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祖的爷爷葬在拉雪兹神父墓园。墓园位于巴黎东北角的20区,是巴黎现存最大的地上公墓。爷爷葬在西南区其家族之墓里。
刚下了场雨,玫瑰沉沉地耷拉着,灰色硬石,几株杂草,树倒长得很繁茂。爷爷的墓是新的,大理石擦得光华可鉴,送别的人刚刚离去。
前两天,安祖问我,如果这世界最疼你的人去了,留你在这灰色世界,回到小时候那段惊惧的岁月,你悲伤、害怕,只能从地窖的缝隙窥探外面的世界时,你会怎样。我说,只能继续走下去,没别的选择。生老病死是常事,人生如此。
安祖的亲生父亲也葬在这座公墓,他死于车祸,死后给这个极少谋面的儿子留了座公寓。安祖对父亲没有任何感情,即使知道他葬在这里,也不会刻意去看望。据说父亲的家人也很少来,估计其坟前很凄凉。
安祖想一个人待会儿。
公墓安静、诡异,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树间洒落几声鸟语,仿佛地下亡灵窜动,窃窃私语着。我独自一人向深处走去。
灰色的没有生气的坟墓,安嵌在树荫里,一路静寂无声。据说拿破仑时期,公墓大多位于巴黎市区,有传染疾病的忧患,拿破仑决定在这里建一座公墓,这里离旧时的巴黎市区很远,几乎没有人愿意安葬于此。于是,巴黎市政府决定大张旗鼓地把拉·封丹和莫里哀的遗体改葬到拉雪兹神父墓园,此后众人效仿。
墓园葬有王尔德、肖邦、巴尔扎克等名人,包括国际歌的作者欧仁·鲍狄埃以及歌剧《卡门》的作者比才。肖邦的墓前跪着一个哭泣的少女雕塑,王尔德的坟前印满仰慕者的红唇。再往上走,玻璃保护着两座雪白雕塑,大理石墓碑刻着皇冠,她们是俄罗斯公主。还有几位华人的墓,其中有一位20岁早逝的女孩。
他们来自世界各地,生前演绎各自人生,死后选择长眠巴黎。
越往里走,墓地越古老、精致。我耐心阅读一个个碑文,有长寿而终的圆满人生,也有英年早逝的悲剧。一方墓地是一处归宿,皇室、贵族、名人、平民,都在这公墓里悄然化为尘埃。
我走得有点儿远,已看不见安祖的背影。雨停后,太阳灼烧着树林,隐现一道浅虹。风有点儿冷,我莫名害怕,回去的路却找不到了。这时,一辆小车叮铃铃地开来,公墓巡逻人员见到我,用力摇铃,提醒道:“公墓将于半小时后关闭,请游客作好离开准备。”
铃声极响,也不怕吵醒地下亡灵。小车开过去后,铃声在墓地里久久回荡。
我以为很晚了,出了公墓才觉阳光温暖,花草生香。路上车来车往,孩子的笑声裹着面包的暖香传过来,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仿佛刚刚跨过生与死的临界点,来到了人间。
安祖在外面等我,他牵着我的手往回走,手心温暖依旧。
有些事,总会过去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