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穆仲,婺之永康人也。至元中,与弟汲仲并寓于杭。穆仲尝风雪高卧,午不启户。道士黄松瀑悯其清苦,言于真人杜南谷,南谷馈以酒米薪炭,皆不受。赵文敏尝求汲仲撰罗司徒父墓铭,赠遗甚厚。汲仲曰:“吾不能为宦官父作铭,请辞。”时绝粮已一日矣。
予观世有通显而贪昧者,不问人之贤愚,但视其赠遗之厚,则为之作铭诔表传或庆贺赠送之文。又有为郡县者,欲货取津要而无从,乃假求修庙学碑或刻书序,因以纳贿。与者意在求人之庇己,受者意在掩己之苟得,各自以为有术也,不知明者视之若掩耳盗铃,何益哉!闻汲仲之风,亦少知愧矣。
黄乾亨,闽之莆田人,成化乙未进士,授行人,与给事中林荣俱奉使满刺加。渡海,舟复,二使及舟中之人咸溺焉。
凡海舶必以小舸自随,下碇登陆,非此不可。时有数人附舸随流,至一岛。众皆馁,无所得食,其中黠者相与扣石出火,聚岩下枯翳燃之,使烟浮于空。并海逻戍望见之,意其寇也,来迹捕之。问知其由,因载以返。
初,乾亨将行,祈梦于九仙山。神告曰:“飞龙亭下过,方始问前程。”出海经一所,忽见亭中匾“飞龙”二字,行未远而没。信知人之死生有定数也。
武功伯天全先生徐公,博学,无所不通,尤好相地,每自神其术,以为郭景纯复生。按察副使冯士定父丧,将卜葬,求先生相地。历吴中诸山殆遍,罔有惬意者。既而得一地葬之,以为最吉。后士定起复至京,自投宗人府井中死,吉安在乎?
又,武功之婿蒋廷贵将葬其祖,发引之日,亲宾填门。先生谓其地不吉,遂不克葬。复择地,逾时而始葬,曰:“此地必出魁元。”己而廷贵果中南畿辛卯经魁、戊戌进士,人皆诧先生之术验矣。不三年,而廷贵以乐亭令卒于官,遗腹一子曰焘,至十七而夭,吉又安在乎?
大抵地理之说,不可谓尽无,但吉凶祸福,则岂必系乎此。昔罗大经云:“郭璞谓本骸乘气,遗体受荫。夫人之生,贫富贵贱禀赋已定,岂家中枯骨所能精移乎?如璞之说,是上天之命反制于一杯之土也。”杨诚斋亦云:“郭璞精于风水,宜妙选吉地以福其身,利其子孙。然璞不免刑戮,子孙卒以衰微,是其术已不验于身矣。后世方且诵其遗书而尊信之,不已误乎!”伟哉,二公之论,足以破世俗之惑矣。
昆山张副使节之,吵一目。尝游虎丘寺,见千眼观音像,戏题曰:“佛有千眼,光明皎皎。我有两目,一目已眇。多者太多,少者太少。”一时传为雅谑。
成化间,巨珰黄赐丧母,有词臣衰绖持杖而哭焉,以孝子自处,为言官所论。
予尝读史云:北齐和士开母丧,附托者咸往奔哭。富商丁邹、严兴,并为义孝。有一朝士,号哭甚哀。乃知古亦有是矣。
呜呼,义孝之士,千载复见,亦云异哉。
天顺间,琼台邢公宥守苏时,岁侵民饥,公具疏闻于朝,乞行赈贷。都御史韩公雍时家居,语之曰:“公必须极可而后行,民已为沟中瘠矣。旦擅发之罪不过收赎,以数斛赎米而活百万生灵,何惮而不为哉!”语未毕,邢公大悟,即日发官廪以赡民,所全活者甚众。
尝读晋史《外戚传》,王蕴为吴兴太守,郡饥,蕴开仓赡恤,主簿执谏请先表上待报。蕴曰:“百姓嗷然,道路饥馑,若表上须报,何以救将死之命乎。专辄之愆,罪在太守。且行仁义而败,无所恨也。”于是大赈贷,赖蕴全活者十七八焉。后蕴于太元九年卒,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太平之世,人皆志于富贵,位卑者所求益劳,位高者所得愈广。然以利固位,终不能保其所有。故时人为之语曰:“知县是扫帚,太守是拼斗,布政是叉口,都将去京里抖。”语虽粗鄙,而切中时弊云。
成化丁酉(十三年,),山西石州有男子曰桑冲,美姿貌,伪为妇人饰,善刺绣烹饪。出入人家,女妇与同处者,多为所污。
至真定,一士人延冲于家。其婿欲私焉,夜往强拥之就榻,其奸始露。执送于县,讯之,具得其实。械送京师,磔于市。
(成化)时,又有男子诈为宦者,至闽中,藩臬二司皆伏谒,宦者不为礼。福守唐珣独觉其伪,私戒馆人入内觇之。数日,馆人已熟察其状,乘间仆之地,探其胯下,则男子也。二司官初骇珣之所为,已而大惭服。械至京,以尝在中贵汪直门下,释不问弘治间,京师有少妇,出城一舍许归宁父母。明日侵晨,抱哺一儿骑而入城,道遇一僧控其马,令之下。妇拔一钗与之,冀释己。僧曰:“但欲汝下,不须物也。”妇知其意,乃出怀中儿与之,曰:“第持此,伺吾下。”僧方抱儿,妇亟跃马去不顾。僧手裂儿为二。妇行里许,见行道数人,驻马谓之曰:“前去一僧,盗也,行劫我,赖马壮得脱。持我儿去,汝辈可救之,当重赏汝。我京中某家妇也。”众前追及之,果见儿死道上,僧方就水旁浣衣上血。众执送官,论死。
呜呼!怜爱儿者,妇人之情也。此妇独割其至爱以全节,亦烈矣。独失其姓名为可恨耳。
寒月有三人渡钱塘江,覆舟溺水,既而皆登陆。一人忍寒至酒肆中,食汤饼且饮酒,独无恙。二人急入浴室中求浴,越明日,俱死。
盖寒入腠理未深,内食热物,故生。外用热汤沃之,则逼寒气入内,故死。此正与旧说三人雾中行者相类,故录以戒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