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伯宜公的病,《朝华夕拾》中有专写的一篇,但那是重在医药,对于江湖派的旧医生下了一个总攻击,其意义与力量是不可以小看的。但是病状方面只说到是水肿,不曾细说,现在想来补充几句,只是事隔半世纪以上,所记得的也不很多了。
伯宜公于丙申年九月初六日去世,这从旧日记上记他的忌日那里查到,但他的病是甚么时候起的呢,那就没有地方去查了。《朝华夕拾》中说请姚芝仙看了两年,又请何廉臣看了一百多天,约略估计起来,算是两年四个月吧,那么该是起于甲午年的四五月间。可是据我的记忆,伯宜公有一天在大厅明堂里同了两个本家弟兄谈论中日战争,表示忧虑,那至早也当在甲午八月黄海战败之后,东关金家小姑母八月之丧他也是自己去吊的,所以他的病如在那一年发生,可能是在冬季吧。
最早的病象是吐狂血。因为是吐在北窗外的小天井里,不能估量共有几何,但总之是不很少。那时大家狼狈的情形至今还能记得。根据“医者意也”的学说,中国相传陈墨可以止血,取其墨色可以盖过红色,于是赶紧在墨海里研起墨来,倒在茶杯里,送去给他喝。小孩在尺八纸上写字,屡次舔笔,弄得“乌嘴野猫”似的,极是平常,他那时也有这样情形,想起来时还是悲哀的,虽是蒙胧的存在眼前。这以后却也不再吐了,接着是医方与单方并进,最初作为肺痈医治,于新奇的药引之外,寻找多年埋在地下化为清水的腌菜卤,屋瓦上经过三年霜雪的萝卜菜,或得到或得不到,结果自然是毫无效验。现在想起来,他的病并无肺结核的现象,那吐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随后脚背浮肿,渐至小腿,乃又作水肿医治,反正也只是吃“败鼓皮丸”。终于肿到胸腹之间,他常诉说有如被一匹小布束紧着,其难受是可想而知的了。他逝世的时刻是在晚上,那时椿寿只有四岁,已经睡着了,特别叫了起来,所以时间大概在戌亥之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