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大殓之前,鲁迅自己给死者穿衣服。这穿衣服的事,实在很不容易,仿佛要一种专门本领,其实也只是精细与敏捷,不过常人不大能够具备或使用罢了。别处的情形不知道,乡下的办法是死者的小衫裤先穿好,随后把七件九件以至十一件的寿衣次第在一支横竹竿上套好,有的是由孝子代穿的,拿去从下向上的将两手放在袖子里,整理好领口,便可以一件件裹好,结上替代纽扣的带子,大事就告成了。在殡仪馆出现以前,大殓专家计有两种,其一是裁缝,其二是土工。但是用裁缝的须得是大绅商,他们要用丝绵包裹尸首,使得骨胳不散,有如做木乃伊之大费工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担当,土工则善于收拾破碎变作的尸体,又是别有一功的。所以平常人家总是由亲人动手,亲族加以帮助,在这中间会得穿衣服的人虽然不是凤毛麟角,总之也是很不易得的了。
话虽如此,有些事情也是很难说的。台门里的子弟本来都是少爷,可是也有特别的人,会得这些特别的事,伯宜公就是其一人。在这上边可以同他相配的,是中房的一位族兄慰农,他们两人有一回曾为本家长辈(大概是慰农的叔伯辈吧)穿衣服,棋逢敌手,格外显得出色,好些年间口碑留在三台门里。他们别的事也都精能,常被邀请帮忙,但是穿衣服这种特殊的事,非自告奋勇,人家不好请求,只有甲午八月他赴金家妹子之丧,由他给穿衣服,这是一生中最后的一次了。他在那里也是母家的亲人,可是并不挑剔什么,只依照祖母的意见,请求建设了一个水陆道场。伯宜公平常衣着都整齐,早起折裤脚系带,不中意时反复重作,往往移晷,这是小事情,却与穿衣服的事是有连系的。鲁迅服装全不注意,但别有细密处,描画,抄书稿,折纸钉书,用纸包书,都非常人所能及,这也与伯宜公是一系的,虽然表现得有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