抬头,均因为她的扮相愣了一下。
“怎么?就那么不像男子?”萧紫依清了清嗓子,想装萧策的公鸭嗓,可惜也只是勉强把她柔细的声音压得低了些。
“很像,就连说话声也和萧策变声之前的嗓音差不多。”萧景阳知道父皇肯定不会搭理这种问题,索性直接回答道。
萧紫依满意地笑笑,眼角却发现皇帝面色严肃,不知道她哪里又出什么问题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发问。萧景阳注意到她的愣神,连忙朝她挤眉弄眼让她不要在意。事实上他们的父皇每天就是板着个脸,他在身边陪着这么多年,都难得见父皇几回笑颜。
皇帝合上萧紫依昨夜看的书,起身往外走去,萧紫依和萧景阳连忙跟在后面。
昨天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下过,整个天空都是清朗的蔚蓝色。萧紫依一出殿门,便闻到清新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太阳才升起来不高,地上的青石砖大半还湿润着,看来应该是昨夜雨下得很大。真是难为若竹冒着那么大的雨去太医院请人看病和拿药了。
“紫依,那本书是你看的?”皇帝走在前面,快要走出长乐宫的时候,突然缓缓问道。
那本书?萧紫依回想起来昨夜看的正是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一本汉朝贾谊的《治安策》,点头应道:“回父皇,是的。”
“哦?你看了可有何感想?”皇帝像是随便问问的口气,但是一旁的萧景阳却是吃惊不已。要知道父皇这种问话一般都是只针对他和萧策的,这难道是把萧紫依和他们皇子一样看待吗?
感想?感想可多了。萧紫依翻了个白眼,她把感想都用木炭笔随手写在书页旁边的空白处了,皇帝刚才肯定都看到了。里面贾谊提出的好多治国之策在她看来虽然还算不错,不过还是有历史局限性,所以忍不住一条条划出来做上书批了。
可是她怎么说啊?
萧紫依轻咳一声,用轻快的语调说道:“父皇,其实紫依看贾谊的书感想倒没什么,只是随手翻到的。”她还是低调,低调才是保命秘诀啊。
“哦?那就那么巧翻到了这一本?”皇帝追问道,显然不让萧紫依蒙混过关。
萧紫依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汉朝的贾谊和紫依前几天见过的那个蔡孔明很像啊!都是二十出头就做了太傅,紫依没机会看蔡夫子写的策论,所以翻出来贾谊的策论随便看看。”
皇帝冷哼了一声,见萧紫依打定主意不借机发挥,也就不再追问了。
萧景阳退后了几步,悄声对萧紫依说道:“妹妹,你写得不错啊!有空借皇兄我看看。不过就是错别字太多了,有空让那个蔡三国给你补课吧。”
“……”
那是简体字好不好!萧紫依握拳,看着萧景阳拼命忍着笑的背影极度无语。
和上次海棠宴去未央宫不同的是,这次走的并不是正门,而是两宫之间的阙道。
侍卫们虽然好奇为何皇帝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人,见和太子殿下都是一副很熟的样子,都纷纷暗地里猜测是哪里请来的世家公子。
萧紫依仰头挺胸,双手背负在身后,学足了萧策平时的样子。她在宫里一向小心翼翼,再加上若竹时常提点她一些宫廷礼仪,教导她该如何如何矜持,如何如何注意形象。搞得她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觉得走路带风,神清气爽。
萧景阳看在眼内,暗叹这宫里果然还是禁锢了他这个宝贝妹妹的心志,这扮了男装,才有了几分他当日见到她闯荡江湖的样子。
可是究竟她是什么人教导出来的呢?天山派他早就调查过,均习武厌文,那她方才在《治安策》上面的那些独特见解,难道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吗?
还是仅仅是芸姨的遗传呢?
萧景阳脑海中不禁又想起芸姨在他小时候对他的教导,再看身边的萧紫依,两张清丽脱俗的容颜仿佛穿越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嗯?”萧紫依感受到了萧景阳的视线,投去不解的目光。
萧景阳心一怔,心忍不住漏跳了一拍,赶忙回以微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他不信父皇看了那些批注没有想法,有些内容或者那些很奇怪的简化字都和前朝流传下来的独孤皇后的手笔很像。也怪不得方才父皇难得地开口盘问她了。
萧紫依半分也不晓得她闲时无聊写在书上的一些东西会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要不然打死她也不会写的。
“刚刚在看什么?”萧紫依好奇地问道,她总觉得方才她捕捉到萧景阳的那个眼神中包含着某种东西。
“在看你的脖子上怎么会有伤痕啊!”萧景阳挑了挑剑眉,轻巧地反问回去。
萧紫依一把捂住,然后把领子往上翻了翻,“是我昨晚梳头的时候不小心用指甲划的。”他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尖啊!自然不能说是小云渲划伤她的。
“是吗?”萧景阳看了看萧紫依修剪整洁的指甲,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萧紫依再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四处张望未央宫的美景。这回和上次来赴海棠宴走的路线完全不同,天禄阁已经到了御花园边缘,而这次萧策出阁讲学的金华殿是在皇帝上朝的承明殿旁,气势宏伟,金碧辉煌。
皇帝带着萧紫依和萧景阳从承明殿与金华殿相通的廊道而入,直接走到殿后的一间厢房里。
他们人还未进入房内,就听到具有萧策特点的公鸭嗓嘶哑地叫道:“父皇,把人带来了吗?”
萧紫依从皇帝的背后探头出去,只见萧策一身正式的黑色镶红边长袖繁复的礼服,因为还未及冠,所以头上还是梳着总角,不伦不类的显得有些可笑。萧紫依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也多少表现出来了一些,忍不住抿嘴偷笑。
萧策见过父皇和皇兄之后,对着萧紫依也开始闷声偷笑。
萧紫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男装打扮,自己觉得还不错,也不搭理萧策的嘲笑,悄声问旁边的萧景阳道:“皇兄,什么时候开始呢?”
萧景阳看皇帝在一旁坐下喝茶休息,便带着萧紫依也到另一边坐下,轻笑道:“离巳时还有一会儿,等到时候罗太傅会过来叫我们入殿的。”
“讲学……到底是怎么讲的?”萧紫依发现茶几上居然备着糕点,开心地往嘴里塞了几个。“大概要讲多久?”其实后一个问题才是她要问的重点。这个朝代的人都不吃午饭的,说不定一讲就讲到晚上去了,那她可吃不消。
“根据宫廷传统,自古以来皇子出阁讲学,都是事先由太傅进讲一段,然后阐述大义,再由皇子讲说自己的理解。我当时也是如此的。不过萧策才华出众,父皇和太傅都同意让他自己来讲。”萧景阳笑吟吟地说道,没有半分不自在,真心地为萧策的才学而高兴。
萧紫依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萧策,肯定他现在面上虽然挂着不在意的神色,其实内心肯定暗爽。念书念得好有什么用,在宫里讲究的更多是为人处世,光会读书的一个书呆子,怎么可能会有大成就。萧紫依想到皇后现在事事都要求萧湛和萧策一样,这样下去萧湛会完全被毁掉的。
“紫依,蔡侍郎曾经向父皇转述过你的那个苹果树还是橘子树的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萧景阳好奇地问道,他听母后念叨好几遍了,特别上心。
原来蔡三国才是喜欢打小报告的那个!萧紫依暗在心中记下一笔,面上天真烂漫地一笑道:“是紫依自己想的哦!怎么,比喻得不好吗?蔡侍郎在拔苗助长啊,自然会联想到这样。”
萧策在旁边意有所指地插嘴道:“那皇姐姐认为我是什么树呢?”
她哪里知道?萧紫依撇了撇嘴,她没想到她只是和蔡孔明说的那么一段话,居然会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看着萧策认真的表情,萧紫依更不敢多说一句了。
幸好这时候有人在房间门口说时候快到了,让萧紫依摆脱了这种窘境。萧策整了整衣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起身向皇帝请示。皇帝点了点头,率先往外走去。
萧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恭敬地等着萧景阳先走。
萧景阳随和地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先走吧,今天是属于你的日子。”
萧策感激地一笑,“噔噔噔”地往外大步走了出去。
“你还真大方啊!”萧紫依知道宫里很看重这种尊卑的,难得他这个太子都不在意。连她都看得出萧策想要的是什么,不相信萧景阳看不出来。不过问归问,萧紫依还是趁机偷抓了几块点心用手帕包好塞到袖筒里。看这架势是长期奋斗,她要做好后勤准备。
萧景阳见状无奈地笑笑,帮她把旁边茶几上的点心一起包好放在她另一个袖筒里,压低了声音轻笑道:“只不过让他得意一次而已,又不会一直得意下去。”
萧紫依耸了耸肩,懒得问他们这对兄弟到底在做什么戏。上次他们在海棠宴来个互不搭理,现在又在她面前上演兄友弟恭,这默契还真是好啊!萧紫依心内嗤之以鼻,小心翼翼地带着“两袖点心”跟着萧景阳走入大殿。
在金碧辉煌的金华殿最高的那个宝座上坐着的,自然是当今的皇帝,大殿里已经站满了皇亲国戚和朝臣,密密麻麻地站成了好几列,寂静无声地等待着台阶上站立着的萧策发言。
萧策看了一眼和萧景阳走入大殿的萧紫依,深吸一口气,用他那仿佛在砂纸上磨过的声音高声说道:“今日学生想要讲说的是《论语》里的一则,‘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个问题。”
萧紫依双眼一眯,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