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京的精神病严重起来,他的末路是很悲惨的。书房散伙之后,有一个时候他还住在蓝门里,后来到近地庙里去开馆,自己也就住在那里了。他的正式发呆是开始于留居蓝门的期间,因为在上学的那时期总还没有那种事情,否则就该早已退学,不等到讲《孟子》了。那是一个夜里,他在房里自怨自艾,不知道为的什么事,随后大批巴掌,用前额磕墙,大声说不孝子孙,反复不已。次早出来,脑壳肿破,神情凄惨,望望然出门径去,没有人敢同他问话。人家推测,难道他是在悔恨,十二老太爷死在富盛埠,他没有去找寻尸骨,有失孝道,还是在受鬼神谴责呢,谁也不能知道。总之他是那么的自责,磕头打嘴巴,时发时愈,后来大家见惯,也就不大奇怪了。
他开馆授徒的地方是在惜字禅院,即穆神庙的北邻,可以说是在塔子桥南堍路西。在那里教了几年,现今无从计算,但末了一年是光绪乙未(一八九五)年,那是很的确的。因为致房一派有一个值年,是佩兰公的祭祀,那年冬天轮到立房承值,所以年月有可查考。照例冬天先收祭田祖,从除夕设供办起,至十月拜坟送寒衣止,除开销外稍有利润。可是子京等不到收租,于春间早以廉价将租谷押给别人,拿这钱来要办两件大事,即是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媒婆给他说亲,同人家串通了,借一个女人给看一面,骗了钱去,这个他固然无从知道,租谷是自己押掉的,却拿这钱来在庙里修造仓间,那更是冤枉透了。进行了这样一个计划之后,在三伏中间他忽然大举的发狂,结束了以前一切的葛藤。他先来一套自责自打,随后拿剪刀戳破喉管,在胸前刺上五六个小孔,用纸浸煤油点火,伏在上边烧了一会,再从桥边投入水里,高叫曰“老牛落水哉”。当初街坊都不敢近去,落水后才把他捞起,送回蓝门里去,过了一日才死,《白光》里说落水而死,只是简括的说法罢了。租谷虽已无着,祭祀总不可缺,丙申年的值祭由伯宜公答应承当,但是值年还未完了,他却先自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