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礼记集说卷一百五十一 宋 卫湜 撰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郑氏曰此心广体胖之诗也澳隈崖也猗猗喻美盛斐有文章貌也諠忘也道犹言也恂字或作峻读如严峻之峻言其容貌严栗也民不能忘以其意诚而德着也圣人既有亲贤之德其政又有乐利於民君子小人各有以思之
孔氏曰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此诗卫风淇澳之篇美卫武公之德也如骨之切如角之磋如玉之琢如石之磨瑟然顔色矜庄僩然性行寛大赫然顔色盛美喧然威仪宣着恂栗谓顔色庄栗有斐君子者论道武公盛德至善人之爱念不能忘也於戏前王不忘周颂烈文之篇也於戏犹言呜呼以文王武王意诚於天下故诗人叹美之云此前世之王其德不可忘也
蓝田吕氏曰切磋者解割之谓也琢磨者修治之谓也有璞玉於此将以为圭则必先解而为圭之质将以为璧则必先解而为璧之质如学者之志欲止於小善则以小善为之质欲止於至善则以至善为之质琢磨者即其质以修治其文小善之质止可以修小善之文至善之质然後可以修至善之文故如圭之质不能琢磨而成璧璧之质不能琢磨而成圭故曰如切如磋道学也如琢如磨自修也恂栗者敬其学也威仪者见之文也斐文之着也学止於至善积而为盛德至於文章着见则入於民心者深矣此诚之不可揜也故民不能忘也诚之至者非特入於民心其所以道民者泽流於後世矣贤其贤亲其亲君子化其善也乐其乐利其利小人蒙其惠也
山隂陆氏曰赫兮喧兮者威仪也者所谓威仪棣棣光美相逮如此经曰乃出揖私朝煇如也登车则有光矣德言盛善言至亦言之法此以没世不忘也进於武公矣武公老而如此虽死犹如此也
石林叶氏曰道学求诸人自修求诸己恂栗者诚於内威仪者文於外求诸人求诸己所以有至善也故曰发虑宪求善良诚於内文於外所以有盛德也故曰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善则民归之不忘也故曰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有盛德至善则民无间於君子小人皆在所不忘也然而君子怀德故贤其所贤者义也亲其所亲者仁也小人怀惠故乐其所乐者亦义也利其所利者亦仁也
庐陵胡氏曰民不忘美卫武之诚没世不忘美文武之诚夫诚至於民怀不忘其诚至矣
莆阳林氏曰此诗序云美武公之德言其表里相称也故能先诚其意自然修身可观菉竹生於水傍自然猗猗而盛斐然如君子气象盖由切磋琢磨而成就其材如此终是令人不能忘也下文乃戴记解此诗盖训诂之学其来也远自汉以前有之矣道治也谓学问以治之由学问然後日渐月渍所谓自修也言其学问而治之如切如磋也日渐月渍非一朝一夕之故如琢如磨也後又引於戏前王不忘说不能忘之义谓君子所以不能忘前王者谓其贤者则知其贤其可亲者则亲之小人所以不能忘前王者谓民之所乐前王亦与之同其乐民之所利前王亦与之同其利君子小人不能一日忘之也
新安朱氏曰此与诗云邦畿千里至止於信皆传之三章释止於至善淇水名澳隈也切以刀锯琢以椎凿皆裁物使成形质也磋以鑢锡磨以沙石皆治物使其滑泽也治骨角者既切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皆言其治之有绪而益致其精也瑟严密之貌僩武毅之貌赫喧宣着盛大之貌諠忘也道言也学谓讲习讨论之事自修者省察克治之功恂栗战惧也威可畏也仪可象也引诗而释之以见能得至善之所由而又以赞其德容之盛也於戏叹辞前王谓文武也君子谓後贤後王小人谓後民也此言前王所以新民者止於至善能使天下後世无一物不得其所所以既没世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此两节咏叹淫泆其味深长当孰玩之 曰复引淇澳之诗何也曰上言止於至善之理备矣然其所以求之之方与其得之之验则未之及故又引此诗以发明之也夫如切如磋言其所以讲於学者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如琢如磨言其所以修於身者已密而益求其密也此其所以择善固执日就月将而得止於至善之由也恂栗者严敬之存乎中也威仪者辉光之着乎外也此其所以脺面盎背施於四体而为止於至善之验也盛德至善民不能忘盖人心之所同然圣人既先得之而其充盛宣着又如此是以民皆仰之而不能忘也盛德以身之所得而言也至善以理之所极而言也切磋琢磨求其止於是而已矣曰切磋琢磨何以为学问自修之别也曰骨角脉理可寻而切磋之功易所谓始条理之事也玉石浑全坚确而琢磨之功难所谓终条理之事也 曰引烈文之诗而言前王之没世不忘何也曰贤其贤者闻而知之仰其德业之盛也亲其亲者子孙保之思其覆育之恩也乐其乐者含哺鼔腹而安其乐利其利者耕田凿井而享其利也此皆先王盛德至善之余泽故虽没世而人犹思之愈久而不能忘也
龙泉叶氏曰学者以密察之功微细以验之积渐以充之诚意所贯本末光明其或文或质或浅或深疾徐反复之际式有可观之义盖君子察之於内衆人察之於外唯其中无可愧外无可憾所以诗人之形容若此之盛也学者强为善而已非以求之於人也及其为善之至纯实着见而不可掩则斯民记之矣建安真氏曰如切如磋道学也主知而言如琢如磨自修也主行而言此言致知力行之功当并进也知到十分精处而行处有一分未密亦未得为至善须是知极其至行亦极其至方谓之至善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郑氏曰克能也顾念也諟犹正也帝典尧典亦尚书篇名峻大也皆自明明德也盘铭刻戒於盘也极犹尽也
孔氏曰周公封康叔作康诰太甲伊尹戒太甲之辞盘铭汤沐浴之盘刻铭为戒必於沐浴之盘者戒之甚也苟日新苟诚也非唯沐浴自新诚使道德日益新也非唯一日之新当使日日益新非唯日日益新又须恒常日新皆是丁宁之辞作新民者周公使康叔作新殷民也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此大雅文王之篇言周虽旧是诸侯之邦其受天之命谓为天子而更新也
河南程氏曰克明峻德顾諟天之明命皆自明也者皆由於明也
蓝田吕氏曰古者大人之学未尝不先自明其德然後及於天下故引汤诰太甲尧典之言以明文王汤康皆自明也新之为言革其故也理义者人心之所同然唯大人为先得之德之不明也以民之未知乎此也德之不行也以民之未得乎此也先知觉後知先觉觉後觉则易昏为明易恶为善变化气质如螟蛉之肖蜾臝是岂不为新乎虽然自明明德者亦日新也合内外之道故自新然後新民也汤之盘铭自新者也康诰文王之诗新民者也君子治己治人其究一也故曰无所不用其极
严陵方氏曰日新者日新其德也易曰日新之谓盛德苟日新者言日新之有始也日日新者言日新之有继也又日新者言日新之有加也既有始又有继又有加则日新其德於是为至极之为言至也所与书言君子所其无逸之所同义盖有所则有用有用则有极既有所矣其可不用其极乎故其言如此然君子之日新非特在已下以治民上以承天亦莫不然故又引诗书之言以证之则无所不用其极又在乎此
山隂陆氏曰諟之在前顾之在後极至也未有不用其极而能新者也
石林叶氏曰新之至於又新者德之在己也作新民德之在人也其命新者德之在天也盖君子之德至於受天之命而後极其明德也
庐陵胡氏曰日新自明也新民明民也自明明民物我一致两造其极是谓无所不用其极极中也民不协於极者由不明也上之人能易昬为明变化气质使之自新以趋於中道是为用其极也
东莱吕氏曰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者新之谓也於穆不已天之所以为天也纯亦不已文王之所以为文也其不已者新之谓也新者天之道也日月之运行万物之发生无穷已也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者知此道也其自新也以尧舜之道为必可行以尧舜之德为必可至其新民也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所谓无所不用其极也然非不息不已则不能至此
延平周氏曰易曰穷理尽性穷其在己之理然後能穷其在物之理尽其在己之性然後能尽其在物之性未有不自明其在己者而能明其在物者也此君子所以贵乎自明新之无已而至於极则圣人也此君子所以用其极
新安朱氏曰太甲殷书顾谓常目在之也天之明命即天之所以与我而我之所以为德者也常目在之则无时不明矣皆自明也结所引书皆言自明已德之意此传之首章释明明德也汤之盘铭以下此传之二章释新民也铭名其器以自戒之辞也苟诚也汤以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恶如沐浴其身以去垢故铭其盘言诚能一日有以涤其旧染之汚而自新则当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间断也作新民鼓之舞之之谓作言振起其自新之民也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言周国虽旧至文王能新其德以及於民而始受天命也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自新新民皆欲止於至善也曰然则其曰克明德者何也曰此言文王能明其德也盖人莫不知德之当明而欲明之然气禀拘之於前物欲蔽之於後是以虽欲明而有不克也文王之心浑然天理亦无待於克之而自明矣然犹云尔者亦见其独能明之而他人不能又以见夫未能明者之不可不致其克之之功也 曰顾諟天之明命何也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故人之明德非他也即天之所以命我而至善之所存也是其全体大用盖无时而不发见於日用之间人唯不察於此是以汨於人欲而不知所以自明常目在之而真若见其参於前倚於衡也则成性存存而道义出矣 曰克明峻德何也曰言尧能明其大德也 曰是三者固皆自明之事也然其言之亦有序乎曰康诰通言明德而已太甲则明天之未始不为人而人之未始不为天也帝典则专言成德之事而极其大焉其言之浅深亦略有序矣或问盘之有铭何也曰盘者常用之器铭者自警之辞也 古之圣贤兢兢业业固无时而不戒谨恐惧然犹恐其有所怠而忽忘之也是以於其常用之器各因其事而刻铭以致戒焉欲其常接乎目每警乎心而不至於忽忘之也然则沐浴之盘而其所期之辞如此何也曰人之有是德犹其有是身也德之本明犹其身之本洁也德之明而利欲昬之犹身之洁而尘垢汚之也一旦存养省察之功真有以去其前日利欲之昬而日新焉则亦犹其疏瀹澡雪而有以去其前日尘垢之汚也然既新矣而所以新之之功不继则利欲之交将复有如前日之昬犹既洁矣而所以洁之之功不继则尘垢之集将复有如前日之汚也故必因其已新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使其存养省察之功无少间断则明德常明而不复利欲之昬亦如人之一日沐浴而日日沐浴又无日而不沐浴使其疏瀹澡雪之功无少间断则身常洁清而不复为旧染之汚也昔成汤所以反之而至於圣者正唯有得於此故称其德者有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又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有曰从谏弗咈改过不吝又曰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此皆足以见其日新之实至於所谓圣敬日跻云者则其言愈约而意愈切矣然本其所以得此又其学於伊尹而有发焉故伊尹自谓与汤咸有一德而於复政太甲之初复以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为丁宁之戒盖於是时太甲方且自怨自艾於桐处仁迁义而归是亦所谓苟日新者故复推其尝以告於汤者告之欲其日进乎此无所间断而有以继其烈祖之成德也其意亦深切矣其後周之武王受师尚父丹书之戒而谓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退而於其几席觞豆刀劔户牖莫不铭焉盖闻汤之风而兴起者今其遗语尚幸颇见於大戴之礼书愿治之君志学之士亦不可以莫之考也曰此言新民其引此何也曰此自其本而言之盖以是为自明之至而新民之端也 曰康诰之言作新民何也曰武王之封康叔也以殷之余民染纣汚俗而失其本心也故作康诰之书而告之以此欲其有以鼔舞而作兴之使之振奋踊跃以去其恶而迁於善舍其旧而进乎新也然此岂声色号令之所及哉亦自新而已矣曰孔氏小序以康诰为成王周公之书而子以武王言之何也曰此五峰胡氏之说也盖尝因而考之其曰朕弟寡兄者皆为武王之自言乃得事理之实而其他证亦多小序之言不足深信於此可见然非此书大义所关故不暇於致详当别为读书者言之耳 曰诗之言周虽旧邦其命惟新何也曰言周之有邦自后稷以来千有余年至於文王圣德日新而民亦丕变故天命之以有天下是其邦虽旧而命则新也盖民之视傚在君而天之视聼在民君德既新则民德必新民德既新则天命之新亦不旋日矣 曰所谓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者何也曰此结上文诗书之意也盖盘铭言自新也康诰言新民也文王诗言自新新民之极也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极即至善之云也用其极者求其止於是而已矣
新定邵氏曰以事情揆之日日盥頮人之所同也日日沐浴恐未必然内则篇记人子之事父母亦不过五日则燂汤请浴三日具沐而已斯铭也其殆刻诸盥頮之盘欤
长乐陈氏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然则欲明明德於天下必先自明也新民者必先自新也至於所止不同亦皆至善也
永嘉薛氏曰明德峻德也日新德新也
龙泉叶氏曰人之於德皆自明也岂有明之者哉火有不息之光泉有不竭之流人之欲自明也穷天下之欲不能蔽其逹而行之也合天下之力不能遏如水火焉益深益热而不可御也圣贤亲身行之则知自明之为功矣徒口耳记问而己者若之何哉新与明皆学者功用之要也新则明明则新太甲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人无日新之效苟惟一善以自恕记其旧而忘其新得於昔而遗於今颓惰委靡日就耗散而其本然者忘矣有新有故者物也物已故而不复新者也此汤之所以铭也国之已故者不复新周故国也而文王能新之此诗之所以颂也一性之诚无故无新持之不倦存之若一人之於身鲜有不以新旧为别者自欺其身者也不二不息有始有卒则日新之功见矣一段说成德就贤之功效一段说明德是自明一段前辈所以移易在前谓是解新民然细看却只是自说日新意思
建安真氏曰身之有垢特形骸之碍耳然人犹知沐浴以去之惟恐尘垢存则其体汚秽至於心者神明之府甘心为利欲所溺以昬蔽之甚如积粪壤如聚蛲蚘不肯一用其力以去之是以形体为重以心性为轻也岂不缪哉唐人栉铭曰人之有髪旦旦思理有身有心胡不如是深得成汤铭盘之意
钱塘吴氏曰德既明矣终始惟一时乃日新於是又取诗书言新者明之日新则德益辉光新其在己者也民新则风移俗易新其在人者也命新则祈天有永新其在天者也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极者至也至则止矣故又取诗人所言止者明之止者止於至善而已【如愚】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为人君止於仁为人臣止於敬为人子止於孝为人父止於慈与国人交止於信
孔氏曰诚意在知所止引殷颂玄鸟之篇言殷之邦畿千里惟人所居止引小雅缗蛮之篇言黄鸟止在岑蔚丘隅之处得其所止孔子见其诗而论之云观於鸟之所止则人亦知其所止也又大雅文王之篇言文王之德缉熙光明又能敬其所止以自居处也河南程氏曰释氏多言定圣人便言止如物之好须道是好物之恶须道是恶物自好恶关我这里甚事若说道我只定更无所为然物之好恶亦自在里故圣人只言止所谓止如人君止於仁如人臣止於敬之类也易曰艮其止止其所也言随其所止而止之人多不能止盖人万物皆备遇事各因其心之所重更互而出才见得这事重便有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分出 又曰人多思虑不能自宁只是做他心主不定要作得心主唯是止於事为人君止於仁为人臣止於敬父子止於孝慈之类如舜之诛四凶已作此恶从而诛之舜初何与焉人不止於事只是揽他事不能使物各付物物各付物则是役物为物所役则是役於物有物必有则须止於事 又曰於止知其所止谓当止其所也夫有物必有则父止於慈子止於孝君止於仁臣止於忠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则安失其所则悖圣人所以能使天下顺治非能为物作则也唯止之各於其所而已【伊川】
蓝田吕氏曰民之所止止於邦畿而已鸟之所止止於丘隅而已是皆知其所止矣人之於学不知所止流遁失守无所适归终亦必亡而已矣虽黄鸟之不若也故文王之学所以缉熙者在敬其所止而已所谓仁敬孝慈信者乃为人君为人臣为子爲父与国人交之至善者也其所居之地不同故所止之善不一其所以为至善则一也所谓止者犹行者之所欲至射者之所欲中虽未至也虽未中也必至必中而後已此之谓知所止
石林叶氏曰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居而止之也缗蛮黄鸟止於丘隅择而止之也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安而止之也
庐陵胡氏曰止得其所则善君臣父子国人止於仁敬孝慈信是为止其所虽然不明乎善虽欲择善而止之未必得其所也故先於明明德
新安朱氏曰此与前引淇澳诗皆传之三章释止於至善邦畿王者之都也止居也言物各有所当止之处也缗蛮黄鸟止於丘隅岑蔚之处子曰以下孔子说诗之辞言人当知所当止之处也穆穆深远之意於叹美辞缉继续也熙光明也敬止言其无不敬而安所止也引此而言圣人之止无非至善五者乃其目之大者也学者於此究其精微之藴而又推类以尽其余则於天下之事皆有以知所止而无疑矣曰引缗蛮之诗而系以孔子之言孔子何以有是言也曰此夫子说诗之辞也盖曰鸟於其欲止之时犹知其当止之处岂可人为万物之灵而反不如鸟之能知所止而止之乎其所以发明人当知止之义亦深切矣 曰引文王之诗而继以君臣父子与国人交之所止何也曰此因圣人之止以明至善之所在也盖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是以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当止之所但所居之位不同则所止之善不一故为人君则其所当止者在於仁为人臣则其所当止者在於敬为人子则其所当止者在於孝为人父则其所当止者在於慈与国人交则其所当止者在於信是皆天理人伦之极致发於人心之不容己者而文王之所以为法於天下可传於後世者亦不能加毫末於是焉但衆人类为气禀物欲之所昏故不能常敬而失其所止唯圣人之心表里洞然无有一毫之蔽故连续光明自无不敬而所至者莫非至善不待知所止而後得所止也故传引此诗而历陈所止之实使天下後世得以取法焉学者於此诚有以见其发於本心之不容己者而缉熙之则其敬止之功是亦文王而已矣诗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正此意也 曰五者之目词约而义该矣子之说乃复有所谓究其精微之藴而推类以通之者何其言之衍而不切耶曰举其德之要而总名之则一言足矣论其所以为是一言者则其始终本末岂一言之所能尽哉得其名而不得其所以名则仁或流於姑息敬或堕於阿谀孝或陷父而慈或败子且其为信亦未必不为尾生白公之为也又况传之所陈姑以见物各有止之凡例其於大伦之目犹且阙其二焉苟不推类以通之则亦何以尽天下之理
永嘉薛氏曰止极也仁之至义之尽也知止而後能定能定则不它矣此谓知本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无所不用其极也能知所止无所往而不建其极也黄鸟尚知安身之所人而不求所止可乎
龙泉叶氏曰学者之於道非有可止之法其所为力行而不息者将以成就其所止也故君力行以成就其所止之仁臣力行以成就其所止之敬子力行以成就其所止之孝父力行以成就其所止之慈人之行於世也苟知其所止虽行千里之远而可以无厌其不知也则左足未举而右足踬矣故动则入陷穽行则入网罗以至於死而不得其止也
东莱吕氏曰止则一不止则二人之行也未得其所居则其心茫然不杂则乱也及得其所居则心自定矣此止则一也君子之学择其所止而已矣【居仁】建安真氏曰大学之道在止於至善为人君为人臣与国人交各有所当止止云者必至於是而不迁之谓也以君道言之有一毫未至於仁不可以言止知仁之当为或出焉或入焉亦不可以言止何谓仁克己复礼仁之体也爱人利物仁之用也为人君者内必有以去物欲之私使视听言动无一不合乎礼外必有以广民物之爱使鳏寡孤独无一不遂其生此所谓仁也必有是体然後其用行焉故圣人论仁莫先於克己也人君为天下民物之主痒痾疾痛孰非同体故君道必主於仁而为仁必极其至所谓止於至善也自古帝王独称尧舜为至仁者以其兼体用之全无纎微之间故也若宋襄以不禽二毛为仁梁惠以移民移粟为仁是特区区之小善耳其可以言至乎其可遽止於是乎以此推之则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国人交之信皆以极至为当止之地若夫以貌恭为敬以从令为孝以长恶为慈以小谅为信而曰止於是焉则非所敢知也 又曰文王於缉熙敬止此敬字举全体而言无不敬之敬也为人臣止於敬专指敬君而言乃敬中之一事也文王之敬包得仁敬孝慈信
新定邵氏曰此章所以释止於至善之义也至善之道乃夫人安止之地自其大体而言之人之一身其生也生乎此道之中其处也处乎此道之内未有能出於范围之外者也自其事为而言之视听言动皆当由礼喜怒哀乐皆当中节亦未尝无所止也古昔圣贤洞明乎此故其告语所及经指此道为所止之地曰安汝止者安乎此也曰钦厥止者钦乎此也谓之广居谓之安宅无非推明乎此也自夫人讲学不明蔽於物欲始旷其安宅而弗居血气驰骛殆如寄身於逆旅甚者惰於荆棘投於陷穽溺於深渊而不自知也岂不重可叹哉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郑氏曰情犹实也无实者多虚诞之辞圣人之听讼与人同耳必使民无实者不敢尽其辞大畏其心志使诚其意不敢讼本谓诚其意也
孔氏曰无情者以下记者释夫子之意也
河南程氏曰或问此谓知本止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何也先生曰且举此一事其它皆要知本听讼则必使无讼是本也【伊川】
横渠张氏曰大畏民志大畏服其民志使民诚服犹神武而不杀也威德素着则民自畏服无情者不敢尽其辞则知过必改不可幸免故无讼也此则三不欺圣人皆有之爱则不忍明则不能威则不敢清江刘氏曰听讼能判曲直岂不为美然而圣人之意以无讼为先者贵息争於未形也
延平周氏曰圣人听讼与人同使无实之人不得尽其辞则异
严陵方氏曰子路之折狱不及孔子之无讼召南之听讼不及周南之无犯此所以为圣贤之辨欤夫讼者以其两辞之情伪未辨也至若无情之人不得尽其辞岂复有讼乎非夫大畏民志固不能若是易於讼言有孚窒惕盖谓是矣
马氏曰诚其意则使民心服不可得而欺矣大畏民志者心服之谓也
蓝田吕氏曰孔子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故诚其意则使民服民不得而欺矣大畏民志者心服之谓也中心悦而诚服如七十子之服仲尼虽巧言如簧苟无其实为天下所不容此无情者所以不得尽其辞而可使无讼是谓诚意之效故曰知本
新安朱氏曰此传之四章释本末犹人不异於人也情实也引夫子之言而言圣人能使无实之人不敢尽其虚诞之辞盖我之明德既明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故讼不待听而自无也观於此言可以知本末之先後矣 曰然则听讼无讼於明德新民之义何所当也曰圣人德盛仁熟所自明者皆极天下之至善故能大有以畏服其民之心志而使之不敢尽其无实之辞是以虽其听讼无以异於衆人而自无讼之可听盖已德既明而民德自新则得其本之明效也或不能然而欲区区於分争辨讼之间以求新民之效其亦末矣此传者释经之意也
新定邵氏曰民生有欲羣居则竞民之不能无讼也久矣鼠牙雀角疑似惑人讼之未易听察也尚矣有能裁决明审使奸猾无所遁情善良得以吐气是亦足以为政矣然人之情伪无穷己之精力有限与其分拏鬬?劳吾之听决孰若和顺雍睦相安於无事是故虞芮质成未足以见文王至其目观礼逊之俗忸怩而不忍争然後见文王道化之懿耳夫所谓大畏民志者岂必峻厉威刑使之畏惧而不敢犯哉盖其羞愧之心潜动於中则稍犯不韪措躬无地中庸所谓不怒而民威於鈇钺是也昔夫子之仕於鲁也将为司宼而沈犹氏之徒已为之息心而改行此其德望素隆大畏民志厥有明验傥得邦家则绥来动和使民无讼尚奚难哉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郑氏曰懥怒貌也或作懫或作?
孔氏曰此覆说前修身正心之事因忿怒恐惧而违於正心既不在视听与食不觉知也
河南程氏曰或谓有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心不得其正是无此数者心乃正乎程先生曰非是要无只是不以此动其心学者未到不动处须是执持其志【伊川】
蓝田吕氏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之心良心也天之所以降衷民之所以受天地之中也寂然不动虚明纯一与天地相似与神明为一传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其谓此欤此心自正不待人正而後正而贤者能勿丧不为物欲之所迁动如衡之平不加以物如监之明不蔽以垢乃所谓正也唯先立乎大者则小者不能夺如使忿懥恐惧好恶忧患一夺其良心则视听食息从而失守欲区区修身以正其外难矣
石林叶氏曰有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则心有所系矣故不得其正有系而不得正则其视也必不见听也必不闻食也必不知其味以心不在焉故也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盖能正心则能存而不失故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无所系此所以养性事天而修身之道也
庐陵胡氏曰古之君子无所不用其正坐毋箕坐必正也立毋跛立必正也游毋倨行必正也视毋淫视必正也听毋倾听必正也言不惰言必正也动不递动必正也至於祭则正已居则正位坐则正席射则正鹄投壶则正爵无所不用其正此无他凡以正其心也心正则先立乎大者而小者不能夺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其小者尔心一为小者所夺则坐立视听言动饮食颠倒失措而天地四方易位矣故养心不可不正然古之圣人以蒙养正盖未发之谓蒙谓喜怒哀乐未发时也能於此时养之以正则发而皆中节矣若发而後禁则扞格而难胜故正心必曰先谓正於未发之前
永嘉薛氏曰中庸之学以率性为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有所忿懥恐惧则非所谓中而本性昬矣心者神明之舍居中虚以治五官者也心为事夺五官皆失其正非所以安神明也一正心而本性正矣范阳张氏曰心之正体无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也其所以为忿懥恐惧好乐忧患者皆血气也此所以言身有所忿懥至忧患而不曰心也是心者出乎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外者也惟忘忿懥以至忧患则心之本体见矣故正心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则以心之正体无见无闻无味处是也一流於见闻滋味之间则心之正体偏矣故正其心者消尽血气忘忿懥以至忧患乃可耳心体既见寂然不动可也感而遂通亦可也此心正者之事正心者岂可遽言此哉学者不可不察
东莱吕氏曰四者皆非心之正也然则如之何而谓之心正非知至意诚不足以识之今夫视听言动求合乎礼以正其心则可谓之正心乎曰此求正其心而非心正也心正者非言语拟议所能形容也故唯知至意诚者能默识之【居仁】
新安朱氏曰此传之七章释正心修身自此以下并以旧文为正忿懥怒也湛然虚明随感而应者心之正也不能操而存之而苟以应物则必反为所动而累乎其中是以不得其正耳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矣 或问喜怒忧惧人心之所不能无也而曰心一有是则不得其正何哉曰人之一心湛然虚明以为一身之主者固其本体而喜怒忧惧随感而应者亦其用之所不能己者也人能即其日用之间动静之际戒慎恐惧有以存之则夫物之未感而其本体寂然不动如监之空如衡之平此固心之正及其既感而其为用流行不滞凡其妍媸轻重之变皆因彼之自然而随以应之则其喜怒忧惧之用虽各不同而吾之本心监空衡平之体固自若也亦何害於正哉唯其不知谨戒以操而存之使其未感则昬昧而无所知已感则昬乱而无所主是以四者之应得以动乎其中而不能自定是以当其忿懥则有是忿懥而不能平也当其恐惧则有是恐惧而不能安也以至於好乐忧患莫不皆然则方寸之地日用之间纷纷扰扰而心之体用无不失其正矣心之体用既失其正则其身在此其心在彼泮散支离不能复相管摄其不为仰面贪看鸟囬头错应人者几希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何足怪哉孟子所谓平旦之气从其大体意正如此然经复有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者盖意有未诚则念虑之间无非邪伪固无实可用力之处而不诚无物亦无肯实用其力之人故必意之已诚然後能正其心而不肯不正其心矣大抵意诚以後规模渐濶而功夫愈密由中以及外而功夫亦不难矣 又曰大学正心章已说尽了至修身章又从头说起至齐家治国章又依前说教他节节去照顾 又曰正心是就心上说修身是就应事接物上说
龙泉叶氏曰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物也非心也是物交於其心不出於此必入於彼物为之制则心之所存者寡矣无私主者心也物物而不物於物者心也举喜怒哀乐无以见之而非无者心也正心之至至於不以一物累其心则视而必见听而必闻食而必知其味推之於身皆一心之用也意言其所发心言其所存
建安真氏曰喜怒忧惧乃心之用非惟不能无亦不可无但平居无事之时不要先有此四者在胷中如平居先有四者即是私意人若有些私意塞在胷中便是不得其正须是涵养此心未应物时湛然虚静如鉴之明如衡之平到得应物之时方不差错当喜而喜当怒而怒当忧而忧当惧而惧恰好则止更无过当如此方是本心之正 又曰文公鉴空衡平之体鉴空衡平之用此二句切须玩味盖未曾应物之时此心只要清明虚静不可先有一物如鉴未照物只有一个空衡未称物已有一个平此乃心之本体即喜怒哀乐未曾发动浑然一理不偏不倚故谓之中也此所谓鉴空衡平之体及至事物之来随感而应因其可喜而喜因其可怒而怒因其当忧而忧因其当惧而惧在我本未尝先有此心但随所感而应之耳此即中节而谓之和所谓鉴空衡平之用或问大学不要先有恐惧中庸却要恐惧何也曰圣贤之言有似同而实异也中庸只是事物未形之时常常持敬令心不昬昧而已大学之恐惧却是俗语恐怖之类自与中庸有异
四明李氏曰始焉心足以制其身今也身反以戕其心故经不曰心有所忿懥而特曰身有所忿懥挈其身而言之所以明数者之累乃生於身而非生於心也然身之与心常相关而不相违安有身为物累而心为我有者乎吾见忿怒之横生嗜好之纷起而恐惧忧患且交战於方寸则心之存焉者寡矣故经列四者於前而继之曰心不在焉【元白】
钱塘吴氏曰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四者惟忿懥在人不可有易言惩忿书戒忿嫉是矣其余三者如恐惧修省好贤乐友生於忧患皆学者所不能无今乃与忿懥俱以不得其正言之何欤盖所以不得其正者以其身有之也身有之者血气所使也是私欲也故其所忿懥则是好勇鬬狠忿忘其身者也与一怒安其民者异也其所恐惧则是怯懦无勇见义不为者也与恐惧所不睹临事而惧者异矣其所好乐则是好色好利乐骄乐逸游者也其与好礼乐善者异矣其所忧患则是忧贫患得失者也其与忧民忧国患不知患不能者异矣此其所以不得其正也乃若喜怒哀乐发而中节何有於我哉而心之正则自若也是知不得其正者以身有之而心不在焉故也故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如愚】新定邵氏曰昔之圣贤固有一怒安民者矣非无忿懥也然当怒而怒所可怒者在物而不在我故怒而不迁所过者化固有恐惧修省者矣非无恐惧也然当惧而惧所可惧者在时而不在我故震雷虽惊不丧匕鬯唯仁者能好人以其无所作好也好乐如是夫奚伤天下忧吾不得不忧在我本无所忧也忧患如是夫奚损此如水中之万象监中之妍媸物至则见物去则寂水之与监无所增减亦无所爱憎也未应物之前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一毫不立固所以为此心之正当接物之时忿懥恐惧好乐忧患随感而应亦孰非此心之正诗人形容文王宅心之妙必曰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而孔门高弟形容夫子心术之精微者亦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正以方寸之地一毫意念未始或萌如此也则夫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四者苟有一焉岂不甚为此心之累哉盖心者身之主宰而四肢百骸之所由以听命也心不在焉则目虽视而不见逐鹿者不见泰山是也耳虽听而不闻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是也口虽食而不知其味中怀忧惕不觉匕筯之失是也夫耳目与口之用若无预於此心而此心一或不在则随之而俱废由是而观欲修其身者乌可不先正其心哉欲正其心者乌可使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念为此心之累哉
礼记集说卷一百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