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子仁》
自诚明谓之性,苟非生而知之,焉能自诚而明也如此?自明诚谓之教,苟非师友讲明功夫头脑,并出处进退时宜,焉能自明而诚也如此?故曰:诚则明矣,明则成诚矣。是故学者之于师友,切磋琢磨,专在讲明而已,故曰:学不讲不明。
《答林子仁》
来书所谓真实二字,足见切实功夫。但其间微有毫厘之辨,不可不察。盖良知原自无不真实,而真实者未必合良知之妙也。故程子谓:人性上不容添一物。
《答朱惟实》
得书知尹高阳,可慰。来谓既云敬慎不败矣,又云患所以立。立夫良知即性,性即天,天即乾也。以其无所不包,故谓之仁;无所不通,故谓之亭;无所不宜,故谓之利;无所不正,故谓之贞。是故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终日乾乾夕惕,敬慎此良知而已。虽危无咎,即所谓不败,即所以立本也。平斋求之,良知更何疑于不足,此便是尽性,自能获乎上下。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而已矣。能反求,自不怨天尤人,更有何事!
《答宗尚恩》
来书之意已悉,但某欲吾丸斋为第一等人物,惜乎今日小用之,非我所望也。所谓欲自试云者,古人谓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为学,此至当之论。吾丸斋且于师友处试之,若于人民社稷处试,恐不及救也。进修苟未精彻,便欲履此九三危地,某所未许。有疑,尚当过我讲破。(其一)
来书谓为禄而仕,足见谦德。古之人欲仕,出疆必载贽,三月无君则吊。君臣大伦,岂一日可忘?昔者孔子为禄而仕为乘田,必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为委吏,必曰会计当而已矣。牛羊不茁壮,会计不当,是不能尽其职,是为不及。牛羊茁壮、会计当而不已者,是为出位之思,是为过之。过与不及,皆自取其罪过。在丸斋当了然此道,自不至于如彼喜而不寐。区区本心,但休戚相关,不能不为之虑耳。为禄为道,无入而不自得者,有命存焉。若夫仕之久速,此又在吾丸斋随时消息,见机自试。如何――非我所能逆料也。(其二)
《与俞纯夫》
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良知一点,分分明明,亭亭当当,不用安排思索,圣神之所以经纶变化而位育参赞者,皆本诸此也。此至简至易之道,然必明师良友指点,功夫方得不错。故曰:道义由师友有之。不然,恐所为虽是,将不免行不著,习不察。深坐山中,得无喜静厌动之僻乎?肯出一会商榷,千载不偶。
《答朱思斋明府》
良知天性,往古来今,人人俱足,人伦日用之间,举而措之耳。所谓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分定故也。但无人为意见参搭其间,则天德王道至矣哉。承谕抚按荐举事,窃思古之先觉者,以万物一体之仁而竭心思焉,斯有万物一体之政。是故出则必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其成可以前定。故曰三年有成,曰必世而后仁,岂虚语哉?某本田野鄙夫,岂足为邦家用?第僻处海滨,以虚闻窃名乡里,有司以此过举,抚案以是知我哉(“哉”字疑衍),所谓声闻过情,此心独无愧乎?
《与林子仁》
别来不觉三载矣,屡承惠问,感激殊深。始闻高中而居要地,诚有喜而不寐之意。又得龙溪先生诸友切磋,学日益明,此第一义也。夫学无外政,政无外学,是故尧舜相传授受,允执厥中而已矣。孟子曰:经正斯民兴,斯无邪慝矣。虽孔子必三年而后有成。有志于忠君爱民者,求其完全之策,必以此为是矣。王正亿者,乃吾先师一脉之孤也,愧我势不能相随看管,此拳拳于怀,万望青目。幸甚幸甚!谅吾东城推此学之所自,必自能照顾矣,岂待赘言哉!(其一)
舟中所论人有道,其言足以兴,无道,其默足以容,即大舜隐恶扬善之道,此所以谓为大知也。吾东城执此中而用之,则彻上彻下,是为明哲保身矣。(其二)
《与南都诸友》
都下一别,不觉七八年矣,思欲一会,再不可得。朋友之难聚易散也如此,可不叹乎?先师之身既殁,追之不可得也,伤哉!然先师之心在于诸兄,不可得而传之乎?传之者所以尊先师也。不失其几,所谓时中也。弟近有愚见请质诸兄,未知高明以为何如?裁示,万幸。
弟欲请教诸兄,欲尧舜其君,欲尧舜其民也,然尧舜君民之道,必有至简至易至乐存焉。使上下乐而行之,无所烦难也。所谓为高必因邱陵,为下必因川泽,见几而作,功易成也。今闻主上有纯孝之心,斯有纯孝之行,何不陈一言为尽孝道而安天下之心,使人人君子,比屋可封?钦惟我太祖高皇帝教民榜文,以孝弟为先,诚万世之至训也。盖闻天地之道,先以化生,后以形生。化生者,天地即父母也;形生者,父母即天地也。是故仁人孝子,事亲如事天,事天如事亲,其义一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夫圣人之德,又何加于孝乎?夫圣人之德,仁义礼智信而已矣。故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是也。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故上焉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又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下焉者事父孝,故忠可移于君。又曰:孝者所以事君也。是上下皆以孝弟为本也。无诸己而求诸人,是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有诸己而不求诸人,是独善其身者也。求诸人而天下之有不孝者,未能尽其术者也。不取天下之孝者立乎高位治其事,是未能尽其术也。取之在位,所以劝天下以孝也。立乎高位,所以尊天下之孝也。使之治事,所以教天下以孝也。取之有道,取之不专,是不敬事而慢也。取之不渐,则必至于求全责备矣。
天地之道,阴阳迭运,从微而至著者也。初月颁取天下之孝者,无择其贵贱贤愚。次二月颁取在各司之次位,次三月颁赏爵禄,次四月任以官事,次五月颁以举之司徒,次六月颁取进诸朝廷,天子拜而受之,登之天府,转以颁诸天下,以能教于不能,是以孝者教天下之不孝者也。然以六月者,若天地一阳以至六阳也,其一阳者微阳也,当维持以养之,不可求全责备。所谓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养至六阳,则人人知孝矣。昔人有求千里马者,不得,而先赏乎死马,则千里马驯至,亦其验也,亦君子用心之微意也。必月月而颁诏者,使天下皆验其谆谆之教,而知在上者用心之专也。又得以宣畅其孝心,使之无间断也。然一阳生于六阴之中,知扶阳而不知抑阴,则必为所困矣。六阴者,皆不孝之谓也。是故先王教民六行,以孝为先,纠民八行,以不孝为先。此以上为圣贤格言,所以使天下有所稽也。若以为非者,是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则当惩之。惩一人而千万人戒也。盖孝者,人之性也,天之命也,国家之元气也。元气壮盛,而六阴渐化矣,然而天下有不孝者鲜矣。故有若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然而天下有争斗者鲜矣。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然而百姓有不亲者鲜矣。若曰君不能,是贼其君也。若曰人不能,是贼其人也。若曰己不能,是自贼者也。只此一言,便是非礼之言,只此一念,便是非礼之动,便是绝人道弃天命也,便入虚无寂灭之类也,又何以为万物一体而立其人道哉?在上者果能以是取之,在下者则必以是举之,父兄以是教之,子弟以是学之,师保以是勉之,乡党以是荣之,是上下皆趋于孝矣。然必时时如此,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岁岁如此,在上者不失其操纵鼓舞之机,在下者不失其承流宣化之职,遂至穷乡下邑,愚夫愚妇,皆可与知与能,所以为至易至简之道,然而不至于人人君子、比屋可封者,未之有也。
愚见如此,高明以为何如?自古君子作字,以孝友为教,其旨深哉!此道人人可知可能,上合天心,下合人心,幽合鬼神,古合圣人,时合当今,其机不可失矣。
《答徐子直》
来书所谓即事是心,更无心矣,即知是事,更无事矣。足见用功精密,契一贯之旨,可慰可慰。夫良知即性,性焉安焉之谓圣。知不善之动而复焉执焉之谓贤。惟百姓日用而不知,故曰以先知觉后知,一知一觉,无余蕴矣。此孔子学不厌而教不倦,合内外之道也。(其一)
来书谓:虚灵无碍,此云道之体也;一切精微,此云道之用也。体用一原,知体而不知用,其流必至于喜静厌动,入于狂简。知用而不知体,其流必至于支离琐碎,日用而不知。不能一切精微便是有碍,有碍便不能一切精微。故曰精则一,一则精。(其二)
《与薛中离》
昔高邮舟次,歌濂溪先生“故人若问吾何况,为道舂陵只一般”之句,信即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之意。先师良知实际正如此也。弟近悟得阴者阳之根,屈者伸之源。孟子曰:不得志则修身见于世。此便是见龙之屈,利物之源也。孟氏之后,千古寥寥,鲜识此义。今之欲仕者必期通,而舍此外慕,固非其道。陶渊明丧后归辞之叹,乃欲息交绝游,此又是丧心失志。周子谓其为隐者之流,不得为中正之道。后儒不知,但见高风匍匐而入微,吾兄其孰与辨之?
《奉绪山先生》
先生倡道京师,兴起多士,是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非先生乐取诸人以为善,其孰能与于此哉?近有学者问曰:“良知者,性也,即是非之心也。一念动或是或非,无不知也。如一念之动,自以为是而人又以为非者,将从人乎,将从己乎?”予谓:良知者,真实无妄之谓也。自能辨是与非。此处亦好商量,不得放过。夫良知固无不知,然亦有蔽处。如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而孔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齐王欲毁明堂,而孟子曰:“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若非圣贤救正,不几于毁先王之道乎?
故正诸先觉,考诸古训,多识前言往行而求以明之,此致良知之道也。观诸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则可见矣。然子贡多学而识之,夫子又以为非者,何也?说者谓子贡不达其简易之本,而从事其末,是以支离外求而失之也。故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一者,良知之本也,简易之道也。贯者,良知之用也,体用一原也。使其以良知为之主本,而多识前言往行以为之蓄德,则何多识之病乎?
昔者陆子以简易为是,而以朱子多识穷理为非,朱子以多识穷理为是,而以陆子简易为非。呜呼!人生其间则孰知其是非而从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简易之道也。充其是非之心,则知不可胜用而达诸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德矣。故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呜呼!朱陆之辨,不明于世也久矣。
昔者尧欲治水,四岳荐四凶。尧曰:“静言庸违方命圯族。”既而用之,果至败绩。四岳不知而荐之,过也。尧知而用之,非仁乎?不能拂四岳之情,舍己之是而从人之非,非至仁者不能与于此也,是以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岳曰:“允子朱启明。”尧曰:“嚣讼可乎?”是以不得舜为己忧,不特仁乎天下,亦仁于丹朱也。舜即受尧之禅而又避位于尧之子,使当时之人皆曰:“吾君之子而立之。”不几于失尧仁丹朱之心乎?不特失尧仁丹朱之心,亦失尧仁天下之心也,此是非之又难明也。舜受尧之禅是也,而又不忍逼尧之子于宫中而避之。避之者,逊之也。是故顺乎天而应乎人,皆由己之德也。孔子曰尽善又尽美,是非明矣。故孟子曰:“行一不义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此先师所谓致知焉,尽矣。
鄙见请正,高明其裁示之。
《答太守任公》
两辱枉召,感愧殊深。恭闻执事以贤举仆矣,果如所举,则不敢如所召。果如所召,则又负所举矣。于此权之,与其负所举,宁不敢如所召也。孟子曰:“有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仆固非不召之臣,亦不敢不愿学也。学之如何?尧舜执中,孔孟为仁而已。程子曰:“一物不该,非中也。”又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夫既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一夫不获其所,即己之不获其所也。是故人人君子,天地位而万物育,此仆之心也。虽然,仆又有所厚也。孔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孟子曰:“仁说实,事亲是也。”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仆之父,今年八十九岁,若风中之烛,为人子者,此心当何如哉?此尤仆之所以不能如召也。伏愿执事善为仆辞,使仆父子安乐于治下,仍与二三子讲明此学,所谓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岂曰小补云乎哉!故孔子曰:“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某也。”亦所谓修身见于世也。修身见于世,然后能利见大人。能利见大人,然后能不负所举矣。然非一体之仁者,其孰能若执事之荐仆哉?故孔子曰:“贤者贤哉?荐贤者贤哉?”子贡悟之亦曰:“荐贤者贤哉。”
《答黎乐溪大尹》(原注:如皋县大尹,名尧勋,西蜀人)
来书所谓动之即中,应之至神,无以加矣。是故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动之即中,随感而应,而应之即神。先生为民父母,如保赤子,率真而行,心诚求之,当拟议则拟议,是故拟议以成变化,又何惑之有哉?
民受海潮之难,往者不可追,见在者仁政自能存恤,以为生生不息之国本。是故近者悦而远者来,何俟赘言矣。昔者尧为民上而有九年大水,使禹治之,而后天平地成。汤有七年大旱,能以六事自责,大雨方数千里,此人事变于下而天象应于上也。所谓位天地育万物、参为三才者,如此而已。高明以为何如?
《答徐凤冈节推》
来谕谓良知在人,信天然自足之性,不须人为立意做作,足见知之真,信之笃。从此更不作疑念否?知此者谓之知道,闻此者谓之闻道,修此者谓之修道,安此者谓之圣也。此道在天地间遍满流行,无物不有,无时不然。原无古今之异。故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所谓圣门肯綮者,此而已。圣门惟由也彦然,教之曰:修己以敬。子路以为未足,又曰:安人安百姓,亦惟敬此而已矣。学者信不及此,则当就明师良友讲明之,未可辄生疑惑。
《答林子仁》
得书,见疏山公荐疏。书中云当道气味殊别,乃理势之自然,无足怪也。求之在我,必有一定之道,当量而后入,不可入而后量也。若君相求之,百执事荐之,然后成焉,此中节之和,吾之道可望其行矣,吾之出可谓明矣。《易》曰:“求而往,明也。”若君相不用,百执事虽荐之,不过尽彼职而已矣。在我者虽有行,亦不过敬君命而已矣。前此诸儒,忽于此道,至于入而后量是以取辱者多矣,可不鉴哉!《大学》曰:“物有本末”,是吾身为天地万物之本也,能立天下之本,然后能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吾东城默而识之。(其一)
来书谓府尊以礼来召,贱疾不能行,当以礼辞。用上敬下,用下敬上,其义一也,又何不可识哉?礼闻来学,未闻往教,致师而学,则学者不诚矣,往教则教不立矣,皆不足以知。至尊者道也,昔者公山佛肸召,子尚欲往,而况其以上者乎?欲往者,与人为善之诚也,终不往者,以其为善不诚也。使其诚能为善,则当求于我,又何以召言哉?是故天子不召师,而况其以下者乎?不往是不仁也,必往是不智也,于此可以观道之精也。东城于此默而识之可也。(其二)
《答邹东廓先生》
辱手教,兼惠书布,具感,具感!满拟旧冬一会请正,贱疾不能出,于心歉歉。
先生明先师良知之学,倡于青原,兴于南都,今又入辅东宫,乃天地鬼神祖宗社稷生民万物之福也。其责任岂不大哉?昔者尧舜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孔子不得颜曾为己忧,其位分虽有上下之殊,然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则一也。是故尧舜孔曾相传授受者,此学而已。学既明,而天下有不治者哉?故《通书》曰:“曷为天下善?曰师。师者,立乎中,善乎同类者也。”故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非天下之至善,其孰能与于此?虽然,学者之患,在好为人师。故孔子曰:“我学不厌而教不倦。”则无斯患矣。是故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又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不可与言而与之言”,皆归于自家不智,以此为学,只见自家不能。是以迁善改过,日入于精微也。不然,则抱道自高,未免于怨天尤人,此所以为患也。世之知明德而不亲民者,固不足以与此。明德亲民而不止于至善者,亦不足以与此也。《大学》释止至善必曰:“绵蛮黄鸟,止于邱隅”、“于止,知其所止”。故《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高明以为如何?
《与徐子直》
前者书中欲吾子直思之,未及明言,然亦不过率此良知之学保身而已。故《中庸》曰:“君子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孔子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岂欺我哉?窃思易道洁净精微,虽不能尽述其详,然圣神之出处上下,已具于乾坤两卦之六爻也。以此印证吾良知,无毫厘之差,自能知进退保身之道矣。
今吾子直居九三危地,而为过中之爻,乃能乾乾夕惕,敬慎不败,如此是能善补过也,故无咎。夫阳者阴之主也,阴者阳之用也,一阴一阳之谓道。故坤六三曰:“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此之谓也。将来或有时而近大人,察言观色,虑以下人,所谓自试也,故无咎。六四曰:“括囊,无咎无誉,慎不害也。”此之谓也。其余以此推之,上下无所不通。孔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所谓止至善也。吾子直其慎思之。(其一)
屡年得书,必欲吾慈悯教诲,于此可见子直不自满足,非特谦辞已也。殊不知我心久欲授吾子直大成之学更切切也,但此学将绝二千年,不得吾子直面会、口传、心授,未可以笔舌谆谆也。幸得旧冬一会,子直闻我至尊者道,至尊者身,然后与道合一,随时即欲解官善道,于此可见吾子直果能信道之笃,乃天下古今有志之士,非凡近所能及也。又闻别后沿途欣欣,自叹自庆,但出处进退未及细细讲论,吾心犹以为忧也。我今得此沉疴之疾,我命虽在天,造命却由我。子直闻此,当有不容已者。余者俟面讲,不备。(其二)
《答林养初》
来书见所述孝弟之详,非身亲履历者不能言也。孔子曰:“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中庸》:“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知人谓尊贤也,知天谓闻道也。如州中某某于道皆有所得,吾养初能爱而亲就之,可谓尊贤矣。尊之,明此良知之学,闻天命之性,可谓闻道矣。闻道则中和之气在我矣。以之事亲,斯谓之孝,自有愉悦婉容而无扞格怨尤矣。是故父母悦之,喜而不忘,父母怒之,劳而不怨。以之事君,斯谓之忠,以之事长,斯谓之弟,以至于天下之交,则无所不通。故《易》曰:“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养初能进于此,可谓大孝矣乎。
《答刘子中》
来书云简易功夫只是慎独立大本,此是得头脑处。又谓遇境动摇,闲思妄念不能除去,此学者通患。子中只在简易慎独上用功,当行而行,当止而止,此是集义。即此充实将去,则仰不愧俯不怍。故浩然之气塞乎两间,又何境遇动摇闲思妄念之有哉?此孟子集义所生四十不动心者也。若只要境遇不动摇,无闲思妄念,便是告子不集义先我不动心者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子中当于明师良友处求之,成就此学,此天下古今大事,尧舜孔曾相传授受,只是如此。所谓道义由师友有之,子中其念之。
《答侍御张芦冈先生》
昨拜尊赐,又辱手教并佳什,感激何如!古所谓先匹夫以贵下贱者,于今见之矣。佩服不敢忘。蒙示有司云:“圣愚同性,今古一机,不可谓天下尽无其人以绝将来之望。山林田野,夫岂无格物穷理、讲学明道、修身治行而为振古之人豪者乎?间一有之,同类者讥其矫俗,当道者议其好名,豪杰者嫌其迂鄙,俗者忌其矜。”此固执事大人万物一体之仁,乐取诸人而为善而与人为善之心也。然而在修身治行者反求诸身,果有矫俗好名之弊,迂阔骄矜之偏,自当修之治之。所谓非议嫌忌者,皆砥砺切磋之师矣。
窃闻执事宣令首戒以省刑罚,此又仁人君子存心爱物、古人泣囚之意也,生民何幸!盖刑以弼教,不得已而后用之。古人刑期于无刑,故能刑措不用。今之为政者非不慕此,然而刑不胜用,罚不胜罚,则必有所以然之说也。岂人心有古今之异,抑时势之不同而治之有难易欤?将古之善为政者必有至简至易之道、易知易从之方,而后之为政者未之思欤?所谓人人君子,刑措不用,道不拾遗者,不识何日而得见乎?此仆之心固有所拳拳,不敢不因知我者请教也,非敢为出位之思,自取罪戾。
来谕谓心有所得,足为理学补益,为身心体验,为世道经济者,愚谓此心纲纪宇宙,流行今古,所谓天理也。存此心,是谓理学足为补益矣。是道也,非徒言语也,体之身心然后验矣。是道也,万世不易之常经,无物不济者也。尧舜相传授受,允执厥中,正谓此而已矣。高明以为何如?
《答王龙溪》
书来云罗子疑出入为师之说,惜不思问耳。谚云: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非先生而何?先生知我之心,知先师之心,未知能知孔子之心否?欲知孔子之心,须知孔子之学。知孔子之学,而丈夫之能事毕矣。
《答刘鹿泉》
来云三千岁花实者,久则徵也。顷刻花者,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无根无实者,即无声无息。即根即实者,即天命之性也。《通书》云“无极而太极”者,即无根而根、无实而实也。“太极本无极”者,即此根本无根、实本无实也。不然,则无根无实者沦于虚无,即根即实者滞于有象,而非所谓道矣。故道也者,性也,天德良知也,不可须臾离也。率此良知,乐与人同,便是充拓得开,天地变化草木蕃。所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