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春雪瓶 第十回 密约喜闻扬声认父 隐情初露抱病寻儿(2)
罗小虎这几句话,不但没有使春雪瓶感到丝毫安慰,反而突然使她感到伤心起来。她带着一缕淡淡的悲伤,怅然回到西厢房里,和衣上床,一种莫名的孤独之感,不禁阵阵袭上心头;罗大伯在八岁时和她妹妹争吃糕,我八岁时却只能一人呆在天山深处的那片树林里独个儿游玩,眼里成天能见到的除了山峰、树林和白雪,便是天上的飞鸟和林里的野鹿。要是那时自己也有一个哥哥来和自己争吃糕点,哪怕也在自己额上留下一块伤疤,那也比孤独无伴幸福得多了!她耳边突又想起罗小虎适才的话语:“……千万不要作出任何对不起自己亲人的事来,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正在这时,不知为什么她竞猛又想起在塔城的路上她曾捉弄过的那个少年来了:她一扬鞭,惊马便将那少年掀翻地上,……他瞪着一双愣愣的大眼,满身沙,满身泥,头发披散两肩,既不敢骂,也不和她斗,只带怒忍羞而去……
那少年虽不是她什么亲人,但不知为什么,想到他当时他副狼狈情景,便突然感到难过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了,虽没在他额上留下伤疤,兴许也给他心上留下了羞辱 !自己会不会因此而后悔一辈子呢?春雪瓶想着想着,不觉朦朦睡去,她似觉自己又奔驰在一条漫漫的大道上,前面又出现了那少年的身影,他正在催马飞奔,好像拼命要躲开她似的。春雪瓶一心想赶上他道个不是,也放马尽力赶去…她终于赶上了他,又超到他的前面去了……她猛然勒转马头,那少年措手不及,他的坐马受惊跃起,又把他掀到地上去了…她正万分悔愧间,那少年仰起头来愣着她说:“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说了这句话,也不等她开口,又翻身上马逃走了。春雪瓶心里真难过,不禁在马上轻轻啜泣起来……她正哭得伤心,耳边忽又响起罗燕的呼声:“姑娘,你怎么啦?”春雪瓶猛然睁开眼睛,罗燕睡在她身旁,正用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她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原来是在梦里。
罗燕见她醒来,又满含怜爱地问道:“姑娘,你梦见什么啦?”
春雪瓶嗫嚅地:“我梦见……,不,我思念我母亲了。”
罗燕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已出来多天了,你母亲也定在思念你了!”
二人都不再说话了。一会儿便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饭毕,罗燕和春雪瓶回到房里不一会儿,德幼铭也进房来了。他对她二人说道:“塔城一年一度十五天的大赶集,这已经是最后几天了。听说今天集上要举行摔跤较量,界那边也涌来许多人,较量场也是他们设置的,我们何不出城去看看。”
罗燕欣然地:“好,我们看看去。春姑娘在馆里也闷得慌,昨夜都想家了,趁此一道去逛逛,散散心也好。”
春雪瓶听说集上要举行摔跤较量,更是觉得新奇,也不等罗燕问她,便连连拍手附和,满怀高兴地同意了。
三人收拾停当,一同走出驿馆,穿过西城,向西关城外走去。集市就设在离西关约二里远的一片草地上。草地两旁是一丘斜斜的林坡,草地沿着坡脚向西伸延,形成一个狭长的地带。三人来到集市,只见市上到处都张盖起一幅幅五颜六色的布幔,布幔下摆着贩卖各种货物的货摊。布幔排列整齐,纵横交错,整齐成行,形成一条条彩色的街巷,显得别有一番豪华,别有一般风味。摊上贩卖的货物,从布匹百货、皮毛首饰直至烟酒糖茶、药材珠宝,真是应有尽有,样样俱全。草地两旁的林坡脚下,则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帐篷,帐篷旁多设有木栅,木栅围着自各地赶来的马匹、牛羊,还有驼驼、鹿子。集市上到处都是挤满了穿着各族服装的人群,有打扮得如花枝般的少女,有身佩短刀荡来荡去的膘悍牧民,有木讷忠厚的农夫,有弹琴欢乐的老人;有为卖东西而来的,也有专为看热闹而来的。总之,整个集市上,景是花花绿绿的景,人是形形色色的人,腾腾攘攘,百态千姿,不一而足。
德幼铭一路注意观察的是,从人们的交谈中去查民情,从各种不同的穿戴上去辨风俗。罗燕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眼里只是冷冷的。她虽也在向四处放眼,但脸上冷若寒霜,春雪瓶则与她截然相反,对什么都觉得新奇,对什么都留心注意。当她走到集市中央的一个摊前,突然将脚停住。她还清楚地记得,八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罗大伯抽刀和一个外界的卖刀人比试谁的锋利,也是因此才惹出他落入官兵手里的那场祸来。她再看看身旁那片货摊,见摊上摆的已不是马刀、铁器,摊内站着那人也不是八年前那个狂傲的汉子。春雪瓶也不禁兴起一种世事若浮云的感慨。罗燕见她站在那儿出神,便过来问她想的甚事 ?春雪瓶便把八年前在这儿发牛的那件事和她亲眼看到的情景告诉了罗燕。她在这人稠众众之中虽未便说出罗小虎的名字,但罗燕猜出她讲的那比刀的人是谁了。她只听得心惊胆颤,脸上也阵阵泛白。二人正谈着,忽见集市上的人群显得有些骚动起来,许多人纷纷向摊巷西边涌去。罗燕如惊弓之鸟一般,一把抓住春雪瓶的手,一边不断向西注目张望,一边对她说:“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
春雪瓶见罗燕神情显得那么紧张,知道是适才自己讲的那段往事在她心上引起的余悸。春雪瓶忙说道:“管它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都与我们无关!走,我们也看看去!”她说完便拉着罗燕向西边摊口走去。穿出摊口,见不远处的草地旁边,一个大大的圆形帐篷门前围着一大圈人。那圈人密密层层,把圈内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究竟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三人走到那一圈密密的人墙后,由春雪瓶领头向圈里挤去。只见她伸出双手将人群三分两分,立即就分开一道缝隙,罗燕和德幼铭紧紧随在她的身后,很快就挤到人墙的里层去了。三人这才举目向前望去,见里面靠近帐篷门前的那一片草地上,站着一位体格魁伟、腰大臂粗的汉子,身穿浅黄色的厚布短衫,宽丝板带系腰,牛皮紧袖护腕,两手交叉抱臂,傲然而立,横眉冷对地环顾着圈内人群。他身后还簇拥着六七个人,或坐或立,一个个也都是身体壮实、气态 悍的汉子。帐篷门前右侧还立着一根木桩,木桩上拴着一条肥壮的牛犊,牛犊背上披着一幅彩色斑斓的锦缎,锦缎上斜搭着一张火色的貂皮。
春雪瓶不知这些究竟要干什么,心中正在纳闷,突见从帐篷里走出一位头戴麦编圆形草帽、衣服整齐的中年汉子,来到草场中央站定,向人群环顾一周,说道:“我们部里的几位兄弟,平日喜欢练点摔跤角力的玩意儿,去年曾到贵国的蒙古求人较量,结果是无人可敌,败兴而归。听说这塔城一年一度的赶集,整个南疆北疆的英豪好手,都要到这里来赶赶热闹。我这几位好斗的兄弟也在家里闲不住了,特相约一道越界来到贵地,准备和西疆力大技高的好手一较高低。”他用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后那穿淡黄色的汉子,“今天就由我这位乞乞拉达兄弟作主摆桩,无论是谁,三角中只要能胜两角,”他又回头指着那木桩上的牛,“这牛,牛背上的锦缎、紫貂皮全归他;如能三角全胜,我们兄弟便立即收起帐篷过界回部,永不再来称强斗胜。也无论是谁,若三角都败在我这乞乞拉达兄弟手里……”他说到这里,突然把话打住,嘴边露出令人生厌的讥意,把四围的人群扫视一眼,才又变腔变调地说道:“若三角都败在我这兄弟手里,我只要他伏在地上,让我这兄弟坐着歇歇,直到第二个出来较量的人上场为止。”
围观的人群被他这含有笑意与带有侮辱性的赌角方式激怒了,顿时响起一片非议和咒骂的声音。站在春雪瓶身边的一位老大爷忿忿地说道:“这些人哪里是来较量摔跤,明明是来挑衅肇事的 !”老大爷身后的一位中年牧民指着刚才在场里说话的那人,在老大爷耳旁低声说道:“那人前年也曾带着一帮人到集上来过,好
像是那边哈部的一个头人。”
人群中,有人在高声喝斥,有人默不作声,只怒目而视,也有人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观看这场热闹。
春雪瓶脸上既无笑意,也无怒容,只转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不时看看周围的众人,不时又打量着场内那几条汉子。
罗燕气得将嘴唇咬得紧紧的,不住恨恨地说道:“但望能有人去狠狠教训教训他们!把他们摔个半死!”
德幼铭早已怒形于色,在旁显得焦躁不安,看去人有急欲挺身一较的气势。
春雪瓶见德幼铭显出那般情景,忙向罗燕递去一一个眼色,低声说道:“姑姑你看,德叔该不会去!?”
罗燕瞟了德幼铭一眼,说道:“不会的,他没学过这玩意。再说他身份也不容他冒失!”
站在场中那戴草帽的中年汉子又说了:“怎么?偌大个西疆,”他手指转动一圈,“偌大一圈人群,竟没有人敢来一较!”他把四周盯了一会,又含讥带讽地说道:“来吧!输了不过当一会儿垫座乌龟,赢了却可牵头牛去,还有貂皮暖体,锦缎荣身,也是很合算的 !”
人群中又响起一片愤怒的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