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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中洛的眼泪》Charpter 16 萤火虫与理想之光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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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一个真正安心的人,在哪里都可以过自足快乐的生活。

满山的雏菊花已经蔓延到了村子周围的各个角落,蒲公英已经随风飘走。每天清晨,薄薄的云雾拥抱着每一棵花草树木,格外妖娆。

扎姆朵儿已经可以独立代课了,无论语文还是数学,基本都能讲得有模有样。而且她还提出每年春夏相交,是这里最美的季节,为什么不带孩子去户外上自然课呢?

“只要心灵澄澈,四季都是好时光啦!”褚遥笑着回应。

选了个晴朗的日子,褚遥和扎姆朵儿带着十几个孩子到山上,去采集不同种类的植物叶子标本。一路上孩子们不停地问这问那,两位老师真有些招架不住了,回来的时候已天色将晚。顽皮的男孩儿腊扒时钻到草丛里去捉蚂蚱掉了队,害得褚遥安排扎姆朵儿把其他孩子带下山,自己一个人又返回山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等她们下了山,天已经黑了。

村子里安静下来,穿过村子的小溪流水声变得清晰可闻。

褚遥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射进村的小路,让腊扒时走在前面,她紧紧跟在后面。

“老师,老师,你快看,水边有萤火虫!”

“在哪儿,在哪儿?”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褚遥把手机屏的光关掉,朝水流的方向仔细瞧过去。山里的夜晚很黑,小溪边的草丛里的淡蓝色荧光一闪一闪。确实有一只萤火虫忽而飞进草里,忽而又飞出来,微弱的蓝色荧光忽隐忽现。

“嘘……别说话,我偷偷过去把它抓住……”腊扒时忽然又来了兴致,没等褚遥反应过来,已经弯腰卷了卷裤管,蹑手蹑脚地走向溪水边。因为四周很黑,看什么都看不真切,褚遥伸手胡乱划拉也没拽住那孩子,也只好悄悄地跟了上去。

“老师,你别动啊!不然我就抓不住它了!”腊扒时隐在黑暗里也不忘朝后面的褚遥再次叮嘱,好似她一动就要惊扰了美丽的精灵。

褚遥放慢了脚步,用很低的声音说:“不要抓它了好吗?不然萤火虫就会传递信息,不让其他萤火虫来这里了……”

“啊,真的?”

“当然了,老师不会骗你的,你就在那儿静静地看看它就行了,你一捉它就会死的……”褚遥压低了嗓音,仍然耐心地劝说那个调皮的小家伙。

腊扒时也想乖乖地听老师的话,可他太想把萤火虫抓在手里了,经历了几番思想斗争之后又偷偷伸出手,一点一点,几乎想做到毫无察觉地接近它,接近它。

借着那一点点荧光,褚遥仔细朝那边望着,她好似看到小男孩伸出了手要去抓它,便稍微提高了声音制止到:“别!”

这一声把小男孩惊得脚下不稳,站在水里的身体一晃,差点喊出来!可搅起的水声还是把萤火虫惊动了。只见小男孩的四周,草丛里突然冒出来好多萤火虫,足有几十只,被他们这一点风吹草动搞得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飞,好似星盘碎落人间,散成满目的星光熠熠。

“哇……”

腊扒时站在溪水中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魔幻“小精灵”,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

“哇……好美啊!”褚遥被这一幕惊呆,也禁不住赞叹。

两人一个水里,一个岸上,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一群萤火虫,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褚遥把小男孩从水里拉上来,再次警告他不要抓萤火虫。

“老师,为什么不能抓虫啊?”

“小鬼,萤火虫是益虫啊!它还是我们这里最宝贵的昆虫呢,我们当然要保护它们!”

“宝贵?”

“你想知道为什么?”

“嗯,快告诉我吧,老师!”

“好,你先回家去,等明天来了学校,老师一定告诉你,还要告诉其他同学,好吗?”褚遥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微笑着带他朝家走去。

把腊扒时安全送到家后,褚遥摸着黑回到了学校的宿舍。

屋子里的火塘火小了,她拣了柴又烧得旺了些。然后,一边热饭,一边拿出了学生的作业准备批改。

扎姆朵儿又不知道跑到哪家去玩儿了。她无论到哪儿都能找到一起玩的小伙伴,总是很晚才会回到学校睡觉。

褚遥一个人吃过饭,呆呆地坐在火塘边,竟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她回想刚刚遇到萤火虫飞舞的一幕,心底里莫名地有些感伤。

她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韩逍。这已经是在她努力让注意力转移后的第N次。

韩逍已经走了一个月零二十九天。他只给她发过几次短信,打过两次电话。而且,由于自己各种无来由的借口,两次电话,她都没有接。

至今,韩逍走之前与她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当时说的话,一句一句在心里不知道反复咀嚼了多少遍。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还会为了爱而神伤,韩逍走的那天,她没有去送,也没有多说任何话,还故意表现得很自然轻松的样子。似乎一切在她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注定的。

这么些天,她总会不着边际地回忆起她和韩逍相遇的情景,回忆他们后来在一起的种种片段。或者,只是突然在心头闪现某个过往的画面,韩逍的某句话,一个表情。

她想他。

可她一直不承认,不允许自己承认。

她狠狠地骂过自己,从一开始她和韩逍就没有将来,她为何会如此执迷不悟?

她又默默地安慰过自己,没事的,人生不只有一种情感是宝贵的,或许,将来他们还会成为朋友,她对爱情的抵抗力早就应该固若金汤了,何必故意放纵自己的软弱,显得不堪一击呢?可是,可是她今晚又一次沦陷。

她抑制不住自己去想象,当时如果韩逍也站在水里和她的学生一起去抓萤火虫,他会不会把它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送给她?

他们会不会还有机会一起在萤火虫飞舞的天堂,相互依偎,诉说心语?

无论是“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还是“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的情景,他会不会还愿意与她一起欣赏?

听说,在新西兰北岛一个小城的岩洞内,萤火虫灿若繁星,有人把那种自然奇观称为世界第九大奇迹。如果他在,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她讲起?

为什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把爱情和浪漫的所有想象跟韩逍联系在一起?为什么未来一定要她做出选择?为什么她已经不能放胆去爱一个人?

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一个真正安心的人,在哪里都可以过自足快乐的生活,谦和、平静地做着该做的事,实现小小的夙愿,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悲过去、不贪未来。

她从过去的挣扎与困顿中走出来,到现在找到真正感觉快乐的事业,并不容易。所以她理解韩逍,理解他还无法适应这里,只能选择离开的心情;可就是因为韩逍,她的平静又被冲破了吗?她变得不再安心了吗?

对孩子们的付出,带给她的快乐和满足是其他任何事无法比拟的,她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这个选择,这份执着已经渗入她的血液,再也回不去了。而且,她深知,她要坚持,永远不会放弃。

浮华之下,理想之光和萤火虫的光的确有时候很相似,微弱,易逝,珍贵,值得去追寻和守护。他们的爱呢,是否在茫茫人海中也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第二天,褚遥准时走进简陋的小教室,如约给孩子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萤火虫课。她告诉孩子们,全世界大概有两千多种萤火虫,发出的光颜色各不相同,长的样子也不一样。中国有一百多种萤火虫,仅云南就占了其中的六十多种。所以云南是萤火虫的王国。这类“无声无息”、“闪光一生”的小精灵寿命最多只有一年,更重要的是,它也被公认为是一种环境指示物种,就像植物中的“树胡子”。

“同学们,萤火虫对生存环境要求非常高,它们只喜欢植被茂盛、水质干净、空气清新的自然环境。一旦植被遭到破坏,水质被污染,空气变污浊,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凡是萤火虫种群分布的地区,都是生态环境保护得比较好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萤火虫在地球上消失了,足以证明我们的生态环境已经十分恶劣。如果像萤火虫这样的物种都灭绝了,可能会造成我们人类整个生态系统的崩溃。所以,以后我们要保护萤火虫,不要捕捉它们,不要打扰它们,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知道吗?原来我们云南省有二十多个萤火虫的栖息地,但是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栖息地被取消了——因为那里的萤火虫都不见了。就是因为这两年,每到夏天就有人去捕捉萤火虫,然后到城里去卖,但萤火虫在捕捉、运输、放飞过程中,都会遭受伤害,甚至死去。萤火虫需要洁净的水流、湿润的环境、没有光污染的黑夜、茂密的草丛、自然的植被……”不知道为什么,褚遥越讲越觉得心里空空的,就像被什么东西越掏越空。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心里一直被忽略的那份真挚的感情,也如同山野间的夜光流萤一般,正在慢慢变弱,消失。

这种消亡让她感到很害怕,好像眼睁睁地目睹自己再无力点亮的生命之芯。有一个声音在问,如果没有心头的那盏荧光,她从此后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枯竭乏味?

她想着这些,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夜里。看出褚遥的情绪不太好,扎姆朵儿没出去玩儿,吃过饭便待在宿舍里陪她。她们两个人坐在火塘边,默默地低头批作业,许久都没有说话。

“萤火虫萤火虫漫天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扎姆朵儿终于闷不下去,轻声地哼起那首熟悉的童谣。

这歌声让褚遥抬起了头,湿润的眼睛在火光的映射映照下,闪着晶亮的光。

“姐姐,你是不是想韩逍哥哥了?”扎姆朵儿心直口快地问道。

“才没有……”褚遥赶快否认,可话吐半句又噎了回去。整个人顿时显得紧张兮兮地,露出一个非常难以形容的笑容。

“姐,你说……韩哥哥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可能吧……”

这会儿,心乱如麻的褚遥真的受不了扎姆朵儿的直率,又无从应付她后面肯定会有的追问,索性站起身,没多解释便走出了屋子。

褚遥一个人站在校舍外的空地上,扬起头,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幽香的空气里不知什么时候渗入思念的味道,细细地、不留痕迹地钻入了她的心肺。

即使在保持一个不让眼泪流出的仰头姿势,她还是哭了。

自从韩逍走后,她第一次不可遏止地哭出声来。不远处,木楼里灯光微弱,寂静无声。面前黑洞洞的夜里有飞鸟被她的伤心惊起,扑棱棱地从一处飞往另一处虚空。

睁开眼,泪水的透视下,漫天星光如钻。她心想,那个身处连星星都看不到的城市里的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这一刻,她突然记起前一夜做的梦。梦里,她在一次出行回来后,突然发现自己投入全部精力建造起的一幢宫殿被不知名的人炸毁了。她一个人站在残垣断壁的宫墙里,踏上唯一幸存的一道楼梯,望着四周的废墟默默地发呆……

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人从背后大声地叫她,她猛然一转身——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