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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育古鉴》性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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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献抃,贞介绝伦,巨细不茍。昼之所为,夜必焚香以告于天。其不敢告者,不敢行也。始终一节,如青天白日,百世可师。

纵不以告于天,天无不知之也。而人恒若以为不知也。故必以告,为持身制行之至诀。

按公帅蜀时,有妓戴杏花。公偶戏曰:「髻上杏花真有幸。」妓应声曰:「枝头梅子岂无媒。」逼晚,公使老兵呼妓。几二鼓不至,令人速之。公周行室中,忽高声呼曰:「赵抃不得无礼!」旋令止之。老兵自幕后出曰:「某度相公不过一时辰,此念便息;实未尝往也。」可见公之端方,信及厮役,而其得力于克己者诚深矣!

司马温公尝自言:「吾生平无他过人,但未尝有一事不可对人言者。」刘安世尝学于公,求尽心行己之要。公教之以诚,且令自不妄语始。

妄语一事,极不可解。人于有关系处说谎,还是有意欺人;乃寻常说话,最没要紧事,亦偏带几分虚头。想来甚是无谓,却不觉口中道出,自非实曾用力,诚未易免也。

范忠宣公纯仁,每戒其子曰:「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人但常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圣贤地位。」有友请教于公,公曰:「惟俭可以养廉,惟恕可以成德。」

邝子元曰:「恕之一字,固为求仁之要;量之一字,又为行恕之要。学量之功何先?曰:穷理。穷理则明,明则宽,宽则恕,恕则仁矣乎!」

韩忠献公尝言:「君子小人之际,皆当诚以待之。知其小人,但浅与之接耳。」凡人于小人欺己处,必露其明以破之。公独不然;明足以照小人之奸,然每受之,未尝形于色。

此种局量,非大学问不能。然全身远怨之道,无出于此。

尚书云:「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事乃济。」一毫之拂,即勃然怒;一事之违,即愤然发,是无涵养之力,薄福之人也。故曰:觉人之诈,不形于言,有无限余味。

李文靖公沆为相,有狂生叩马献书,历诋其短。公逊谢曰:「俟归详览。」生怒,遽詈之曰:「居大位而不能康济天下,又不引退以让人,久妨贤路,能无愧乎?」公于马上踧踖再三,曰:「某屡求退,奈上未允,不敢去也。」终无忤意。

薛文清公有云:「辱之一字,最为难忍,自古豪杰之士多由此败。」尝考王昶戒子云:「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当则无害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则其道在反己也。」陆文定公云:「或非意相加,度其人贤于己者,则我当顺受,待其自悟。其同于己者,大则理遣,小则情恕。(卫洗马曰: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至不如己者,则以不足较置之。是其道在审人也。」昔贤云:「逆我者,只消宁省片时,便到顺境,方寸寥廓矣!」故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斯忍逆之方也。」郑孟发云:「有以横逆加我者,譬如行草莽中,荆棘在衣,徐行缓解而已。」云游斋录云:「凡有横逆之来,先思我所以取之之故,随思我所以处之之法,潜不动气,而静以守之,则患消而祸远矣!斯处横逆之道也。」合数言,而可无难于涉世矣!

夏忠靖公少时,有人触犯,未尝不怒。初忍于色,中忍于心,久之不觉俱化。故知量亦从学问来。

唐一庵尝语弟子曰:「人知颜子『不校』难及,不知一『犯』字学他不来。」弟子曰:「何谓?」先生曰:「颜子持己应物,决不得罪于人。故有不是加他,方说得是犯。若我辈,人有不是加来,必是自取,何曾是犯?我辈未须学『不校』,且先学到『犯』字。」

高景逸曰:「见过所以求福,反己所以免祸。常见已过,常向吉中行矣!自认不是,人不好再开口矣!非是为横逆之来,姑且自认不是。其实人非圣人,岂能尽善?人来加我,多是自取,但宜反求,道理自见。如此,则吾心愈细密,临事愈精详。一番经历,一番进益,省了多少气力,长了多少识见。小人所以为小人者,只是别人不是而已。」

陶侃为广州刺史,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游,恐不堪事,故自劳耳。」常语人曰:「民生在勤。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凡俗,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真自弃也。」

受横受谤,所以降伏火性,为反求诸己地耳。若一径淡漠置之,便易流于悠悠任放;故须竖起脊梁,着实奋励一番,方是君子为己之学。程伊川自省云:「农人祁寒暑雨,深耕易耨,吾得而食之,百工技艺,作为器物,吾得而用之。介冑之士,披坚执锐以守土宇,吾得而安之。无功泽及人,而浪度岁月,宴然为天地间一蠹。」古人云:「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乐则淫,淫则恶心生。」孟子以饱食暖衣,逸居无教,为近于禽兽。然马牛尚能引重致远,直豢豕而已矣!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古人叹善难而恶易也。朱子云:「要做好人,则上面煞有等级。做不好人,则立地便至。只在把住放行之间耳。」攀跻,分寸不得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学者可不畏哉?

武林张恭懿公,名瀚。释褐,观政都察院。其时廷相王公为台长,一见即器重公。延坐,语之曰:「昨雨后出街衢,一舆人蹑新履,自灰厂历长安街,皆择地而蹈,兢兢恐污其履。转入贳城,渐为泥泞,偶一沾濡,更不复顾惜。居身之道,亦犹是尔;倘一失足,无所不至矣!」公佩其言,终身弗忘。

苏叔党过,读南史。东坡因语之曰:「王僧虔居建业中马粪巷,子孙笃实谦和。时人称马粪诸王为长者。东汉赞论李固云:『观胡广赵戒如粪土。』粪之秽也,一经僧虔,便为佳号;而比胡赵,则粪有时而不幸。汝可不知乎?」与王公此喻,同一真切微婉,得风人之遗。

张九成初年贫寒,衣衾不备。有送袭衣者。却不受,曰:「士当贫苦,正是做功夫持节。若不痛自砥砺,则贪欲心生,廉耻丧矣,功夫何在?」

伊庵权禅师用功甚锐,在昼若未尝与人作一方便,至晚必流涕曰:「今日又只恁么空过!」

西域有胁尊者,年八十出家,少年诮之。尊者闻而誓曰:「我若不通三藏,不断三界欲、得六神通、具八解脱,终不以胁至席。」乃昼则研穷教理,夜则静虑凝神,三年悉证所誓。时人敬仰,号为胁尊者。

莲池师云:「世间即一技一艺,其始学不胜其难,似万不可成者;若置而不学,则终无成矣。故最初贵有决定不疑之心。虽能决定,而优游迟缓,则亦不成;故其次贵有精进勇猛之心。虽能精进,然或得少而足,或时久而疲,或遇顺境而迷,或逢逆境而堕,则亦不成;故其次贵有贞常永固不退转之心。诚能如此存心,何事不办哉?」

周孝侯讳处,阳羡人。少不修行检,常出游。遇父老,问曰:「今时和年丰,而人不乐,何也?」父老曰:「三害未除,何乐之有?」侯问:「何为三害?」父老曰:「南山白额虎、长桥下蛟,与子而三矣!」侯曰:「若是,吾能除之。」乃射虎斩蛟,折节好修,就机云学问。基年,州郡交辟。

人孰无过,过而能改,乃大贤矣!然如此之决捷勇猛者,实罕其俦。顾泾阳云:「李延平,初间是豪迈人,后来琢磨得与田夫野老一般;这便是一个善涵养气质的样子。吕东莱,少褊急。一日,诵论语『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平时悁忿,涣然冰释;这便是一个善变化气质的样子。」近闻一朝士,生平善怒,其母与一戒板戒之。怒发,便持此戒板击人。大堪发哂!

李文正昉,丁太夫人忧,起复充职。窦俨责之曰:「鱼袋之设,取夙夜匪懈之义。以金为饰者,亦身之华也。子居忧,虽恩诏抑夺,不当有金玉之饰。」文正遽谢不敏,且志于心曰:「为人子者,丧礼固非预习,然茍不中礼,非惟有亏名教,亦何面目处缙绅之列乎?固知窦兄真长者也。」

【注】鱼袋之制始于唐,盖以为符契也。其始曰鱼符,左一右一,左者进内,右者随身,刻官姓名,出入合之,因盛以袋,故曰鱼袋。宋因其制,以金银饰为鱼形,公服则系于带而垂于后,以明贵贱,非复如唐之符契也。~出版者注~

徐存斋阶,由翰林督学浙中,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颜苦孔之卓。徐批云:杜撰,置四等。此生将领责,执卷请曰:「苦孔之卓,出扬子法言,实非生员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侥幸太早,未尝学问,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人服其雅量。

【注】颜苦孔之卓:颜回苦孔子之卓然不可及也。扬子法言学行:「颜不孔虽得天下,不足以为乐。然亦有苦乎?曰:颜苦孔卓之至也。」

凡用古书,须使不觉其为古书方妙。且古书亦自有疵累处。苦孔之卓,入之制义,断乎不妥。但「杜撰」二字,批得欠确耳。徐公之改等。多只悔己少学,若以能用古即佳。窃未之许也。

陈白沙访庄定山,庄携舟送之。中有士人滑稽,肆谈无忌,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则当谈时若不闻其声;及既去,若不记其人。定山大服。

邵尧夫岁时耕稼,仅给衣食。名其居曰安乐窝,因自号安乐先生。旦则焚香燕坐;晡时酌酒三四杯,微醺即已。兴至,成诗自咏,就事欢然。出游城中,则乘小车,惟意所适。士大夫家识其车音,争相迎候;童稚皆驩,相谓曰:「安乐先生至也。」或留信宿,乃去。

君子以太和元气为主。止庵子每教人去杀机,甔甔子每教人养喜神。大圣人之申申夭夭与兢兢业业,初非二义。乃有无事而忧,对景而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岂非便是一座活地狱?昔人言:「景物何常,惟人所处耳。」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原是极凄凉物事,一经点破,便作佳境。彼郁郁牢愁,出门有碍者,即春花秋月,未尝一伸眉头也。

程明道、伊川,各从群弟子同游僧舍。明道与伊川自寺门分道,会于法堂;弟子不觉皆随明道。伊川谓人曰:「此是某不如家兄处。」

杨翥,字仲举。笃行不欺,仁厚绝俗,善处人所不堪。邻人作室,檐溜落其家,家人不能平。翥曰:「晴日多,雨日少也。」邻人产子,恐所乘驴鸣惊之,即郁驴步行。墓碑为田家儿推仆,墓丁奔告。公曰:「儿伤乎?」曰:「无之。」曰:「幸矣!」语田家:「善护儿,勿惧也。」又或侵其址,有「溥天之下皆王土,再过来些也不妨」之句。尝夜梦食人二李。既觉,深自咎曰:「吾必旦昼义利心不明,故至此。」不餐者三日。

刘宽,字文饶。性仁恕,虽仓猝,未尝疾言遽色。有人失牛,就宽车认之。宽无所言,下驾步归。有顷,认者得牛,送还谢罪。宽曰:「物有相类,事容错误。幸劳见归,何为谢之?」一日,当朝会,严装讫,婢奉肉羹,误污朝衣。宽神色不异,徐言曰:「羹烂汝手乎?」官侍中,封逯乡侯。

凡宽以待人,而使人惭愧至无可容身,其不宽孰甚焉!此独替他开解得甚是平常,全然不觉有人之不是,所以为佳。宋元丰六年冬祀,群臣导驾,即进辇。辇中忘设衾褥,遽取未至。上觉之,乃指顾问他事。少选,褥至,遂升辇。以故官吏无罪。其有意无意,俱不可得而名也。则又浑然无宽之迹矣!

罗循,号双泉,吉水人。会试时,亡其罽褐。同舍生不自安,物色其窃去者,同循访之。比入座,故探其囊,出褐示循。循趋而出,谓其人曰:「物偶相类,彼醉语耳。」归语生曰:「我失褐,初无所损;彼得恶声,尚得为士人耶?」生始谢不及。循是年登第。子即洪先,状元。

郑晓为文选时,里中士宦有馈金首饰者,承筐以将,而上覆以茗;公直谓茗也,受之。入夫人手,拨茗知之,击柝语公。公不动声色,第整理其茗,覆筐如初。出召其人,谓曰:「吾初以家适乏茗,故拜君惠。顷入内询,家尚有余茗,心谢尊意矣!」授之,令持归。

清者极易刻,廉者多好名。既无二者之病,而又出之从容谦婉,反觉杨伯起四知,直而寡趣。

庆历间,有李京者为小官,吴鼎臣在侍从,二人相与通家。京荐其友于鼎臣,鼎臣即缴其书奏之。京坐贬官,将行。京妻谒鼎臣妻取别,鼎臣妻惭,不敢出。京妻召吴仆语曰:「我来,为往还之久,欲求一别。且乃公尝有数帖与吾夫祷私事,恐汝家终以为疑。」索火焚之而去。

江阴徐晞,由县吏起家,为兵部侍郎。时同官一主事,少年甲科,每向胥曹,辄骂狗吏,意以辱晞。晞坦如也。未几,主事没,为棺殓送归。人愈服其长者,历仕至大司马。

人自薄,我自厚,自处地步甚高。韩宣子之适楚也,楚人弗逆。公子弃疾及晋境,晋侯亦将弗逆,叔向曰:「楚僻我衷,若何效僻?」同是此种学问。

杨大年,弱冠,与周翰、朱昂同在禁掖。二公时已皤然,杨每论事,侮之曰:「二老翁以为何如?」翰大不堪,正色谓曰:「君莫欺我老,老亦终留与君。」昂从旁摇手曰:「莫与!莫与!免为人侮。」厥后,杨不及五旬卒,求为老翁何可得也!

巢道卿为浙漕,以母老求养罢。长子经,从临江来修谒。方入客次,闻众宾聚首言:「道卿被罪去位。」经问:「得报耶?」曰:「传闻耳。」曰:「道卿乃某家君。以祖母老求便,实无过。」众宾负赧,无可容身。信知稠人中,不可妄谈是非也。

宋肃王与沈元用,同使北地,馆于燕山愍忠寺。见一唐碑,辞甚骈丽,凡三千余言。元用素强记,即朗诵一再。肃王且听且行,若不经意。元用归馆,欲矜其能,取笔追书。不能记者阙之,凡阙十四字。肃王视之,即取笔尽补所阙,又改元用谬误四五处。置笔他语,略无矜色。元用骇服。语云:「休夸我能胜人,胜如我者更多。」信不诬也。

陈几亭曰:「君子有二耻:矜所能,耻也。饰所不能,耻也。能则谦以居之,不能则学以充之。君子有二恶:嫉人所能,恶也。形人所不能,恶也。能则若己有之,不能则舍之。」

萧颖士恃才傲物,尝携壶逐胜,憩于逆旅。风雨暴至,有紫衣翁领二童子避雨于此。颖士颇轻侮之。雨止,驺从入,翁上马呵殿而去,始知为吏部待侍王丘也。明日造门谢罪,引至庑下,坐而责之。复曰:「子负名傲物,其止于一第乎?」果终于杨州工曹。

江阴张畏岩,积学能文,有声艺林。万历甲午,乡试无名,大骂试官。有一道者在旁,微哂曰:「相公之文必不佳。」张怒叱曰:「汝乌知之?」道者曰:「闻作文贵心平气和;心气如此,文安得工?」张不觉屈服请教。道者曰:「文字固要佳,若命不该中,文虽工,无益也。须要自己做个转变,始得。」张曰:「命已不中,如何转变?」道者曰:「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力行善事,广积阴功,而又加意谦谨,以承休命,何福不可求哉?」张曰:「我贫士也,安得钱来行善事、积阴功乎?」曰:「善事阴功,皆由心造。常存此心,功德无量。且如谦虚一节,并不费钱;如何不自反而骂试官乎?」张自此感悟,折节好修,丁酉果中式。

袁了凡曰:举头三尺,决有神明;趋吉避凶,断然由我。须使我存心制行,毫不得罪于天地鬼神;而虚心屈己,使天地鬼神时时怜我,方有受福之基。俗云:「有志者事竟成。」盖人之有志,如树之有根,立定此志,须念念谦虚,处处方便,自然感动天地鬼神而造福由我。今之求登第者,初未尝有真志,不过一时兴到耳!兴到则求,兴阑则止。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予于举业亦云。

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故谦之一卦,六爻皆吉。王文成公示子正宪曰:「今人病痛,大段是傲。千罪百恶,皆从傲上来。傲则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象之不仁,丹朱之不肖,皆只是一『傲』字,便结果了一生。汝曹为学,先要除此病根,方才有地步可进。傲字,反为谦,『谦』字便是对症之药。非但是外貌卑逊;须是中心恭敬,撙节退让,常见自己不足,真能虚以受人。尧舜之圣,只是谦到至诚处,便是允恭克让、温恭允塞也。汝曹勉之!」其毋若伯鲁之简哉!

弘治辛酉,山西和顺县一粮户,上粮讫,去布政司取通关。夜梦县尹至省城南门,撤仪从,止一青衣控马,谓粮户曰:「尔且跟我入会议府。」因随之。一省府县官皆在:太原、平阳、大同三知府上坐,泽、潞、汾、沁、辽五知州前席,其余州县以次列坐。茶毕,俄有符使赍文书至案,曰:「山西新举人榜也。」一官开而唱名曰:「第一名李翰臣,大同府学生。」大同府县皆起,应曰:「其人孝友,多为人方便。」至第六名陈桂,和顺县应曰:「其人遵父命,事继母能孝。」至三十四名,县官应曰:「其人放重利私债,逼死二人命。」中坐者遂打一叉。至四十一名,县官曰:「其人不孝,且逐其弟为人佣。」中坐者又打一叉。至五十九名,县官曰:「其人捏写呈词,好唆人讼,害者凡几家,死者凡几人。」中坐者打一大叉。唱名毕,中坐者命众各举所知。众举凡二十五人,中坐者择九人。命写本者写讫,复谓符使曰:「月内进场,快去,不可误事。」粮户醒而记之。次日领文回,路遇陈桂,曰:「公今年中第六名矣!」为述其事,揭榜果然。

姚若侯曰:嗟乎!天榜已定之后,县官得以纠举而除其名,众官各举所知而补其数,是阳间所中者文章,而阴间所中者德行矣!自隋唐以文章取士,而周汉以来乡举里选之法,阳间不用而阴间用之。盖幽明二教,彼此相成,佐其不逮,如车两轮,如鸟双翼,可偏废哉?且和顺县城隍,阴间岂少衙役,而必借阳世一粮户,跟入会议府哉?亦是城隍一片婆心,指引读书人一条取功名正路,特托粮户口中说出,即是现身说法活城隍也。此城隍何等苦心,何等真切,而世人只泄泄不信,奈之何哉!

李登,年十八,为乡贡首。后年五十不第,诣叶靖法师,乞入冥勘之。师为叩梓潼帝君,恍见一吏持籍示曰:「李登初生时,上帝赐以玉印。十八岁魁乡荐,十九作状元,五十三位至右相。缘得举后,窥邻女张燕娘;系其父澄于狱。以此罪,展十年,降第二甲。嗣后侵夺兄李丰屋基,至形于讼;以此又展十年,降第三甲。长安邸淫良人妇郑氏,成其夫白元之罪;又展十年,降第四甲。复盗邻居室女王庆娘,为恶不悛,已削其籍矣!」师以语登,登愧恨死。

颜光衷曰:「使李生不乞冥勘,则少年乡举,骄淫横佚,自以为福分止此耳!旁观者方且曰:『如此骄淫横佚,且得少年乡举也。』不反谓天道不足信哉?」

林茂先,少领邻荐,家贫,闭户读书。邻家巨富,妇厌其夫不学,慕茂先才名,夜奔之。茂先呵之曰:「男女有别,礼法不容,天地鬼神罗列森布,何得以此污我?」妇惭而退。茂先次年登第。

男女之防,人易蔑之。鬼神在旁,吾能不畏之哉?凛凛数言,可为闇室箴铭。

性行之类多端,所堪举一以例其余耳。中惟淫最重,稍广采以谨法戒云。高忠宪公曰:世间惟色最迷惑人、败坏人。故自妻妾而外,皆为非已之色。淫人妻女,妻女淫人,皆有明验显报。少年当竭力保守,视身如白玉,一失脚即成粉碎,视此事如鸩毒,入口即死。须臾坚忍,终身受用;一念之差,万劫莫赎。可畏哉!可畏哉!

余干陈生善医,有贫人病怯几危,陈治之痊,不责其报。后陈薄暮过之,因留之宿。其姑与妇议,令伴宿以报恩。妇唯唯,夜就陈曰:「君生妾夫,此姑意也。」陈见妇少而美,亦心动。随力制之曰:「不可!」妇强之,陈连曰:「不可!不可!」取笔连书「不可」二字于桌。最后几不能自持,又连呼曰:「『不可』二字最难。」迄明乃去。后陈子入试,考官弃其文,忽闻呼曰:「不可!」挑灯复阅,再弃之,又闻呼曰:「不可!不可!」因又阅,决意去之,忽闻大声呼曰:「『不可』二字最难。」连声不已,因录之。榜后,房师问其子,子不知也。归语其父,因忆为不淫之报云。

姚若侯曰:嗟乎!「不可」二字最难,诚难矣哉!旅客卧帷帐之间,美人灯月之下,漏长烛短,境冷情温,难矣哉!无他,忍而已矣!坚忍而已矣!狠忍而已矣!饥不乞虎餐,渴不饮酖酒。陈生之初曰「不可」也,忍之说也。两斗夺刀,血流不解;败军夺路,中箭不回。陈生之连曰「不可、不可」也,坚忍之说也。蝮蛇螫手,状士断腕;毒矢着身,英雄刮骨。陈生之大呼「不可二字最难」也,狠忍之说也。经云:「视老如母,视长如姊,视少如妹,视幼如女。」奸人妻者,得绝嗣报;奸人室女者,得子女淫佚报。嗟乎!敢不忍乎哉?敢不终忍乎哉?

太仓陆公容,美丰仪。天顺三年,应试南京。馆人有女,善吹箫,夜奔公寝。公绐以疾,与期后夜。女退,遂作诗云:「风清月白夜窗虚,有女来窥笑读书。欲把琴心通一语,十年前已薄相如。」迟明托故去。是秋中式。先期其父梦郡守送旗扁,扁上题「月白风清」四字,以为月宫之兆,作书贻公。公益悚然。后成进士,仕至参政。

陈生连呼不可,以勇胜。此绐疾改期,以智胜;较陈生殊省力矣!然此时再一些不得,宁以吾之不可,学柳下之可焉。

王海日公华,阳明先生父也。尝馆一富翁家,翁婢妾众而无子。一夕,一妾就王,王峻却之。妾出一纸曰:「此主人意也。」上书云:欲求人间子。王即摇笔书其旁曰:恐惊天上神。终不纳。后主人修醮,法师拜章,伏地久不起。主人讶问。法师曰:「适遇天上迎状元榜,久乃得达。」因问状元为谁。曰:「不敢言。但马前有一联云:欲求人间子,恐惊天上神。」主人疑王薄德,故泄前语;而王果状元及第。

此事诸家所记同辞,而公本传不载。意文成公辈体公盛德,特隐之也。将以奖劝后学,须仍表出之。

姚三韭,博学善诗文,馆于怀氏。有女常窥之,姚岸然不顾。一日,晒履于庭,女乃作书纳其中。姚得之,即托以他事辞归。袁怡杏作诗咏之,有「一点贞心坚匪石,春风桃李莫相猜」之句。姚不受诗,且答书自辩其无此事。怡杏缄其书而题云:德至厚矣!生子谌,及孙锡,皆登进士。

浙指挥使延师训子。师病寒,欲发汗,令其子取被。将母卧被以来,误卷母鞋一只。病已,还被,而鞋堕床下,师徒皆不及知。使来视疾,见鞋,疑妻与通。夜讯妻,不服。令婢诡以妻命邀之,己持刀伺其后,俟门启,两杀之。师闻叩门,问何事。婢告以主母命,师怒曰:「是何言与!明晨告尔主人,将治尔罪。」使复强其妻亲往,师固拒之曰:「某家东翁延居西塾,敢以冥冥堕行哉?请速回步。」门终不启。明日,师辞去。使始释然,为述昨宵事始末,谢其误。师随登第。

使当时略启门,即已见杀;在事则诚枉,而论心已非枉矣!此处念头容不得少差。

应天某生赴京试日,旅邸对门,某指挥使第也。有女年及笄,窥门见生而属意焉。使婢授意于生,言父已他往,期以是夜相会。生惧累阴德,不敢领略。同寓一友窃知之,伪为生赴约。婢暗莫辨,引之入。女与就寝,欢洽熟睡。适挥使归,见之大怒,拔剑俱杀之。明日榜出,此生首列。因告人曰:「使吾若往,已在鬼录矣!」

生所惧尚远在阴德耳,岂知现报竟在目前乎?鬼录、登科录,只争些子,可畏哉!

豫章有双生者,其母坐蓐时,骈肩而下,遂莫分孰兄孰弟。相貌笑啼如一,父母亦莫能辨。及能言,因各命名以别之。至就塾,颖悟文墨又如一。甫弱冠,同补博士弟子。覆试日,主司亦讶其莫辨,遂分之以庠。笑谓之曰:「庠者,序也。府庠为兄,县庠为弟。」嗣后遂定某兄某弟。暨完娶,父母恐二媳莫辨,命各以衣履别之。踰年又同月生子,再试又同时补饩。里人咸曰:「命同相同,宜其事事同矣!」至三十一岁,又同取科举,赴省试。寓邻有丽妇少孀者,私挑其兄。兄正色拒之;恐复挑其弟,乃以妇情语弟,复戒之曰:「尔我貌同,既挑我,必复挑尔。尔慎毋惑,作损德事。」弟面是之,后竟与妇通焉。妇初不知其为兄弟二人也。彼此情稔,因与妇矢曰:「我得中,必娶尔。」及榜放,兄入彀,弟被黜。复诳妇曰:「我今虽中,行赴春闱,待发甲娶尔,尤荣贵。」且以乏资斧为言。妇因以所积尽付之。明春,兄又发甲。妇又以为所私者联捷,朝夕望其迎娶;而杳不通问,郁郁成疾。阴以书贻,遂殂矣!所贻书竟达兄手。兄惊诘弟,弟不能讳。次年,弟有爱子,即与兄同举者,暴殇。痛哭不已,双目顿盲,未几亦殂。其兄享福禄,多子孙,称全祉焉。

命同相同,而心便忽然不同,可见祸福皆人自造,而非天之生是使殊也。(与奢俭类所载二太学生事并参,益知祸福非由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