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妈妈走出来看到我,我耷拉着脑袋,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天井。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没做错什么事,可我就是很有负罪感。
“早上好,贝利。”她说。接着,她看到了那块儿肉,“那是什么?”
她弯下腰想靠近些看看那块儿肉,我翻了个身想让她挠挠我的肚皮。我似乎整整一个晚上都在盯着那块儿肉,累得要命,非常需要有人对这件事给予一个肯定的安慰,即使我不明白为什么。只不过这事儿很不对劲儿,因此我没去占这块意外横肉的便宜。
“从哪儿来的,贝利?”妈妈轻轻揉着我的肚皮问,然后伸手捡起那块儿肉。“哎哟。”她说。
我警觉地坐直身子。如果她要喂给我吃,这就意味着肉没问题;事实恰恰相反,她转过身将肉拿回房间。我一骨碌站起来——既然她要把它拿走了,那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我想吃了它。
“贝利,你不会想吃这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妈妈说。她将肉扔进垃圾箱。
汉娜坐在我的车座去那辆巨大的银色校车那儿。我独自一个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伊森和汉娜站在外面,不停地拥抱。男孩回到车里时,悲伤又孤独。于是,我没把鼻子探出车窗,而是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在家人都围坐在一棵房子里的树下,为了“圣诞快乐”撕了些纸之后的第二天,女孩又回来了。我情绪很糟,因为伊森送给妈妈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咪,叫菲利克斯。它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一坐下,它就攻击我的尾巴,还常从沙发后面朝我扑过来,用它细小的爪子在我身上拍拍打打。我试着跟它玩儿的时候,它就会趴在我的鼻子上,用自己尖利的小牙齿咬我。汉娜一来就特别关注这只小猫,可是我认识她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且现在是最受宠爱的宠物,并且狗狗们有许多重要的工作,比如门铃响的时候汪汪叫,而猫咪在家里一点儿用都顶不上。
有一件事小猫不能做,那就是外出。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雪。有一次,菲利克斯冒险似的将一只爪子放在雪地里,结果它转身就跑,一直跑回房间,就好像被烫了一样。因此,当汉娜和伊森在前院堆了个大大的雪堆,还在上面放了顶帽子时,我就陪在他们身边。男孩喜欢抓住我,将我压在雪地里。我也就任他抓着我,纯粹是为了他胳膊抱着我时的快乐。当他还是很小时,他经常这样跟我玩儿。
我们去滑雪,汉娜坐在后面,我一直跟着雪橇跑,汪汪叫着想把男孩手上的滑雪手套拽下来。
有天下午,太阳出来了,空气清冷而洁净,我能感觉到它顺着我的喉咙一直向下流到肚子里。居民区里所有的孩子都在山上滑雪。汉娜和伊森一边推小一点儿的孩子,一边自己滑。我很快就跑累了,躺在山坡上。那就是为什么托德开车过来时,我在山底下的原因。
他从车里出来时一直望着我,但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也没伸出手。我也保持一定距离。
“琳达!来,该回家了!”他吼道,嘴巴里猛然飘出的呼吸变成一朵雾气小云。
琳达正跟自己的其他三个小朋友从斜坡上往下滑,坐在一个碟子一样的雪橇上,时速大约每小时一英里。伊森和汉娜很快就刷的一下超过了他们。“我不想回!”琳达喊道。
“现在就回!妈妈说的!”
男孩和汉娜突然在山脚下停下来,从雪橇里掉了出去。他们一个压着一个,笑得稀里哗啦。托德站在那儿望着他们。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托德的身体里冒了出来。确切地讲,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糟糕,更阴暗的东西,一种我从未从别的任何人身上感受到的东西。我从他盯着伊森和汉娜的方式中感觉到了这种东西,可他依旧一脸平静。
伊森和女孩站起来,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雪,走过来望着托德。他们的胳膊绕在一起,浑身散发着爱和喜悦,掩盖了托德的仇恨。
“嗨,托德。”
“嗨。”
“这是汉娜。汉娜,这是托德,他住在街尾。”
汉娜伸出手笑眯眯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托德僵了一下。“事实上,我们见过面。”
汉娜扬起头,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我们见过吗?”
“什么时候?”伊森问。
“在棒球比赛上。”托德说着,干笑了两声,声音尖利而短促。
伊森茫然地摇摇头,但是汉娜却眨了眨眼睛。“哦,哦,对。”她说着,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沮丧。
“来干吗?”伊森问。
“我得把妹妹接回去。琳达!”托德将手圈在嘴边喊,“现在回家!”
琳达从自己的朋友身边走开,沮丧地从雪地里一步步慢慢挪过来。
“他……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人。”汉娜对伊森说。她有一些担忧,我好奇地望着她,然后感到了伊森内心腾起一股愤怒,我连忙转过去望着他。
“等等,什么?你?是你告诉汉娜我跟米歇尔在一起的?我根本都不认识什么米歇尔。”
“我得走了,”托德含糊地说,“到车里去,琳达。”他对妹妹说。
“不,等等。”伊森说着伸出手,托德躲开了。
“伊森。”汉娜喃喃说着便抓住他的胳膊。
“你为什么那么做,托德?你为什么撒谎?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伙计?”
虽然愤怒和抵触在托德周身沸腾,热得足以将我们脚下的雪化掉,可他只是站在那儿,回头望了望伊森,半句话都没说。
“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朋友,托德。你能心态正常一点吗?你总干这种龌龊事儿,”男孩说,“真恶心。”他的愤怒一点点消失,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依然非常沮丧。
“伊森。”汉娜提高了声音。
托德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回到车里,甩上车门。他回头看了看汉娜和伊森,毫无表情。
“太恶劣了。”汉娜说。
“哦,你不了解他。”
“我不管,”汉娜回答道,“你不该说他没有朋友。”
“他是没有。他总是做那种事儿,比如他说有人偷了他的收音机。全都是骗人的。”
“他不是……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对吗?像上特殊学校什么的?”
“哦,不,他真的非常聪明。不是因为那个。他是托德,就那样。他的心理总是很扭曲,你知道吗?我们曾经是朋友,那时候还很小。但他有许多取乐的怪异想法,比如在学前班小同学等车上学时,朝他们扔鸡蛋。我告诉他我不想那样做——他的亲妹妹琳达就在其中,我意思是,别那样——所以,他就将一盒子鸡蛋踩得粉碎,把我家的车道弄得脏兮兮一团糟。爸爸回来之前,我还得用水将它们全部清理干净。不过,贝利倒是蛮喜欢打扫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摇摇尾巴。他们现在可能在讨论我,这让我很高兴。
“我打赌它喜欢。”汉娜笑着拍了拍我。
几天后,汉娜走了。下雪了,风很大,我们只好整天呆在家里,坐在加热器前面(至少,我是这么做的)。那天晚上我睡在伊森床上的毯子里,一直呆在那儿,即使我热得喘气都没有动。因为靠着他睡觉很舒服,感觉自己还是只小狗狗。
第二天早晨,雪终于停了。伊森和我跑到外面,花了好几个小时清除车道上的积雪。在那么厚的雪地里奔跑比较有困难,我朝前跑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歇。
晚饭后,月亮出来了,那么亮,我的视线非常清楚。空气中满是壁炉的芳香。伊森很累,早早上床去睡了,而我穿过狗狗门站在院子里,淡淡的风中送来一股奇怪又清爽的夜晚空气的味道。
我发现篱笆旁边有个巨大的雪堆,于是高兴地爬上去,又从另一边滑下来。这是一个适合冒险的完美之夜,我跑到切尔西家去看公爵夫人有没有空,但除了一片刚刚被尿浸湿的雪堆之外,没有她的一点痕迹。我体贴地抬起自己的一条腿,这样她就会知道我正在想她。
晚上探险时,我通常都会去小溪边。这总能让我想起跟姐姐和快哥一起冒险的时光,那时我还是只小狗狗,各种各样的气味总是那么刺激。可现在,我被迫沿着修建整齐的马路晃悠,转上车道,在车库门和人行道之间的裂缝嗅来嗅去。有人已经把屋子里面的树搬到了外面,可伊森家的树还在房子里面,上面挂满了灯和其他小物件儿,常常受到菲利克斯的攻击。每当我路过摆在街边的树时,我都会用自己的气味给它们做个标记。需要做标记的树一排排的,似乎没有尽头,结果害得我在外面呆到很晚。如果不是另一棵被放错地方的树散发出诱惑的味道,我应该会调头回家,或许正好在能阻止那一切发生的时间到家。
后来,一辆过路车的车灯直直照在我身上,然后减速行驶了一分钟。它的味道让我想起在我外出探险时间过长的时候,妈妈和伊森会开车出来找我。我突然感到一阵内疚,于是低着头朝家里跑去。
一走到被清除干净的人行道上,我立刻注意到有些东西似乎不太对劲儿。
前门敞开着,家的芳香随着一阵阵风四下飘散,被强劲的晚风推进寒冷的夜晚。夹杂在空气中的还有一股既强烈又熟悉的化学品味儿——我们曾开车到一个地方,在那儿伊森总喜欢拿着一根又黑又粗的软管站在车尾,我也总能闻到这样的味道。房子后面站着一个人,我刚开始以为是男孩。直到他转身将更多散发着浓浓化学品味道的液体倒进灌木丛时,我才闻到了他的气味。
是托德。他朝后退了三步,从口袋里拿出一些纸,然后点着。他僵硬空洞的脸在火光中忽隐忽现。当他将那些着火的纸扔进灌木丛时,一股蓝色的火焰突然腾空而起,发出巨大的声响。
托德没看到我。他一直盯着火焰。我没叫,也没吼,只是带着沉默的愤怒跑上人行道。我朝他扑过去,仿佛我这一生经常将人类打倒;一种力量在我体内奔涌,仿佛我是狗群的头领。
我对自己是否应该攻击人类的犹豫立刻被一种强烈的感觉取代:无论托德在做什么,都正对男孩,还有我要保护的家庭造成伤害,没有比那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托德大喊一声倒在地上,朝我的脸踢过来。我咬住他踢起来的腿,狠狠咬进去,没有松口,托德大声尖叫。他的裤子被撕破了,鞋也掉了,我还尝到了血腥味儿。他用拳头砸我,但我还是紧紧咬着他的脚踝,使劲儿摇晃,甚至撕下来了许多肉。我满腔愤怒,完全没注意自己嘴巴里全是人类的血液和皮肤的独特味道。
一阵刺耳的响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扭头朝房子看去,托德趁机将脚从我嘴巴里拽了出去。屋子里的树完全着火了,辛辣浓重的烟雾从前门翻滚而出,飘散在夜空中。电子警报的声音尖锐刺耳,我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
托德站起来,一瘸一拐地以最快的速度溜掉了。我的余光瞥到了他的逃跑,但未加理会。我也听到了自己的警报声,犬吠声。火焰在屋里蔓延,沿着楼梯朝男孩的房间升腾。
我跑到房子后面,却沮丧地发现那堆帮我逃跑的雪堆竟然在篱笆的另一边。我站在那儿叫唤,天井的门开了。爸爸和妈妈跌跌撞撞走了出来。妈妈在咳嗽。
“伊森!”她尖叫道。
浓黑的烟从天井的门里冲了出来。妈妈和爸爸跑向大门口,从我身边冲过去,穿过雪地跑到房子的前门。他们站在那儿抬头看着伊森黑乎乎的窗户。
“伊森!”他们大声地喊,“伊森!”
我离开他们,冲回已经打开的后门,跑进去。菲利克斯在天井外面的野餐凳底下缩成一团。她冲我喵喵叫,但我没停下来。我从门里挤进去,眼睛和鼻子里都是烟。什么都看不到,我只能跌跌撞撞朝楼梯上跑。
火焰的声音和我们开车把车窗打开时的风声一样大。烟雾让我窒息,但让我不得不退回去的是一阵阵热浪。凶猛的火焰烧焦了我的鼻子和耳朵。我低着头,挫败地跑出后门,冰冷的空气立刻缓解了我的痛苦。
妈妈和爸爸还在大声地喊。街上和隔壁的房屋都亮起了灯,我能看到一个邻居从窗户上探出头,手里握着电话。
还是没有男孩的一点迹象。
“伊森,”妈妈和爸爸哭喊着,“伊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