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凤引凰》逸凤引凰(82)
§第十七章 重蹈江湖
站在葛仙宫的门外广场向山下眺望,目光会自然而然地落在两里外祥云庄,那座三层高顶神气的瑞云楼;那是这一带的地标,引人羡慕的权势人家代表性建筑。
失火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庄主邓大爷早已把楼修得焕然一新,比往昔更醒目。
荀文祥的目光移向另一边,小山的那一边,是他的家园荀庄,在葛仙宫无法看到,庄被小山的草木挡住了视线。
那里,已经不是他的故园了。
要说他心中没有怨恨,那是自欺欺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半点不假。
按当时的社会结构,神刀邓国安怎么可能对他荀家造成伤害?只要他老爹往县衙递一封拜帖,早些年邓庄主天胆也不敢强买他家的百余亩地。
神刀邓国安是什么东西。一个靠吃镖行饭的第五等平民。在官府的档案中,属于刁民阶级。
而他老爹,却是书香世家的士绅,有高人一等的秀才身分,朝廷未来的治世官吏。地方官会保障士绅的权益,一封同年拜帖就可彰显特权的威力。两人走在城里的大街上碰头,邓国安必须恭恭敬敬避至路旁问安。如果不,一封拜帖呈入县衙,大不敬有辱士绅的罪名,至少会挨上几刑杖罚款若干,甚至可能枷号两三天示众。
他老爹从没使用所拥有的特权,在襄城是众所周知的老好人。结果,断送了水源充足的百余亩田地。
现在,所有的田地都没有了。
不但家破了,他也几乎死无葬身之地。
“他娘的!这那有天理?”他的目光回到瑞云楼,忍不住破口咒骂。
在陈留望牛岗,荀文祥向邓淑说,留下的田地送给邓家。那只是一时气头上的话,没有人肯把田地白送给仇人;尤其是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他年轻,修真刚入门,血气方刚,那有这种豁达的修养?他不是做圣人的料。
他认了,但心底的怨恨很难一下子全部丢开忘怀,难怪他盯着瑞云楼诅咒。
经这这次血腥浓厚的惊涛骇浪,性情改变理所当然。他不再是不知人间疾苦险恶的无知青年,不再是听天由命苟且偷安的乡愚了。
遥望他生活了二十年的荀庄,他的家族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年,甚至更久些。现在,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他老爹的话,感慨万千。
他老爹那天在田地里对他半嘲弄地说:
“乌龟活上一千岁,仍然是一只乌龟。它既不能替旁的乌龟改善生活,也不能使自己乌龟升天,活一万岁也是枉然。”
另一段话,可不是嘲弄,而是当头棒喝了:
“儿子,你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不要说你一天到晚苦得要死,三更灯火五更鸡,甚至三五天入关不眠不食。最重要的是,你修炼的结果,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完全忽略了身外的亲情、爱念、世俗、人的责任……”
现在,他才真正体悟出父亲的伟大。
还有,他的师父孤鹤丹士,和那头老鹤。他在心里呼喊:“你们在那里?”
孤鹤丹士的确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不时鼓励他行走天下积修外功,多看看世俗的众生相。但由于生活优裕,根本不想离开温室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天涯浪客汤青,要诱胁他闯天下唱道情,他嗤之以鼻。
这次他返回葛仙宫,主要的是处理一些留置在宫的一些私人物品,对故乡投下最后一瞥。在与孤鹤丹士和他参修的秘密角落,留下他迁居的讯息暗记。十年之后,除非孤鹤丹士找他,他是无法找到孤鹤丹士的。天下茫茫,丹士不可能在通都大邑留驻,可能循迹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隐修,他那有遍搜深山大泽的能力?
在葛仙宫逗留一天,向故乡投下最后一瞥,挥挥手扬鞭策马踏上南下的旅途,难免有点依依和惆怅。
距陈留望牛岗事故结束,已经近了前后共计九日。大官道旅客络绎于途车水马龙,应该不会有人认识他是威震中州的青松道人。何况他没穿道装,只是一位穿了宽长衫的年轻旅客,身上没携有兵刃,那像个江湖之雄?事过境迁,应该天下太平了。
难怪他有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本来就不是江湖人,根本不知道江湖人对恩怨的看法,和处理的态度。更不知道在望牛岗他放弃报复,单方面撒手不管一走了之的作法,那是形同儿戏,没有任何拘束力的个人道义行为,那是不算数的;真正遵守道义的人,早就和古代的圣人一样死光了。
神刀邓国安的名头声望,江湖朋友对他颇为尊崇。圣剑神刀,武林双豪,声誉之隆,中州武林人物无出其右。如果这位武林之豪真正讲道义,怎会横行乡里,勾通官府,大吃窝边草,一而再谋夺乡邻的田地?
邓国安甚至当着群雄的面,当着圣剑面前公然说谎,厚颜无耻说没胁迫荀文祥的父母,也与荆县丞周捕头无关。那天荀文祥被押往祥云庄,亲自经历刻骨铭心的迫害现场始末;假使当时他父母有拒绝胁迫的表示,可能永远出不了祥云庄。他一家老少的尸体,可能已被蛆虫吃掉一半了。
荀文祥还没想到,狂风巨浪之后,必定有余波荡漾,不可能突然风平浪静。
他更没想到,他大仁大义放过要把他化骨扬灰的仇敌,仇敌是否也会放过他。
由于他的出现,威远镖局的暗镖虽然保住了,但损失空前惨重,几乎精英尽失。金戈银弹本来就是一个阴险的枭雄,狐群狗党更是野心勃勃的假英雄,他们不会问谁造成这次血腥事故,只知昧着良心,要造成这次失败打击他们的人负责。
总之,荀文祥根本没想到还会有后患。
从襄城南下至遂平玲珑山,不需回头走许州,走小官道下舞阳至西平,才会合南北大官道南行。小官道旅客不多,用健马代步的旅客也不多见,沿途偶或可看到三五辆客货车往来,与及附近乡镇的人走动。
近午时分,前面鲁店镇在望。这座小镇他不陌生,走这好几次,是一个与郾城县境交界的小市集,一处歇脚站。走了老半天,才走了六十里。
乡愁早就抛开了,怨恨与惆怅也随距乡渐远而淡薄,任由健马所之,无意快马加鞭趱程。
前后不见有旅客,偏僻城镇繁荣不起来。他把遮阳帽掀高些,举目远眺两里外的鲁店镇,镇不大,四周全被树木所包围,看不到房舍。近官道的几家路旁小店,棚下好像看不见有人歇脚。
“奇怪,怎么这段路上,只有我一个旅客,顶着大太阳赶路?”他自言自语,真希望有一位同伙一起走聊解旅途寂寞。
以往他与万里鹏四男女同行,十分投缘毫无寂寞的感觉。尤其是白凤舒欣小姑娘有意亲近,有说有笑怎么可能感到寂寞?
他突然想起白凤,她该已和乃父邪剑舒徐走在一起了,舒老邪知道被他作弄了,现在是不是正在诅咒他。
他刚觉得好笑,突然神色微变,侧耳倾听。
一带缰,健马小驰进入路右的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