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春雪瓶 第二十三回 乔扮上山少年拦马 潜踪祭墓玉女悲亲(7)
王妃:“王爷对此亦略有所闻,奈无证据。王爷曾向圣上保举玉玑总督西疆各事,因王爷深知玉帅多年镇守西疆,恩威并用,各部畏服,边民怀感,且各营校尉亦多是玉帅旧部,若派玉玑前去,各部慑玉帅余威,各营校念玉帅旧恩,可望稳定西疆局势。圣上却以玉玑乃是文官,从不谙于武事,未准王爷所请。后王爷又相机向圣上陈奏利害,圣上才决定派玉玑督巡西疆,除稽查各州府道政绩以备铨叙外,特授权参赞军务,这样,也可监督田项,以免酿成大误 !”
春雪瓶这才稍稍宽下心来。只是她对玉玑虽因母亲的关系而怀有一种亲切之感,但他一旦去了西疆,对母亲的处境以及罗大伯的安危是利是害,是祸是福,她还是一片茫然!春雪瓶陪着王妃玩了一天,直至近暮方才出府回家。
第二天她又去德秀峰家和罗燕、铁芳欢聚一日。她在告辞回家离开德府时,铁芳将她送至门外,对她说道:“我在京城亦无他事,久往只觉烦闷无聊,我想后日便起程离京,取道大同,再南下洛阳,在洛阳停留半月,料理一些未了事宜,然后便一直往西,沿途寻访母亲下落,并力争早日入疆,候你归来。”
春雪瓶略想片刻,说道:“这样也好。我亦早就想回西疆了,只是我要办的事尚犹未了,还得再留一些时日。尽管如此,先到西疆的可能还是我呢!”
铁芳听了虽觉安慰,却仍不禁怅然说道:“那咱俩就此一别,只有等到了西疆才能再见面了!”
春雪瓶:“不,后天我还来送你。”她略一思索,随又说道:“后天一早我到西直门外道旁候你,也像你在甘州送我那样,我也还你一程!”她这才告别铁芳,转身向虎幄街方向走去。
转瞬已到第三天,春雪瓶一早起床,换上一身男装,去马房将大白马牵出备好,也不等早饭,便骑上大白马向西直门驰去。她来到西直门时,道旁店铺才刚开门,道上也只有西去的商旅,尚无东来的车马肩舆。她见时间尚早,便下马立候道旁,不多一会,铁芳便策马来到她的面前。春雪瓶随即跨上大白马和铁芳并骑向西骑去。一路上,二人都很少说话,只觉阵阵寒风迎面扑来,道路两旁草枯树黄,一片凄凉景色,更给他二人增添了不少离愁。铁芳也曾多次停下马来要春雪瓶回城,春雪瓶也不答话仍迳自放马前行。二人一路并马驰去,不觉已过了黑龙潭来到大觉寺,这里已离京城数十里,前面不远便是妙峰山的进山路口了。铁芳又停下马来正要劝春雪瓶回马进城,忽见路上有不少男女老少手拿香烛向前面道旁不远处的一片松林走去。他感到有些奇怪,便问春雪瓶道:“这些人到那林里去敬谁 ?”
春雪瓶向松林望了望,说道:“听说玉娇龙小姐的坟墓就在这附近,我猜他们多是去玉小姐墓前烧香的。”
铁芳:“我已久闻玉小姐孝烈,死后十八年来,墓前吊者不绝,咱俩也不妨前去看看。”
春雪瓶也是早有此心的了,只是尚无适当机会,听铁芳这样一说,便欣然同意了。二人随即拨马去到松林外面,一齐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又沿着一条小道向林里走去。走了不过百步,忽见有一巍峨牌坊立于道上,牌坊上下全用白色汉玉砌成,坊上刻有“圣旨”“旌表孝烈”大字。行人到此,抬头仰望一,立即便会生起一种肃然起敬之感。穿过牌坊,前面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并建着两座巨大的坟墓,坟台墓碑也都全是用白色汉玉装嵌雕砌,远远望去,显得十分庄严肃穆。左边那座坟前,正有一些人在那里烧香叩拜,一望便猜到那定是玉小姐的墓地。春雪瓶和铁芳迈步走近那墓前一看,见汉白坟石碑上刻着“钦赐孝女玉娇龙之墓”九个大字。铁芳站在墓前,心里不由激起一阵崇敬之情,还带着些儿苍凉悲壮之感,他不禁对着墓碑屈膝跪地,口里喃喃祝祷:“晚生铁芳,久仰小姐孝烈高风,今趁过此之机,特来墓前一拜。愿小姐魂归天界,愿小姐鉴我心诚佑助我早日寻到母亲 !”他祝祷已毕,又恭恭敬敬地叩首三叩,才站起身来,眼里竟充满了泪水。他又望着墓碑默默出神了会,才回头对春雪瓶说道:“你也该来拜拜。”
春雪瓶只凝望着坟墓沉思,没有应声。她这时的心情更是复杂,触景生情,悲伤中又觉有些可笑,哀感里还带着几分滑稽。她想得更多的还是墓中人目前的处境,还是对母亲安危的惦念。铁芳见她久久不答,不禁感到困惑起来,又说道:“拜墓不是信神,只是表表对玉小姐孝烈的尊敬 !”
春雪瓶:“心到也就行了,拜了反而不祥!”
铁芳愣住了,一点也不解她的话意。恰在这时,站在春雪瓶身旁的一位老者对与他同来的一位老妇说道:“听说玉小姐前些日子曾在妙峰山上显圣,我想她准是前来祭奠她父亲的 !”他随即指着右旁那座坟墓说,“本月二十日便是玉帅周年忌辰,以玉小姐的孝烈,焉有不来一祭之理!”蓦然间,一个新的念头忽然浮上春雪瓶的心来:二十日那天潜来这里等候母亲的到来 !是的,母亲过去在天山时,每当逢年过节总要到屋后山顶上望北遥拜,如今她既已回到京城,焉有不亲来玉帅坟前一祭之理!春雪瓶主意已定,眼前又重生起寻到母亲的希望,心里也顿觉轻快起来。
春雪瓶和铁芳一同走出松林,西望群山绵绵叠叠,眼前驿道萧萧漫漫,两情虽感不胜依依,却是势已难留,互道一声“珍重”,终于还是分手了。一个是驰行马上频频回头凝望,一个是立马林边呆呆目送神驰。蹄声渐小,骑影渐迷,慢慢地消失到远处去了。
日子在百无聊奈中过去,经过了十来个难捱的日日夜夜,春雪瓶终于盼来了十月二十日这天。她吃过午饭便骑上大白马直向西直门外驰去。她出了西直门,行了不过十里,忽见前面道上有几乘官轿在两排执事衙役的鸣锣开道下,正往这边走来。她心里一动,也许是玉府的人祭坟归来了 !便忙跳下马来,躲在道旁一垛断墙后面,等那官轿来到近前,她才探头举目望去,见走在前面的一乘六抬大轿,轿前门帘高卷,端坐轿里的正是玉玑。后面几乘虽紧垂轿帘看不见轿内是谁,但已猜出定是鸾英和丫环仆妇等人了。
玉府一行人刚一过完,她正要上马,忽又见德秀峰、德幼铭和罗燕三人骑着三匹大马也正向这边走来。她又赶忙隐身墙后,直等他三人已经去远,才转出墙来,上马向前驰去。不过两个时辰便已到了大觉寺前。春雪瓶见时光尚早,便跳下马来,牵马入寺,寻了个僻静之处,坐下身来细细地运筹着自己的动止步骤。她知道,这将是她寻得母亲的最后一个时机了 !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有误?母亲又是否会来?这在她,心里也仍无把握。她不断抬头察看天色,心里正受着焦躁和不安的折磨。
天色渐渐地黑下来了,春雪瓶的心情也随着天色的幽暗而紧张起来。她已觉事不宜迟,便忙又站起身来。牵马出寺,绕过大道小心地向松林走去。进了松林,她选了一处离墓不远而又易于隐藏的地方,将大白马拴在树上,然后才移身躲到一株大树背后。凝神侧耳,静静地等着。时刻在静静地紧张中过去。初更,二更,四周像死一样的静寂,她能听到的只是她自己心的跳动。残月已从东方升起,淡淡的清光斜斜地射入松林,一阵风来,寒透肌肤,春雪瓶不由一阵寒栗。
她正想转出身来活动一下身子,赶去已在向她袭来的倦意,蓦然间,她听到一阵隐隐的马蹄声从林外传来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赶忙屏息静气,凝神侧耳,向林外注视着j细听着。蹄声越来越近,一瞬间,只见一个黑黑的骑影带着清脆的蹄声进林来了。那骑影来到她近旁不远处才跳下马来,一转身将马拴一在树上。就在这一瞬间,她借着淡淡地月光,已认出了那修长的身影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母亲;那大黑马在月光下依然是那么神骏!
春雪瓶紧咬牙,强按心,制住了自己的激动,仍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最适宜的时机!这时,她看见母亲已直向玉帅墓前奔去,刚一走到墓前,一下就扑向墓碑,双膝跪地,将额头紧紧贴在墓碑上,随即传来的便是一阵嘤嘤的撕碎人心的哀泣。母亲哭呀哭,直哭得寒风静,松涛息,月光冷……。母亲哭了许久许久,才渐渐咽下悲哀,站起身来,在墓前喃喃祷祝。那祷祝声细如游丝,春雪瓶一字也听不清楚。母亲祷祝已毕,才转身来到自己的墓前,手抚墓碑,默默站了片刻。只短短的片刻,她随即又一转身,快步向大黑马走去。眼看她已快踏镫上马了,春雪瓶这才迅即转身出树,轻轻叫了一声:“母亲 !”随即扑上前去,双膝跪地,紧紧地将母亲的双脚抱着,松林里又响起一阵嘤嘤的哀哭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