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曾静:旨意问你书内云“可荣可辱,可生可死,而此义必不可失坠”等语。今钦差审问之时,曾静缮写亲供全然改变,求哀乞怜,备极称颂。在曾静将以为荣乎,将以为辱乎?又未知曾静之心,此时愿生乎,抑愿死乎?其争持大义者何在?着他据实供来。
曾静供:弥天重犯向谓荣辱死生大义必不可失,只因错解《春秋》,错听谣言耳。其实弥天重犯原是皇上的赤子,非有历世功爵在先明难忘,素怀背叛不臣之心。今日发觉被执,只为谣言蛊惑,错解经义遂至狂悖若此。即在旧年狂悖蒙心之中,此心自问毫无别为,皆是从知识闻见上差错起。到今日解出经义,毫不相干,知得谣传是蜚语诋诬。弥天重犯是蝼蚁小民,实是心悦诚服,到此惟有痛哭流涕,自恨当身大义,自悔不能为顺则之民,其乞哀求怜,正是弥天重犯今日当身之正义,但恐求乞之诚不至不能赎补当前之罪,虽蒙皇恩浩荡,自计于法无可生耳。至若颂德称功,亦弥天重犯为臣民之分,所宜然,尚得似前日之陷于不知,而姿自诋诬,惟所虑者,识浅学陋,不能仰测龙德中正之备,而颂与称有不能至,以是死难瞑目也。盖君之尊同天,亲同父,民之称天,子之颂父岂得为过,况五伦从天而下,极之昆虫草木,皆有而君臣一伦,尤为五伦之首。弥天重犯从前错听流言,错解经义,所以陷身禽兽,自咎虽生犹死,今既晓得本朝龙兴,不同寻常万万,又亲被圣德,高厚从古所无,此时虽死犹生,虽辱亦荣了。
【译文】
问曾静:旨意问你,你在书信里有“可荣可辱,可生可死,而此义必不可失坠”等说法。现在派钦差审问此案时,曾静亲笔招供,全部改变了立场,求怜摇尾,说尽奉承的话。曾静,你自己认为这是光荣的呢?还是认为这是耻辱的?又不知道曾静你的心思此时是愿意活呢?还是愿意死呢?曾静所争论坚持的大义哪里去了?令他从实供来。
曾静供: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一向认为关系荣辱生死的大义,一定不能失去,只是因为错误理解了《春秋》,误听了谣言的缘故。其实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原本是皇上的子民,并没有一个祖先在明朝有过功勋和封过爵位而难以忘怀,也没有一贯怀着背叛本朝的心思。现在案发而被逮捕,只因为错误理解了经文大义,以至于狂妄悖乱到这个程度。即使是在过去被狂乱悖逆蒙骗时,我扪心自问,没有一点别的行为,都是从知识见闻上出现差错引起的。到了现在,参透了经文大义和吕说毫不相干,知道了所得到的谣言是在造谣惑众诋毁圣哲。犯了弥天大罪的我是一个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的小百姓,实在是心服口服。到现在只有痛苦流泪,自己痛恨处事立身失却大义,后悔不能成为太平盛世一顺民。
我乞哀求怜,正是因为犯了弥天大罪的我现在找到了立身大义,只害怕请求之心不够虔诚,不能偿还弥补过去的罪过,虽然承蒙了浩荡皇恩,但自己想来在国法上怕已没有生路了。至于说歌功颂德,亦是犯了弥天大罪的我做臣民的份内事情,是应该的,哪还能像从前陷于愚昧无知而狂妄地百般诋毁!我所担心的只是学问浅薄,不能够准确完全地领会圣上高深的仁德思想,而称颂时有不贴切,或见不到的地方,因此而死不瞑目。君主的尊严像皇天一样,亲情如父亲一样,老百姓赞美皇天,做儿子的颂扬父亲,哪里能成为过失呢?况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从上到下,五种伦理关系,即使是草木昆虫都有这样的关系,而君臣间这一伦,居五伦中的第一位。犯了弥天大罪的我从前错听了流言蜚语,错解了经文大义,所以身陷禽兽之类。自己虽然活着就像死了一样。现在既然知道了本朝建国比过去所有一切朝代都强过万万,又亲身承蒙受了皇上深厚的恩德,自古以来,没人能比。这个时候,即使死去就像活着,虽是耻辱,亦感到光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