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光影言语:当代华语片导演访谈录 » 光影言语:当代华语片导演访谈录全文在线阅读

《光影言语:当代华语片导演访谈录》侯孝贤与朱天文:文字与影像(6)

关灯直达底部
直到胡兰成1981年去世,我们前后认识他也只有七年的时间。七年之间他来台湾三年,住在我们家隔壁,生活上都在我们家吃饭,密切交往,也只有那半年,但对我们日后写作的影响却非常大。最大的影响也就是视野吧!魏晋南北朝的嵇康,是竹林七贤之一,弹琴弹得很好,他写了一首诗叫做《琴赋》,其中一句写道:“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意思是说,你的手拨着琴弦,眼睛却看着飞在天上的鸿雁。说的是虽然你眼前在做一件很小的事,但心胸却望得远远的,望向天的尽头。写小说也是一样:你就是写写写,但却注意着小说之外的世界。我想这样的视野是胡兰成留给我们的最大资产。

●──在你们两位事业的早期,所拍的电影、所写的小说,主题都专注在爱情。对朱天文而言,包括一系列在《三三集刊》所写的《淡江记》、《传说》;而对侯孝贤而言,包括早期当副导演参与的几部电影《爱有明天》、《月下老人》,以及《昨日雨潇潇》。这些作品之中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简单,反映了台湾社会解除戒严之前的单纯。回顾早期的作品,两位有什么评价?对彼此早年的作品,又有什么看法?

侯:那个时候年轻吧。我感觉年轻的时候就需要一种想象、视野,就像天文刚刚讲的那样。我们小时候看很多戏剧,尤其是布袋戏、皮影戏;还有武侠小说,我从小学开始看,看了非常多;还有以前的老小说。里面那些像是“侠”、以天下为己任、打抱不平的观念,是属于民间的传统。所以在无形中也会对这有想象,想要有一番不同的作为。刚接触影像形式的时候,很自然就会把成长过程中看的书、看的戏,在编剧、拍戏、当导演的时候放进去。早年看的都是主流电影,大部分都是讲爱情的、讲罗曼史的,所以拍电影的时候很自然就把这当做一个题目,放进自己的作品。

朱:一开始题材是爱情,因为在当时,台湾相较于内地,还是有比较多的个人空间,国家的力量没有侵犯到个人,至少我们还不太有感觉。当然后来看了许多出土的资料,才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圈子里。但即使在封闭的空间中,个人空间还是有的,比如说谈浪漫的恋爱。渐渐年纪比较大了,看了各种资料,才开始建立起批判的意识。也跟成长的背景有关系。当然(1987年)解严之后这个力量就全部爆发出来。

●──你们两人第一次合作《小毕的故事》(1983)[10]也在这个时期,同时是朱天文第一次尝试电影编剧。不过当时你们并非导演和编剧的关系,而更接近合作者。侯孝贤当时任副导演,那是你们长期合作的开始,一起完成了多部台湾电影史上真正的优秀经典。现在回头看十八年前那次合作的经验,有什么感觉?

侯:那是从我在《联合报》读到一个专栏开始的。那个专栏叫做“爱的故事”,由很多个作者合写,每个人写短短的一小篇。我们读到朱天文写的,感觉不错,就联络她,跟她约在咖啡馆聊,想改编成电影。那时她已经跟丁亚民[11]合作写过电视剧《守着阳光守着你》。天文的小说我很早就看过,《女之苏》那篇登在报纸上还是收在副刊的集子上时就看过,她父亲的小说我也看过。在我拍电影之前就看得很多,即使现在也是。谈过之后她说可以,就找他们两个一起来编,加进一些个人的经验,她写前半段,丁亚民写后半段。

朱:其实我们写的全部没有用。当时几乎是一边拍,一边改,我们东西写出来就像出炉的面包,交给他们。一边拍一边改,拍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整个剧本才完成。当时我一看,我们写的几乎全都被改掉了,我就很不好意思问说,这样我们有什么贡献呢?侯导说他写了八年的剧本,其实已经发展出一套公式,他一看到剧本,一场戏拍出来几分几秒钟都知道。

侯:对白和动作部分才是这样,情境的描绘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朱天文是写小说的,所以她可以提供很多场景和气氛的描绘。

朱:他说他就是要用我们这些新鲜的东西来打破旧有公式。这大概就是一开始合作的时候,我跟丁亚民对他最有用的地方。因为你是生手,常常会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他们要的就是那些新鲜、不公式化的东西,可以稍微停下来,用另一个角度思考。

侯:时机很重要。认识她时,我已经从影差不多有十年时间了,1973年开始入行,做编剧、副导演。认识她之后,台湾新电影运动正要开始。

朱:我们就说之前他们是土法炼钢(笑)。除了杨德昌,没有一个台湾新电影导演是从海外学电影回来的。

侯:其实杨德昌也不算是在海外学电影,虽然他在海外待过,但不是学电影。像万仁、曾壮祥和柯一正,都是在台湾受训练的,陈国富和杨德昌则是自修。杨德昌去美国之前本来在交通大学是念工学的,直到三十三四岁才改行做电影,他那时想转行,考虑要念建筑或电影,后来决定说不试试电影,将来可能会后悔。他去洛杉矶念了半个学期,觉得电?不是学校可以教的,就不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