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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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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事势)

窃料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骑,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户口三十万耳,未及汉千石大县也。而敢岁言侵盗,屡欲亢礼,妨害帝义,甚非道也。陛下何不使能者一试理此,将为陛下以耀蝉之术振之。为此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诚能此者,虽以千石居之可也。陛下肯听其事,计设令中国日治,匈奴日危。大国大富,匈奴适亡。咤犬马行,理势然也。将必以匈奴之众,为汉臣民,制之令千家而为一国,列处之塞外,自陇西延至辽东,各有分地以卫边,使备月氏、灌窳之变,皆属之置郡。然后罢戎休边,民天下之兵。帝之威德,内行外信,四荒悦服,则愚臣之志快矣。不然,帝威不遂,心与嘿嘿。窃闻匈奴当今遂羸,此其示武昧利之时也,而建隆义渠、东胡诸国又颇来降。以臣之愚,匈奴且动,疑将一材而出奇,厚贽以责汉,不大兴不已。旁午走急数十万之众,积于北方,天下安得食而馈之?临事而重困,则难为工矣,陛下何不蚤图?

建图者曰:“匈奴不敬,辞言不顺,负其众庶,时为寇盗,挠边境,扰中国,数行不义,为我狡猾,为此奈何?”对曰:“臣闻伯国战智,王者战义,帝者战德。故汤祝网而汉阴降,舜舞干羽而三苗服。今汉帝中国也,宜以厚德怀服四夷,举明义博示远方,则舟车之所至,人迹之所及,莫不为畜,又且孰敢忄分然不承帝意?

臣为陛下建三表,设五饵,以此与单于争其民,则下匈奴犹振槁也。夫无道之人,何宜敢扞此其久?陛下肯幸用臣之计,臣且以事势谕天子之信,使匈奴大众之信陛下也。为通言耳,必行而弗易,梦中许人,觉且不背其信;陛下已诺,若日出之灼灼。故闻君一言,虽有微远,其志不疑;仇雠之人,其心不殆。若此则信谕矣,所图莫不行矣,一表。臣又且以事势谕陛下之爱,令匈奴之自视也,苟胡面而戎状者,其自以为见爱于天子也,犹若子之遌慈母也。若此则爱谕矣,一表。臣又且谕陛下之好,令胡人之自视也,苟其技之所长与其所工,一可当天子之意。若此则好谕矣,一表。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仁道也;信为大操,帝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必将至。此谓“三表”。

凡赏于国,此不可以均。赏均则国竨,而赏薄不足以动人。故善赏者,踔之,驳轹之,从而时厚之。令视之足见也,诵之足语也,乃可倾一国之心。陛下幸听臣之计,则国有馀财。匈奴之来者,家长已上固必衣绣,家少者必衣文锦,将为银车五乘,大雕画之,驾四马,载绿盖,从数骑,御骖乘,且虽单于之出入也,不轻都此矣。令匈奴降者,时时得此而赐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希心而相告,人人冀幸,以为吾至亦可以得此,将以坏其目,一饵。匈奴之使至者,若大人降者也,大众之所聚也,上必有所召,赐食焉。饭物故四五盛,美胾炙,肉具醯醢,方数尺于前,令一人坐此,胡人欲观者,固百数在旁。得赐者之喜也,且笑且饭,味皆所嗜而所未尝得也。令来者时时得此而飨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垂涎而相告,人悇憛其所自,以吾至亦将得此,将以坏其口,一饵。降者之杰也,若使者至也,上必使人有所召客焉。令得召其知识,胡人之欲观者勿禁。令妇人傅白墨黑,绣衣而侍其堂者二三十人,或薄或搑,为其胡戏以相饭。上使乐府幸假之倡乐,吹箫鼓鼗,倒挈面者更进,舞者、蹈者时作,少闲击鼓,舞其偶人。莫时乃为戎乐,携手胥强上客之后,妇人先后扶侍之者固十馀人,令使降者时或得此而乐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希盱相告,人人忣々唯恐其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耳,一饵。凡降者,陛下之所召幸,若所以约致也。陛下必有时所富,必令此有高堂邃宇,善厨处,大囷京,厩有编马,库有阵车,奴婢、诸婴儿、畜生具。令此时大具召胡客,飨胡使,上幸令官助之具,假之乐。令此其居处乐虞、囷京之畜,皆过其故王,虑出其单于或,时时赐此而为家耳。匈奴一国倾心而冀,人人忣々惟恐其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腹,一饵。于来降者,上必时时而有所召幸,拊循而后得入官。夫胡大人难亲也,若上于胡婴儿召贵人子好可爱者,上必召幸大数十人,为此绣衣好阏,且出则从,居则更侍。上即飨胡人也,大觳抵也,客胡使也,力士武士固近侍旁,胡婴儿得近侍侧,故贵人更进得佐酒前,上乃幸自御此薄,使付酒钱,时人偶之。为间则出绣衣,具带服宾馀,时以赐之。上即幸拊胡婴儿,捣遒之,戏弄之,乃授炙幸自啖之,出好衣,闲且自为赣之。上起,胡婴儿或前或后,胡贵人既得奉酒,出则服衣佩绶,贵人而立于前,令数人得此而居耳。一国闻者、见者,希盱而欲,人人忣々惟恐其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心,一饵。故牵其耳、牵其目、牵其口、牵其腹,四者已牵,又引其心,安得不来?下胡抑殒也。此谓五饵。

若夫大变之应,大约以权决塞,因宜而行,不可豫形。尊翁主,重相室,多其长吏,众门大夫皆谋士也,必足之财。且用吾人,且用其尊,观其限,窥其谋,中外符节适绚拘也。夫或人且安得久悍若此!故三表已谕,五饵既明,则匈奴之中乖而相疑矣,使单于寝不聊寐,饭失其口,挥剑挟弓而蹲穹卢之隅,左视右视,以为尽仇也。彼其群臣,虽欲毋走,若虎在后;众欲无来,恐或轩之,此谓势然。其贵人之见单于,犹迕虎狼也;其南面而归汉也,犹弱子之慕慈母也。其众人之见将吏,犹噩迕仇雠也;南乡而欲走汉,犹水流下也。将使单于无臣之使,无民之守,夫恶得不系颈稽颡,请归陛下之义哉!此谓战德。彼匈奴见略,且引而远去。连此有数。

夫关市者,固匈奴所犯滑而深求也,愿上遣使厚与之和,以不得已许之大市。使者反,因于要险之所,多为凿开,众而延之,关吏卒使足以自守。大每一关,屠沽者、卖饭食者,羹舋膹炙者,每物各一二百人,则胡人着于长城下矣。是王将强北之,必攻其王矣。以匈奴之饥,饭羹啗膹炙,喗滪多饮酒,此则亡竭可立待也。赐大而愈饥,财尽而愈困,汉者所希心而慕也。匈奴贵人,以其千人至者,显其二三;以其万人至者,显其十馀人。夫显荣者,招民之机也,故远期五岁,近期三年之内,匈奴亡矣。此谓德胜。

或曰:“建三表,明五饵,盛资翁主,禽敌国而后止,费至多也,恶得财用而足之?”对曰:“请无敢费御府铢金尺帛,然而臣有馀资。”问曰:“何以?”对曰:“国有二族,方乱天下,甚于匈奴之为边患也。使上下踳逆,天下竨贫,盗贼、罪人蓄积无已,此二族为祟也。上去二族,弗使乱国,天下治富矣。臣赐二族,使祟匈奴,过足言者。”

或曰:“天子不怵,人民悹之。”曰:“苟或非天子民,尚岂天子也?《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者,天子也。苟舟车之所至,人迹之所及,虽蛮貊戎狄,孰非天子之作哉?而悭渠颇率天子之民,以不听天子,则悭渠大罪也。今天子自为怀其民,天子之理也,岂有怵人之民哉?”

势卑(事势)

匈奴侵甚、侮甚,遇天子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无已也。以汉而岁致金絮缯彩,是入贡职于蛮夷也,顾为戎人诸侯也。势既卑辱,而祸且不息,长此何穷!陛下胡忍以帝皇之号持居此宾?

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千石大县,以天下之大,而困于一县之正,甚窃为执事羞之。陛下有意,胡不使臣一试理此?夫胡人于古小诸侯之所铚权而服也,奚宜敢悍若此?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因幸行臣之计,半岁之内,休屠饭失其口矣;少假之间,休屠系颈以草,膝行顿颡,请归陛下之义。唯上财幸。而后复罢履属国之官,臣赐归伏田卢,不复污末廷,则忠臣之志快矣。今不獦猛敌而且獦田彘,不搏反寇而搏蓄菟,所獦得毋小,所搏得毋不急乎?繁细是虞,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

淮难(事势)

窃恐陛下接王淮南子,曾不与如臣者孰计之也。淮南王来入赴。□□□□□□千乘之启陛下为顿颡谢罪皇太后之前,淮南王曾不谯让,敷留之罪无加身者。舍人横制等室之门,陛下追而赦之,吏曾不捕。王人于天子国横行不辜而无谴,乃赐美人多载黄金而归。侯邑之在其国者,毕徙之他所。陛下于淮南王不可谓薄矣。然而淮南王,天子之法咫蹂促而弗用也,皇帝之令咫批倾而不行,天下孰不知?天子选功臣有识者,以为之相吏,王堇不踏蹴而逐耳,无不称病而走者,天下孰弗知?日接持怨言以诽谤陛下之为,皇太后之馈赐逆抑而不受,天子使者奉诏而弗得见,僵卧以发诏书,天下孰不知?聚罪人奇狡少年,通栈奇之徒,启章之等而谋为东帝,天下孰弗知?淮南王罪已明,陛下赦其死罪,解之严道以为之神,其人自病死,陛下何负?天下大指孰能以王之死为不当?陛下无负也!

如是,咫淮南王罪人之身也,淮南子,罪人之子也。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无解细于前事。且人不以肉为心则已,若以肉为心,人之心可知也。今淮南子少壮,闻父辱状,是立咫焉泣洽衿,卧咫泣交项。肠至腰肘如缪维耳,岂能须臾忘哉!是而不如是,非人也。陛下制天下之命,而淮南王至如此极,其子舍陛下而更安所归其怨尔?特曰势未便,事未发,舍乱而不敢言。若诚其心,岂能忘陛下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报大父与诸伯父、叔父也。令尹子西、司马子綦皆亲群父也,无不尽伤。昔者白公之为乱也,非欲取国代王也,为发愤快志尔,故欲皆首以冲仇人之匈,固为要俱靡而已耳,固非冀生也。

今淮南土虽小,黥布用之耳,汉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安便?虽割而为四,四子一心未异也。豫让为智伯报赵襄子,五起而不取者,无他,资力少也。子胥之报楚也,有吴之众也;白公成乱也,有白公之众也。阖闾富,故能使专诸刺吴王僚;燕太子丹富,故能使荆轲杀秦王政。今陛下将尊不亿之人,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白公、子胥之报于广都之中者,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两柱之间,其策安便哉!此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愿陛下留意计之。

无蓄(事势)

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积,故胜七岁之旱。夫蓄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馀,何向而不济?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柔附远,何招而不至?管子曰:“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民非足也,而可治之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人曰:“一夫不耕,或为之饥;一妇不织,或为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无节,则物力必屈。古之为天下者至悉也,故其蓄积足恃。今背本而以末,食者甚众,是天下大残。从生之害者甚盛,是天下之大贼也。汰流、淫佚、侈磨之俗日以长,是天下之大祟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贬败,莫之振救。何计者也,事情安所取?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众,天下之势,何以不危?汉之为汉,几四十岁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也。故失时不雨,民且狼顾矣;岁恶不入,请卖爵鬻子,既或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若此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荒,天下之矣常也,禹汤被之。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何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何以馈之矣?兵旱相乘,天下大屈,勇力者聚徒而横击,罢夫羸老易子孙而齩其骨。故法未必通也,远方之疑者并举而争起矣,为人上者乃试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以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王制曰:“国无九年之蓄,谓之不足;无六年之蓄,谓之急;无三年之蓄,国非其国也。”其王制若此之迫也,陛下奈何不使吏计所以为此?可以流涕者又是也。

铸钱(事势)

乃者窃闻吏复铸钱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少者十数。家属、知识及吏之所疑,击囚、榜笞及夯走者,类甚不少。仆未之得验,然其刑必然。抵过罪者,固乃始耳。此无息时,事甚不少,于上大不便,原陛下幸勿勿!

法使天下公得顾租铸钱,敢杂以铜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然铸钱之情,非淆铅铁及以杂铜也,不可得赢;而淆之甚微,又易为,无异眞羹之易,而其利甚厚,张法虽公铸铜锡,而铸者情必奸伪也。名曰顾租公铸,法也,而实皆黥罪也。有法若此,上将何赖焉?

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操造币之势,各隐呆其家而公铸作,因欲禁其大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为民设阱,孰积于是?上早图之,民势且尽矣!曩禁铸钱,死罪积下;今公铸钱,黥罪积下。虽少异乎,未甚也。民方陷溺,上且弗救乎?

且世民用钱,县异而郡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轻小异行,或用重钱,平称不受。法钱不立,吏急而一之乎,则吏烦苛而民弗任,且力不能而势不可施;纵而弗苛乎,则郡县将使天下操权族,异而市肆不同,小大异用,钱文大乱。夫苟非其术,则何向而可哉?

夫农事不为而采铜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炉炭,奸钱日繁,正钱日亡,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僯,黥罪繁积,吏民且日斗矣,将甚不祥,奈何而忽?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何以圉之?令禁铸钱,钱必还重,四钱之粟,必还二钱耳;重则盗铸钱如云而起,则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