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
代宗皇帝
纲 己未,十四年,春正月,以李泌为澧州刺史。
目 常衮言于上曰:“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
纲 二月,田承嗣卒。
目 以其侄悦为魏博留后。
纲 三月,淮西将李希烈逐其节度使李忠臣,诏以希烈为留后。
纲 夏五月,帝崩,太子即位。
目 上崩,遗诏以郭子仪摄冢宰。德宗即位,动遵礼法,食马齿羹,不设盐、酪。
纲 闰月,贬崔祐甫为河南少尹。
纲 贬常衮为潮州刺史,以崔祐甫同平章事。
目 时郭子仪、朱泚虽以军功为宰相,皆不预朝政,衮独居政事堂,代二人署名奏贬祐甫。既而二人表其非罪,上问:“卿向言可贬,何也?”二人对“初不知”。上以衮为欺罔,贬为潮州刺史,而以祐甫代之,闻者震悚。时上居谅阴,委政祐甫,所言皆听。而群臣丧服,竟从衮议。
初,至德以后,天下用兵,官爵冗滥。元、王秉政,贿赂公行。及衮为相,思革其弊,四方奏请,一切不与;而无所甄别,贤愚同滞。祐甫欲收时望,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前后相矫,终不得其适。上尝谓祐甫曰:“人或谤卿,所用多涉亲故,何也?”对曰:“臣为陛下选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苟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上以为然。
纲 诏罢四方贡献,又罢梨园。
纲 尊郭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
目 上以山陵近,禁屠宰。子仪之隶人犯禁,金吾将军裴谞奏之。或谓曰:“君独不为郭公地乎?”谞曰:“此乃所以为之地也。郭公勋高望重,上新即位,以为群臣附之者众,吾故发其小过,以明郭公之不足畏。上尊天子,下安大臣,不亦可乎!”
纲 诏天下毋得奏祥瑞。纵驯象,出宫女。
目 泽州上庆云图,上曰:“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毋得上献。”
先是,外国累献驯象,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命纵于荆山之阳,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又出宫女数百人。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
纲 以李希烈为淮西节度使。
目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四方者,还问所得颇少,则以为轻我命;由是中使所至,公求赂遗,重载而归。上素知其弊,遣中使邵光超赐希烈旌节;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上怒,杖光超而流之。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纲 以马燧为河东节度使。
纲 以刘晏判度支。
目 初,第五琦始榷盐以佐军用,及刘晏代之,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缗,末年所入逾十倍,而人不厌苦。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居其大半。以盐为漕佣,自江、淮至渭桥,率万斛,佣七千缗,自淮以北,列置巡院,择能吏主之,不烦州县而集事。
纲 六月,诏:“冤滞听诣三司使及挝登闻鼓。”
纲 遣使慰劳淄青将士。
目 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诸道知朝廷不重货财。上悦,从之。正己惭服,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焉。
纲 秋七月,毁元载、马璘、刘忠翼之第。
目 安、史乱后,法度堕弛,将相宦官竞治第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上素疾之,故毁其尤者。
纲 以张涉为右散骑常侍。
目 上之在东宫也,国子博士张涉为侍读,即位之夕,召入禁中,事皆咨之;明日,以为翰林学士,亲重无比。至是,以为散骑常侍,学士如故。
纲 八月,以杨炎、乔琳同平章事。
目 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卜相于崔祐甫,祐甫荐炎器业,上亦素闻其名,故自道州司马用之。琳,粗率喜诙谐,无他长,与张涉善,涉称其才可大用,上信而用之;闻者无不骇愕。既而祐甫病,不视事。
纲 沈既济上选举议。
目 议曰:“选举之法三科:曰德也,才也,劳也。然安行徐言,非德也;丽藻芳翰,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今乃以此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臣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察而举之,加以谴黜,则众才咸得,而官无不治矣。”
纲 冬十月,吐蕃、南诏入寇,遣神策都将李晟等击破之。
纲 葬元陵。
纲 十一月,乔琳罢。
目 琳以衰老耳聋,论议疏阔,罢政事,上由是疏张涉。
纲 十二月,立宣王诵为皇太子。
纲 诏财赋皆归左藏。
目 旧制,天下金帛皆贮于左藏,太府四时上其数,比部覆其出入。及第五琦为度支使,奏尽贮于大盈内库,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给为便。由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复得窥其多少,殆二十年。宦官蚕食其中,蟠结根据,牢不可动。杨炎顿首于上前曰:“财赋者,国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轻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犹或耗乱不集。今独使中人出入盈虚,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弊,莫甚于此。请出之以归有司。度宫中岁用,量数奉入。如此,然后可以为政。”上即日下诏,从之。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称之。
纲 遣关播招抚湖南盗贼。
目 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播辞行,上问以为政之要,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上曰:“朕比已下诏求贤,又遣使搜访矣。”对曰:“此唯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上悦。
德宗皇帝
纲 庚申,德宗皇帝建中元年,春正月,始作两税法。
目 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玄宗之末,版籍浸坏,至德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准。下户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其土著者百无四五。至是,杨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于度支。上用其言,仍诏两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
纲 罢转运、租庸、盐铁等使,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纲 二月,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
纲 以段秀实为司农卿。
目 崔祐甫有疾,多不视事;杨炎独任大政,专以复恩雠为事,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炎欲发两京、关内丁夫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上遣中使访之泾原节度使段秀实,秀实以为:“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炎怒,以为沮己,征秀实为司农卿。使李怀光兼泾原,既而渠竟不成。
纲 以朱泚为泾原节度使。
目 杨炎欲城原州,命李怀光居前督作,朱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诏下泾州为城具,其将士怒曰:“吾属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属何罪而至此乎!”又以怀光严刻,皆惧。别驾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复求段秀实或朱泚为帅。诏以泚代怀光。
纲 三月,张涉坐赃,放归田里。
纲 以韩洄判度支,杜祐权江、淮转运使。
纲 夏四月,上生日,不受献。
纲 六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卒。
纲 筑奉天城。
目 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上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纲 秋七月,杀忠州刺史刘晏。
目 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晏与朱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炎证成之,上密遣中使缢杀之,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乱,天下户口什亡八九,所在宿重兵,其费不赀,皆倚办于晏。晏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不数日皆达,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国家获利而天下无甚贵甚贱之忧。
晏以为“办集众务,在于得人,故必择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常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吏虽洁廉,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其句检簿书,出纳钱谷,事虽至细,必委之士类;吏惟书符牒,不得轻出一言。
晏又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雨雪丰歉之状以告,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而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不待困弊、流殍,然后赈之也,由是户口蕃息。始为转运使,时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余万,非晏所统亦不增也。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余万缗。
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晏以为,官多则民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官收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其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其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余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
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缘水置仓,转相受给。自是每岁运谷或至百余万斛,无斗升沉覆者。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于扬子置场造船,艘给千缗。或言:“用不及半,请损之。”晏曰:“不然,论大计者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今始置船场,执事者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完矣。若遽与之屑屑较计,安能久行乎!异日必有减之者;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余,船益脆薄,漕运遂废。
晏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后来言财利者,皆莫能及。
纲 冬十月,贬薛邕为连山尉。
目 大历以前,赋敛、出纳、俸给皆无法,长吏得专之;重以元、王秉政,货赂公行,天下不按赃吏者殆二十年。上以宣歙观察使薛邕文雅旧臣,征为左丞;邕去宣州,盗隐官物以巨万计,殿中侍御史员寓发之,贬连山尉。于是州县始畏朝典。上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薛邕继以赃败,宦官、武将皆曰:“南牙文臣,赃至臣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欺罔邪!”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
纲 辛酉,二年,春正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卒,子惟岳自称留后。
目 李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数十人。及卒,孔目官胡震、家僮王他奴劝惟岳匿丧,诈为宝臣表,请继袭,不许;乃发丧,自称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又不许。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子孙,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悦请继袭。至是,悦屡为惟岳请,上亦不许;或曰:“不与必为乱。”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藉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向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竟不许。
田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正己发兵万人屯曹州,悦亦完聚,与崇义、惟岳相应,河南士民骚然惊骇。诏以永平节度使李勉为都统,备之。
纲 以杨炎、卢杞同平章事。
目 杞貌丑,色如蓝,有口辩;上悦之。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杞尝往问候,子仪悉屏侍妾。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陋而心险,妇人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炎惧,遣腹心分诣诸道,密谕以“晏昔尝请立独孤后,上自杀之。”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擢杞为相,不专任炎矣。炎素轻杞无学,多托疾不与会食;杞亦恨之。
杞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裴延龄为集贤直学士,亲任之。
纲 发京西兵戍关东。
目 发京西防秋兵万二千戍关东。上御望春楼宴劳之,神策将士独不饮,上使诘之,其将杨惠元对曰:“臣等发奉天,军帅张巨济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凯旋之日,相与为欢。苟未捷,毋饮酒。’故不敢奉诏。”及行,有司缘道设酒食,独惠元所部瓶罂不发。上深叹美,赐书劳之。
纲 夏五月,田悦举兵寇邢、洺。
目 田悦、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悦欲阻山为境,曰:“邢、洺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兵八千人围邢州,自将兵数万围临洺。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
纲 六月,以韩滉为镇海军节度使。梁崇义拒命。诏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督诸道兵讨之。
纲 尚父、太尉、中书令、汾阳忠武王郭子仪卒。
目 子仪为上将,拥强兵,程元振、鱼朝恩谗谤百端,诏书一纸征之,无不即日就道,由是谗谤不行。尝遣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此膝不屈于人若干年矣!”李灵曜据汴州,公私物过汴者皆留之,惟子仪物不敢近,遣兵卫送出境。校中书令考凡二十四,家人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显官;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辨,颔之而已。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辈皆出麾下,虽贵为王公,尝颐指役使,趋走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其将佐为名臣者甚众。
纲 秋七月,杨炎罢,以张镒同平章事。
纲 诏马燧、李抱真、李晟讨田悦,战于临洺,大破之。
目 田悦攻临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尽。张伾饰其爱女,使出拜将士曰:“诸军守战甚苦,伾家无他物,请鬻此女为将士一日之费。”众皆哭曰:“愿尽死力,不敢言赏。”李抱真告急于朝,诏马燧及神策兵马使李晟将兵讨悦,又诏朱滔讨惟岳。燧等军至临洺,悦悉众力战,悦兵大败,悦夜遁,邢州围亦解。
纲 平虏节度使李正己卒,子纳自领军务。与李惟岳遣兵救田悦。
纲 八月,李希烈与梁崇义战,大破之,崇义死,传首京师。
纲 九月,以张孝忠为成德军节度使。
纲 加李希烈同平章事,以李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目 初,希烈请讨梁崇义,上亟称其忠。黜陟使李承自淮西还,言于上曰:“希烈必立微功;但恐有功之后,更烦朝廷用兵耳!”上不以为然。希烈既得襄阳,遂据之。上乃思承言,以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承单骑赴镇,至襄阳,希烈迫胁万方,承不屈,希烈乃大掠而去。
纲 冬十月,杀左仆射杨炎。
目 初,萧嵩家庙临曲江,玄宗以娱游之地,非神灵所宅,命徙之。杨炎为相,立庙复直其地。炎恶京兆尹严郢,卢杞欲陷炎,引以为御史大夫。先是炎有宅在东都,卖以为官廨,郢按之,以为有羡利。吏议以为:“监主自盗,当绞。”杞因言:“嵩庙地有王气,故玄宗徙之;炎有异志,故取以建庙。”遂贬崖州司马;遣中使护送,缢杀之。
纲 徐州刺史李洧以州降。
目 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从父兄也。举州归国;遣巡官崔程奉表诣阙,乞领徐、海、沂观察使,且曰:“今海、沂皆为李纳所有。洧与其刺史王涉、马万通有约,苟得朝廷诏书,必能成功。”程先白张镒。卢杞怒,不从其请。以洧为招谕使。
纲 十一月,刘洽、唐朝臣等,大破青、魏兵于徐州。
纲 壬戌,三年,春正月,马燧等大破田悦等于洹水,博、洺州降。
纲 朱滔、张孝忠与李惟岳战,大败之,赵州降。成德兵马使王武俊杀惟岳,传首京师。
纲 二月,以张孝忠为易、定、沧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团练使,康日知为深赵团练使,以德、棣隶幽州。
目 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李纳势日蹙。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以孝忠为易、定、沧州节度使,武俊、日知为恒冀、深赵团练使,以德、棣二州隶朱滔,令还镇。滔固请深州,不许,由是怨望,留屯深州。武俊自以不得为节度使,又失赵、定,不悦。复有诏令武俊以粮三千石给朱滔,马五百匹给马燧。武俊以为魏博既下,朝廷必取恒冀,故分其粮马以弱之,疑,未肯奉诏。田悦闻之,遣判官王侑说朱滔救魏博。滔大喜,即遣侑归报。又遣王郅说王武俊共救田悦,武俊亦喜,许诺,相与刻日举兵南向。
纲 三月,以李洧兼徐、海、沂观察使。
目 刘洽攻李纳于濮州,克其外城。纳于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说之,纳遣判官房说入见。会中使宋凤朝称纳势穷蹙,不可舍,上乃囚说等,纳遂归郓州,复与田悦等合。朝廷以纳势未衰,始以洧兼徐、海、沂观察使,而海、沂已为纳所据,洧竟无所得。
纲 夏四月,朱滔、王武俊反,发兵救田悦,寇赵州。诏李怀光讨之。
纲 括富商钱。
目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余万缗,府库不支数月,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请括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余以供军。”上从之。判度支杜祐大索长安中,长安嚣然,如被寇盗,计所得才八十余万缗。又括僦柜质钱,凡蓄积钱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百姓为之罢市。计并借商所得,才二百万缗,人已竭矣。
纲 洺州刺史田昂入朝。
目 李抱真、马燧数以事相恨望,怨隙遂深,不复相见。由是诸军逗挠,久无成功,上遣中使和解之。及王武俊逼赵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欲引兵归。李晟说燧曰:“李尚书以邢、赵连壤,分兵守之,诚未有害。今公遽自引去,众谓公何!”燧悦,乃单骑造抱真垒,相与释憾结欢。会田昂请入朝,燧奏以洺州隶抱真。李晟军先隶抱真,又请兼隶燧,以示协和。
纲 召朱泚入朝,以张镒兼凤翔节度使。
目 朱滔遣人以蜡书遗朱泚,欲与同反;马燧获之,并使者送长安,泚不之知。上驿召泚至,示之,泚顿首请罪。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因留之长安,赐赍甚厚,以安其意。
上以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卢杞忌张镒忠直,为上所重,欲出之,乃对曰:“凤翔将校皆高班,非宰相无以镇抚,臣请自行。”上俯首未言,杞遽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顾镒曰:“无以易卿。”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因再拜受命。
上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宽大,当时以为有贞观之风;及杞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始劝上以严刻御下,中外失望。
纲 六月,李怀光击朱滔、王武俊于惬山,败绩。
目 朱滔、王武俊军至魏州,田悦具牛酒出迎。滔营于惬山,李怀光军亦至,马燧等盛军容迎之。滔以为袭己,遽出陈;怀光欲乘其营垒未就击之。燧请且休士观衅,怀光曰:“时不可失。”遂击滔,滔军崩沮;怀光按辔观之,有喜色。武俊引骑横冲之,怀光军分为二;滔引兵继之,官军大败,溺死者不可胜数。燧等与诸军涉水而西,保魏县以拒滔。滔等亦引兵营魏县东南,与官军隔水相拒。
纲 冬十月,以曹王皋为江西节度使。
纲 以关播同平章事。
目 卢杞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权,荐播儒厚,可镇风俗;遂以为相。政事皆决于杞,播但敛袵无所可否。上尝从容与宰相论事,播欲有所言,杞目之而止。出谓之曰:“以足下端慤少言,故相引至此,向者奈何发口欲言邪!”播自是不敢复言。
纲 十一月,朱滔、田悦、王武俊、李纳皆自称王。
纲 十二月,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
纲 癸亥,四年,春正月,李希烈陷汝州,诏遣颜真卿宣慰之。
目 李元平者,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近许,擢元平为别驾,知州事。元平至,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阴使壮士数百人往应募,继遣其将李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元平见希烈恐惧,便液污地。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遣别将取尉氏,围郑州,东都震骇。
初,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真卿谓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起拜,而恨之益深。至是,上问计于杞,杞对曰:“诚得儒雅重臣,为陈祸福,可不劳军旅而服。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为然。遣真卿宣慰希烈。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留守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遂行。至许,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余环绕慢骂,拔刃拟之;真卿色不变。遂留不遣。
朱滔等各遣使诣希烈劝进,希烈召真卿示之曰:“四王见推,不谋而同,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希烈不悦。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真卿叱之曰:“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希烈掘坎于庭,云欲坑之,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谢之。
纲 夏四月,初税间架、除陌钱法。
目 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余万缗,常赋不能供。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他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敢隐钱百者,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赏钱皆出坐者。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纲 秋八月,李希烈寇襄城,诏发泾原等道兵救之。
目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贽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又曰:“人者,邦之本。财者,人之心。心伤则其本伤,本伤则枝叶颠瘁矣。”
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诸府八百余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举天下不敌关中,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承平渐久,武备浸微,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一举滔天。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故吐蕃乘虚深入,先帝避之东游。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追想及此,岂不寒心!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倘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未审陛下何以御之!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势苟安,则异类同心;势苟危,则舟中敌国。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之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乎!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中,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未审陛下复何以备之!臣愿追还神策六军、节将子弟,明敕泾、陇、邠、宁,更不征发,仍罢间架等税,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则人心不摇,而邦本固矣。”上不能用。
纲 冬十月,泾原兵过京师,作乱,上如奉天。朱泚反,据长安。
目 上发泾原等道兵救襄城。十月,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城。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翊犒师,惟粝食菜;众怒,蹵而覆之,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上遽命赐帛,人二匹;众益怒,射中使,杀之。遂入城,百姓骇走。
初,京城召募使白志贞募禁兵,东征死亡者皆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乃与太子、诸王、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宦官窦文玚、霍仙鸣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翰林学士姜公辅叩马言曰:“朱泚尝为泾帅,废处京师,心常怏怏。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请召使从行。”上曰:“无及矣!”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卢杞、关播、白志贞、王翊、陆贽等追及于咸阳。
贼登含元殿,噪,争入府库运金帛。姚令言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间居私第,请相与奉之。”众许诺。乃遣骑迎朱泚入宫,居白华殿,自称权知六军。百官出见泚,或劝迎乘舆,泚不悦。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为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
上思桑道茂之言,幸奉天。金吾大将军浑瑊继至。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检校司空李忠臣、太仆卿张光晟皆郁郁不得志,至是,与工部侍郎蒋镇皆为泚用。
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骑召之。不纳,骑士逾垣入,劫之。秀实乃谓子弟曰:“吾当以死徇社稷耳。”乃往见泚,说之曰:“犒师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此莫大之功也!”泚不悦。
上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卢杞切齿言曰:“朱泚忠贞,群臣莫及,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为然。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军寡,有备无患。若泚奉迎,何惮兵多。”上乃悉召援兵入城。
纲 司农卿段秀实谋诛朱泚,不克,死之。
目 秀实与将军刘海滨、泾原将吏何明礼、岐灵岳谋诛朱泚,迎乘舆,未发。泚遣韩旻将锐兵三千,声言迎驾,实袭奉天。秀实谓灵岳曰:“事急矣!”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旻且还。窃其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追之,旻得符而还。泚、令言大惊;灵岳独承其罪而死。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因以笏击泚,中其额,溅血洒地。海滨不敢进,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脱走。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众争前杀之。海滨捕得,见杀。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上闻秀实之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纲 凤翔将李楚琳杀节度使张镒,降于朱泚。
纲 朱泚僭号。
目 朱泚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以姚令言、李忠臣为侍中,源休同平章事,蒋镇、樊系、张光晟等拜官有差。立弟滔为皇太弟。休劝泚诛翦宗室以绝人望,杀凡七十七人。系为泚撰册文,即成,仰药而死。泚寻改国号汉。
纲 李希烈陷襄城。
纲 李怀光帅众赴长安。
纲 以萧复、刘从一、姜公辅同平章事。
纲 泚犯奉天,诏韩游瓌、浑瑊拒之。
目 泚自将逼奉天。邠宁留后韩游瓌将兵拒泚,遇于醴泉。遂引兵还,泚亦随至。浑瑊与游瓌血战竟日,贼乃退。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游瓌曰:“寺材皆干薪,但具火以待之。”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贽退,上疏曰:“陛下志一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惟陛下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御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所谓群臣之罪,岂徒言欤!臣又闻之,天所视听,皆因于人。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竭秏,人心惊疑。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以多难而兴邦。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而已。”
纲 将军高重捷及泚兵战,死。
目 将军高重捷与泚骁将李日月战于梁山,破之;乘胜逐北,贼伏兵掩之,斩其首而去。上哭之尽哀,结蒲为首而葬之,泚见其首亦哭曰:“忠臣也!”束蒲为身而葬之。日月亦战死于城下;归其尸。其母不哭,骂曰:“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败,独日月之母不坐。
纲 十一月,李晟将兵入援。浑瑊击朱泚,破走之,奉天围解。
目 李晟闻上幸奉天,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诏以为行营节度使。泚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间,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李怀光以兵五万入援,至蒲城。李晟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马燧遣其司马王权及子汇将兵五千人屯中渭桥。泚党所据,惟长安城。出战屡败,泚以为忧,乃急攻奉天,造云梯,高广数丈,上容壮士五百人;城中恟惧。浑瑊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时士卒冻馁,又乏甲胄,瑊抚谕之,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瑊中流矢,进战不辍。会云梯辗地道,轮陷,不能前却,火从地出,须臾灰烬,贼乃引退。于是三门出兵,太子督战,贼徒大败。
李怀光引兵西,先遣兵马使张韶赍蜡表,间行至奉天,值贼方攻城,驱使填堑,得间入城。上大喜,城中欢声如雷。怀光亦败泚兵于醴泉,泚遂遁归长安。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泚退,从臣皆贺。汴滑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朱泚败亡,忧未艾也!”上甚称之。
纲 李怀光至奉天,诏引军还取长安。
目 李怀光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吾见上,当请诛之。”杞闻之惧,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入朝,留连累日,使贼得成备,恐难图矣!”上以为然。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杨惠元共取长安。怀光自以数千里赴难,破泚解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行。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贽上疏曰:“当今急务,在于密察群情而已矣。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未之有也。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当变故危疑之际乎!顷者中外意乖,君臣道隔,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知,知事不实,此群情之所甚恶也。夫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远迩归心,孰与为乱!”疏奏旬日,无所施行。
贽又上疏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在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陛下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故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所以反致患害。谏官论事,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又多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所以近来不多对人,非倦于接纳也。”贽以书对曰:“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且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斯言过矣。夫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上施之则下报。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必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力行之,非所以为悔也!夫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唯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以为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也。谏官不密,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且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也。夫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懦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而不从其令;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而不纳其诚。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故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贤;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上颇采用其言。
纲 十二月,贬卢杞、白志贞、赵赞为远州司马。
目 李怀光顿兵不进,上表暴扬杞等罪恶;众论喧腾,亦咎杞等。上不得已,皆贬为司马。
纲 以陆贽为考功郎中。
目 贽辞曰:“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上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