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王充耘 撰
夏书
禹贡
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岐既修太原至于岳阳覃懐底绩至于衡漳
表纪州而不言域以示京畿之尊论治水而先河又详其施功之序此禹之受命治水必始于帝都也而况河水之患在所当先治者乎则因其势而顺治之者亦各有其序矣冀州三面距河而此不言疆界者所以尊京师也所以示王者之无外也禹之受命治水固必始于此矣既载壶口以防河势治梁及岐以开河道则河之功是所当先也太原则既修矣而至于岳阳焉覃懐则底绩矣而至于衡漳焉则汾漳皆入于河也是非因其势而顺治之乎然则表京畿之域不得不异于余州纪治水所当先因有以明施功之序观史臣序述之法而可见禹之功矣【云 云】尝谓禹之别州若兖之济河则以二水别之也青之海岱则以山水别之也若荆及衡阳为荆州则又专以山别之矣余州所至或以山或以水太抵皆有所限也至于冀州独不以限言者岂京畿之地非他州所可例乎禹之治水也当其懐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非止冀州而已也而受命治水之始于此岂不以三面距河而当在所先乎然人徒知其不以限言者帝都之无外而不知自余州所至而观之则帝都之疆境以明人徒知先于帝都者受命之始而不知九州之水莫甚于河患则其施功固有序读禹贡之书求禹贡之序冝亦详于冀州之域矣而禹别冀州乃独不以疆域言也若周礼职方河内曰冀州亦可矣禹别九州乃以疆域论也亦岂无其故哉盖曰八州之域皆以疆界言矣则冀州之不言者岂不可以余州所至而见乎况京师为四海之朝宗则又岂可以疆域言而同于他州也哉王者以天下为一家则又岂可必以疆域限而外于他州哉禹之受命治水必于是焉始而河之为患盖在于是焉壶口为冀州之山而当河水之下流也梁岐亦冀州之山而亦河水之所经也谓之既载则经始治之而有以疏杀河势也曰治曰及又以见其既事壶口乃即治梁及岐也昔也河流激荡震动天地今则治之及之而有以开其河道矣河势既杀河道既开则河之功非所当先者乎太原乃广平之地而岳阳又冀州之山镇一则曰既修非因鲧之功而修之乎汾水出于太原者必经于太岳乃东入于海则必至于岳阳而后汾水得以入河也覃乃河内之平地衡漳又清浊之异流一则曰底绩非以平地致功为尤难乎然漳水东北至于阜城乃入于北河则必至于衡漳而后漳水入于河也然则汾漳以入河者又何莫非因其势而顺治之哉于是而冀州之域始定冀州之水皆治施之天下皆以为凖矣故自冀而东兖则防河之下流也青则防济之下流也徐则淮之下流也又江汉之下流也由冀而西则雍为河之上流梁为江汉之上流下流则杀其汗漫之势上流凿其龃龉之冲岂非皆视冀州以为之凖而天下之水无不可治者矣嗟夫帝王之京畿虽不皆在冀州之境而后之建都无不頼禹之功故洪水茫茫而敷下土方者商人之颂其先王也沣水东注维禹之绩周人之咏其先王也夫追称其先王而必述夫禹则天下之可为京畿者孰不頼禹之功哉则当时东渐西被固可以见王者无外之意而四海防同之后则小水之入河河流之入海而天下宁有不治之水哉呜呼盛矣
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下厥赋下上上错厥贡惟金三品
地势极于卑故上之取于民者轻地利极于美故下之奉其君者重盖地之所出有定等不可强取其所无地之所产有定名不可不供其所有九州之域州最为多水其土之性则涂泥也其田之等则下下也是论乎地势则极于卑故其赋之所出止于下上上错则其所取者轻矣论夫地利则极于美故其贡之所入金而三品则其所供之重可知矣则壤成赋因其轻而轻任土作贡因其重而重此圣人之意也亦自然之理也禹贡州【云 云】尝谓赋出于田贡出于土出于田者因人力之所为出于土者皆天地自然之气凝防蕴结之所钟非人力之所及也作于人力者不可常生于天地者不可变惟其作于人力而不可常故上之所取者度其所有防其所无而不可过惟其生于天地而不可变故下之所供者虽至美而不敢不因所有也何也扬州之盛极于东南语其境则淮海也语其浸则江汉也语其水之所潴则震泽彭蠡也懐防甫定其土则沮洳而涂泥耕作方兴其田则渗漏而下下特以人力之胜致地力之优故其嵗入之赋稍升于田然人力有不齐地力有不一或而下上或而中下又不可较数嵗以为常圣人定赋之等宁以其轻者为正而以浮出者为襍不忍尽民之力故也以三第之亦终于下而已是则上之所取又曷尝强其所无而必取盈哉上之所取者信不可以强其所无下之所供又岂可专其所有而不以奉于上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虽以天下奉一人不为过也而况土地所生天下之所极贵者岂得不先于君乎此扬州三品之金不得不为首贡也夫青州之铅亦金也然非若扬州金之美者也梁之鐡银亦金也然非有扬州金银铜三者之偹也荆之三品虽曰不殊然九州之贡美者为先扬州之贡莫先金则又金之至美者也悉供于上不敢自有固臣子之至情于以见水土既平声教四逹扬州去冀都为冣逺而其贡献不敢后于他州圣化之所以无外也欤嗟夫田之有赋出于人力之所成土之有贡出于天地之所生人力之所成者不可常而上之所取者亦不常爱民之深也天地之所生者不可变而下所供者亦不可变敬君之至也虽然轻于取民固所以爱民若地之所有圣人未尝私其有重于奉君者固所以敬君若地之所无圣人未尝责其无豫之赋以其等之轻于错者为正冀梁之赋则以其等之轻于正者为错雍州之田以人力之废而其赋之等极降荆州之田以人功之修其赋之等极升信矣其作于人力者不可常也西北之地常高然兖雍梁豫之贡每不及于东南东南之地常下然青徐荆之贡每过于西北信矣其出于天地者不可变也以是知圣人之所以爱民者不惟扬州为然而民之敬君者又岂惟扬州为然哉此圣人之疆理天下所以大一统而无私也吾读禹贡之书于其田之所赋知圣人之所以因乎人于其土之所贡知圣人之所以因乎天
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壶口雷首至于太岳底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
谨按此为禹贡山之北条大河北境之山也盖诸山之势原于西北而山之叙亦先于西北也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此记其自西北而东也壶口雷首至于太岳此记其自东折而南也底柱析城至于王屋此记其自南转而东也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此记其自北而归于东也岍也岐也荆也此雍州山也壶口以下皆冀州山也昔者河水未平懐山襄陵大河北境诸山其费防凿之功不少矣今而水患既平崇山巨川皆可表识则圣人安得不详记之夫以山之经理已各附于各州之下于此又条列之则山之经纬可见矣是故荆岐既旅二者雍州已言之矣而岍山则未之及也于此则表而言之既载壶口则所以杀河势至于岳阳所以汾水矣而碣石所以记岛夷入贡之道三者冀州已言之矣而雷首底柱析城王屋太行恒山则皆未之及也于此则列而言之盖禹之治水随山刋木各有条理其见于各州者乃表其疆域之限其见于九州之后者乃陈其经理之叙也且治水之初而必先于山何也九州茫茫而区域不辨平地皆水而可见惟山禹于此时未可遽施夫濬治之功故必随山刋木以通蔽障以观形势然后大者可以加濬凿之功小者可以致疏决之力使平地之水得以下流而懐襄之势得以少杀于是禹也乃假四载之乗不畏胼胝之苦遂始于雍州首从岍山次导岐山又从而至荆山其数山之相距甚远也岂无山川限隔而可以表之者哉特取其山之髙大可名者记之也谓之逾于河者逾于河而知诸山之势皆可以导之于河矣乃至冀州自壶口雷首而至于太岳自底柱析城而至于王屋自太行恒山而至于碣石其诸山之相去非近也岂无众山连亘而可以并録者哉特取其髙大可以辨疆域广愽可以奠民居者谨而书之也谓之入于海者禹至碣石而知诸山之水势又可以悉入于海矣夫至于者禹迹之所至也逾于河者禹迹之所逾也入于海者小水合大水而入也禹迹之所至者其间濬凿防决之功虽不言而因其表记所至诸山之名又不可以想见其施功之次第也非其施功之有次第安能致水之入于海乎大抵天下之势山水皆原于西北故禹叙山叙水皆自西北而东南盖欲因山势之崇卑而欲决乎水势之就下也方其随山刋木神禹导山之初也奠髙山大川神禹导山之时也愚想夫曁益奏庶鲜食者必此时使掌火烈山泽而焚之者必此时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者又此时也然后蔽障以通道路以开治水之功由是而施其胼手胝足八年于外禹之成功甚劳矣是以于此而表记其所至详记其所经而山之经纬了然在目或者不察乃谓导山之条为推寻其山脉何其谬也神禹治水之后不过録其所至之诸山耳岂暇推其脉赂之所自来如今之塟法所言也哉吁
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刋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防同
观天下之水土无不平则知圣人之成功为甚大盖当水土平治之初正圣人治定功成之日也茍一土之未平一水之未治又何足以为圣人之功哉昔者禹之治水也行其所无事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私意小智之可为哉其施功于九州虽有次第而及其成功则一其所谓攸同者盖言其所同如此也四海之隩水涯之地已可奠居而既无彼此之间矣九州之山拔木通道已可祭告而亦无逺近之殊焉九州之川濬涤泉源而俱无壅遏之害九州之泽已有陂障而悉无决潢之患四海之水无不防同而各有所归此所以为圣人之极功也欤禹贡之书曰【云 云】其意以为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浩浩滔天下民昏垫无所安息鲧湮洪水而五行因之以汨乱及禹嗣兴惟能顺水之性而尽力乎沟洫水由地中行然后人得平土而居是以帝舜惟美其功曰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又曰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由是观之禹平水土之功盖与天地相为无穷者也岂特九州之攸同而见于一时之盛哉禹无吾间然矣夫以冀兖青徐荆豫梁雍九州之所谓攸同者禹之功盖可见也天下之山水载于禹贡者多矣而九水为大九山为高大者既道则小者无不顺矣高者既治则卑者无不平矣传曰芒芒禹迹奄为九州经啓九道民有寝庙此之谓也是故以言其四海之隩则水涯之地悉为耕食之塲矣涂泥之乡已为奠居之所矣以言夫九州之山随山刋木而险阻既可逾矣祷尔神祗而道路既可通矣以言其九州之川则决九川而距海濬畎浍以距川导涤之功既至而壅遏之患悉平矣以言九州之泽则既潴而有陂障以为之防底定而无决溃以为之害矣夫水于天地间为物最大而况于海之尤大者乎四海之水至于无不防同而各得其所归之顺则际天所覆极地所载水土之无不平治盖可知矣始言九州之攸同终言四海之防同者岂有他哉盖言此以总结上文之意耳攷之上文各州惟举一隅至此总结之以见九州之所同也如宅土既宅惟见于兖雍故此以隩既宅总之既旅旅平惟见于梁雍故此以九山刋旅总之各州所载川泽虽多然九州川泽不止是也故以九川九泽之涤陂总之上文虽各载达河之道而四方水之所趋不止是也故以四海防同总之然下文之言六府孔修则非特水土之治而已圣人成功之大又孰有加于此哉然此亦其迹之粗者耳至其只台徳先不距朕行之语史臣方谨以继之则禹之精神心术终始以保其成功俨然常在人耳目之间者初不可以今昔异观也噫禹贡一书地理货殖之书耳而其纪载之法乃如此后世之山经水志货殖之书有矣而于致治之纪要曾谓有是哉是虽史臣一时之言实万世不刋之圣经也
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
地介乎内外之间故治亦有内外之异夫圣人岂不欲内外之治如一弛其武卫而专尚乎文教哉顾其势有所不可也势之所为虽圣人亦无如之何也昔在大禹谓绥服五百里之广内而侯伯中国之地外而要服渐非中国之地矣于是乎揆度文教于内三百焉奋张武卫于外二百焉文以治内武以治外岂非地介乎内外之间而治亦有内外之异乎【云 云】尝谓一视同仁举天下之大而纳之吾教化之中此固圣人之心也而有曰文以治内武以治外其所以不同者何哉呜呼圣人之心未尝有内外之异也其势则然耳譬犹天无不覆帱也地无不持载也然而温厚之气常盛于东南严凝之气常盛于西北岂天地覆载生成之有偏哉亦天下之地势然也圣人之治亦由是己夫绥服者渐远王畿之地侯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也谓之绥者不过抚安之而已内取王城千里外取方服千里非其地之介于内外之间者乎纯以甸侯之法治之固不可也纯以要荒之法治之又不可也纯以甸侯之法治之则一乎文教而无事乎武卫矣得无意外之患乎纯以要荒之法治之则不惟畧乎文教而并亦不复致详于武卫矣彼独非吾民乎圣人严华夏之辨于是定为治内治外之制焉内三百里则为之揆文教诗书礼乐冠带俎豆之风未尝一日而不举也外二百里则为之奋武卫旌旗车马弓矢戈兵之备未尝一日而不张也文教以善其生武卫以防其生民斯安也虽然圣人岂不欲三百里之外亦揆之以文教而无事乎武衞哉地近要荒其势不容于不然也吾故曰势之所为虽圣人亦无如之何者此也然尝论之二百里之武衞虽不能如三百里之文教然武卫而曰奋亦不过激振厉使之无致于废弛矣圣人不忘武焉未尝黩武也东渐西被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岂以绥服三百里之外而文教遽不及乎特地势之所为有不容不以武卫为之主耳然乎否乎
甘誓
征
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君能修省而臣又皆効其职焉则君徳益以昭著矣夫君徳之昭明贵乎有内外交修之道苟有是君而无是臣又安能使其徳之昭著乎昔者夏之先王既能谨天戒而尽修省之实矣为人臣者又能守常宪而能尽諌诤之益焉下至百官亦莫不修其职以辅其君此所以内无失徳而外无失政君徳明而又明为不可及也然则人臣者所以辅君者也为羲和而昏迷于天道是失为臣之职矣征讨之加果可以免乎尝谓有天下者孰不欲为明明之君然而天变之来乃或玩之以为常灾异之见乃或忽之而不戒则为之君者怠荒安肆将无所不至矣法令非不严也乃废格而不由宪章非不具也力怠弃而不钦则为臣者逾礼越法亦将相帅以成风逢迎容悦以为常尸位素餐以自便如是而欲政治修明纪纲振举君之徳有以显闻于天下不可得矣先王惟知乎此也故君则畏天臣则畏法其警戒之意无徃而不存故其治教之休明为不可及也仲康征羲和而拳拳及此亦可谓知戒者矣且夫天心仁爱人君非大无道未尝不欲全安而扶持之故夫日月之薄蚀风雨之不时皆天所以警戒夫人君者也然庸君世主徃徃忽之而不顾克谨之者其惟有夏之先王乎先王之心寜不思谪见于天由于徳政之不修而转祸为祥在于侧身以修行是以戒慎恐惧图以消其变战兢厉思以弭其灾先王之克谨天戒如此为之臣者竭忠宣力无敢怠惰以速官刑奉法守职无敢昏迷以千国纪亦可谓克有常宪矣彼百官之众其位虽有尊卑至于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则不以尊卑而有殊其职虽有大小至于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则不以大小而有间百官之修辅若此则为之君者当如何哉吾见其出入起居之无有不钦也发号施令之罔有不臧也显显令徳灼于四方主宰乎万民之上而仰之如神明君临乎天下之广而爱之如父母者非幸也宜也噫先王因天戒而益明其徳固有赖于人臣之効职后王亦以天戒而修省独不赖于人臣之効职乎今也有辰弗集于房之戒啬夫庶人且奔走之不暇羲和世守厯数之官当日蚀之变顾乃昏迷天象若罔闻知是废国家之常宪甚矣宁不干先王后时之诛乎侯之征固有所不容贷也尝因是论之洚水警予此舜所以谨天戒当是时也有禹以尽力沟洫有稷契以佐其成功其所以克谨常宪其所以修职辅君盖无所不至也此所以地平天成而当世赖其赐后世仰其明而帝舜之功卓乎其不可及也证以有虞之事岂不信而有徴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