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大舅父处寄食,前半是在王府庄,后半则跟了鲁宅迁移,又到小皋埠去了。大舅父的住房只记得有楼房两间,他住在西边的前房里,平常不大出眠床来,因为他是抽雅片烟的,午前起得很迟,短衣裤坐在床上,吃点心吃饭就在一张矮桌上面,没有什么特别事情是不穿鞋下来的。他有一子一女,夫人是后母,无所出,是很寂寞的脸相,他们大概住在东边前房吧,那间房和楼下的情形几乎全不记得,只是后房里,因为看他们影写绣像,所以还没有完全忘记。鲁迅所画的完全的绣像有一套《荡寇志》,从张叔夜起头,一直足足有好几十幅。画只有鲁迅来得,后半幅的题词则延孙(佩绅的号)居一日之长,字写得不错,也帮着来影写,只有佩紫有一天试写一篇,有一两笔很粗笨难看,中途停止,由鲁迅补写完成,这纪念就留在册上。以前只晓得用尺八纸和荆川纸,这时在乡下杂货铺里却又买到一种蜈蚣(读若明公)纸,比荆川稍黄厚而大,刚好来影写大本的绣像,现在想起来也就是一张八开的毛太纸罢了。这《荡寇志》画像就是用这种纸影写的,原价大概是一文钱一张吧,草订成一大册,后来带回家去,不久以二百文卖给了别人。关于这事,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有这一节文章云:
“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吧。”这位同窗名叫章翔耀,住在东昌坊口往西不远的秋官第地方,他的锡箔店在民国八年底还是开着,虽然以后情形不能知悉。《朝华夕拾》那文章虽是说三味书屋的事,《荡寂志》的图却确有年月可考,是在王府庄避难时所画的,但癸巳前后他都在三味书屋读书,所以那么地一总写在一起了。《西游记》图或者是在书房里所画,只是没有明白的记忆,因为关于那本绣像没有什么故事,也就容易见过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