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四
孟子【下之六】
告子章句下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楼金重於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踰东家墙而楼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此一章书见理欲之辨当论其常而不当论其变也昔任国之人以孟子守礼而屋庐子乃孟子弟子故
问於屋庐子曰人无不甘食者而食之中有礼礼与食孰重屋庐子曰礼以节饮食之流食虽不可无而礼重於食任人又问曰人无不悦色者而色之中有礼礼与色孰重屋庐子曰礼以防男女之欲色虽不可废而礼重於色於是任人曰礼固重於食色设时当饥饿而与吾食者未必?敬以有礼以礼食则饥饿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而生亦将必以礼乎设时当贫乏而欲娶妻者不能备物以行礼亲迎则不得妻而废伦不亲迎则得妻以全伦亦将必亲迎乎屋庐子穷於任人之言而不能答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言也何难之有礼之重於食色者以大分较而言也若不较以大分则食色自反重於礼矣譬如定物之高卑者必平其本而後末之高卑可定若不先揣其本而但齐其末则方寸至卑之木可使升之而高於岑鋭之楼任人之谓食色重於礼也不犹是乎且礼本重而食色本轻犹之金本重而羽本轻也然金重於羽者岂谓一钩至少之金与一舆至多之羽哉则礼之所以重於食色者夫亦可推矣大凡轻之中原有其重者重之中原有其轻者是必轻者与轻者比重者与重者比而轻重始得其正饥而死食之重者也以礼食礼之轻者也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则礼之轻於食相去悬絶岂但食重而已得妻色之重者也亲迎礼之轻者也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则礼之轻於色相去悬絶岂但色重而已汝何不往应之曰食所宜重矣有如紾兄之臂而夺之食非礼之甚者也为非礼则得食不为非礼则不得食食固重而敬兄之礼亦不轻则将紾之乎吾知宁饥以死而必不紾矣礼不重於食哉色所宜重矣有如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非礼之甚者也为非礼则得妻不为非礼则不得妻色固重而婚娶之礼亦不轻则将搂之乎吾知宁不得妻而必不搂矣礼不重於色哉以礼与食色之并重者较之而见礼之尤重如此彼任人一偏之说亦不足辨矣可见圣贤酌乎理欲之轻重固决之於大分尤能权其变以守其常亦所以遏人欲於横流存天理於几灭圣贤维持世道之意良?哉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於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
此一章书见圣人可为而不假外求也曹君之弟名交者问於孟子曰古之称大圣人者莫如尧舜若未易企而及矣吾闻人皆可以为尧舜不识有此理乎孟子曰然尧舜无不可为也曹交又问曰从来能为尧舜之圣者若汤与文王是已交闻文王身长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不及文王而过於汤以形体言则无异於汤文矣然无他材德也但食粟而已必如何而可以为尧舜耶孟子曰为尧舜者奚有於形体哉亦在奋然以为之而已矣如有人於此其初力不能胜一匹雏之轻则为无力人矣今曰能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其所以为有力无力人者存乎举之重轻则所以为尧舜与不为尧舜者可知然则为尧舜所为之事是亦为尧舜犹之举乌获所举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能胜尧舜之事为患哉特甘於暴弃而弗为耳果能为之而何不胜之有
徐行後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於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於门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此四节书言道不难行而人之求道者宜笃也孟子曰人之不求为尧舜者或者为之而难则将惧其高远而非有难为者也徐行而後於长者即谓之弟疾行而先於长者即谓之不弟夫此徐行者岂其高远难为而人所不能哉但忽焉而有所不为也不知尧舜之道虽无所不该然不过率其良知良能之性以充满其分量而何尝於孝弟之外更有所增益乎明乎尧舜之道无他则於以为尧舜之所为不易易哉是在子之审处而力图之耳尧之衣服言行一循乎孝弟者也子诚服尧之服则服不异乎尧诵尧之言则言不异乎尧行尧之行则行不异乎尧是亦尧而已矣若使出乎尧则入乎桀桀之衣服言行悉悖乎孝弟者也子苟服桀之服则服不异乎桀诵桀之言则言不异乎桀行桀之行则行不异乎桀是亦桀而已矣尧与桀之辨存乎一转移之间可不勉为尧勉为舜而徒区区形体之是恃耶曹交闻孟子之言乃曰交得见於邹君可以假馆愿留於邹而受业於夫子之门以求尽为尧舜之功焉孟子曰子欲假馆而受业者以道未易知而欲师我以求道也夫道为衆人之所共由譬若大路然岂幽隐而难知哉人患不求耳子归而求之事亲敬长之间而?体吾所谓孝弟之道则性分之内衆理发见无往非道则无往非师不亦有余师乎何必留此而受业也盖尧舜以为之而造其极而所以为之者又在?知以明其为之之理力行以尽其为之之实孟子直为万世之学为尧舜者训也而岂仅训曹交乎哉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於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已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已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曰凯风何以不怨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此一章书见处人伦之变在顺乎情理之当然也公孙丑问於孟子曰齐人有高子曰昔周幽王太子宜臼被废而作小弁之诗其辞其意大不类仁人孝子之用心乃小人之诗也孟子曰高子何以言之公孙丑曰高子以为小弁有怨其亲之意是以谓为小人之诗孟子曰固哉执滞而不通其高叟之治诗也小弁乃怨其所当怨而岂可以是议之乎譬如有涂人於此本不可射者也乃越国之人关弓而射之则已於其?谈笑而劝阻之无他疏越人故言之巽也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已於其?垂涕泣而力阻之无他戚其兄故言之廹也小弁之事乃父子之异变宗社之倾危系焉正与兄之关弓射人无异其怨也乃亲亲之心也亲亲仁之发也而何得遽以是议之高叟之为诗也执滞而不通矣公孙丑又问曰小弁之怨宜矣昔卫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七子因而作凯风之诗凯风之於母正如小弁之於父若所当怨矣何以独自责而不怨孟子曰凯风亲之过在身家过之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关宗社过之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则视其亲若不相涉是愈亲而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则亲有过而不能忍是如水之易怒而不可矶也愈亲而愈疏待亲之薄而不孝也易怒而不可矶亦待亲之薄而不孝也小弁与凯风一怨一不怨均之无忝於孝而安得以称凯风者抑小弁哉孔子尝曰孝之至者其惟舜矣年五十而犹怨慕也以怨慕为至孝奈何以赋小弁者为非孝乎高子之言谬矣於此见人子之事亲处常处变各有其道总不失乎情理之正而已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於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见谋国者当以仁义为正而不当言利也战国时有姓宋名牼者将往楚国孟子适遇於石丘之地问曰先生将何所往宋牼曰时尚战争生民之祸烈矣有心斯世者当思所以转移之吾闻秦楚构兵我将南见楚王说而罢其兵如使楚王不悦於吾之说我将西见秦王说而罢其兵不合於楚必合於秦二王我将有所遇焉孟子曰轲也请无问其说之详愿闻其说之指说之将何如以为辞也宋牼曰我将言其构兵之不利也孟子曰处今日而能以罢兵息民为说先生之志可谓大矣但先生所说以利为名号则不可盖旣言不利将必言利矣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自将帅以及卒伍无不乐罢而悦於利也利名一倡则天下惟知趋利为人臣者怀利己之心以事其君而不诚於事君为人子者怀利己之心以事其父而不诚於事父为人弟者怀利己之心以事其兄而不诚於事兄是尽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皆怀利以相接将见罢兵虽息一时之患而徇利实伤万世之彞如此而不灭亡者未之有也
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於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此一节书见仁义之可以致王也孟子曰言利之害如此必何以说之而後可惟有仁义而已先生诚以仁义说秦楚之王极言构兵之殃民而不仁过制而非义秦楚之王悦於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自将帅以及卒伍无不乐罢而悦於仁义也仁义之名旣倡则天下咸知趋於仁义为人臣者怀仁义之心以事其君而必期乎忠为人子者怀仁义之心以事其父而必期乎孝为人弟者怀仁义之心以事其兄而必期乎悌是尽君臣父子兄弟皆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将见下焉者一循乎尊亲之典上焉者不失乎纲纪之宜如此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仁义未尝不利何必以利为言哉乃知利之名不可为训也说以利而亡说以仁义而王无他兴亡之故系於人心而所以正人心者在正之以道尔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於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此一章书见圣贤报施之各当也孟子居邹时任君之弟季任为之居守其国以币帛交於孟子孟子受其币而不往见以报之又处於齐平陆之地时储子为齐相以币帛交於孟子孟子亦受其币而不往见以报之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均之以币交者也而见不见异於是屋庐子喜曰一见一不见在夫子必自有道连得其间隙而问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母乃为其为相不若季子摄守君位故轻之而不见与孟子曰子疑以为相而不见非也周书洛诰之篇有曰享上以礼意为本必先有礼意而後用物以将之乃可为享若使物有余而礼意不足则仪不及物曰不享以其不用志於享故也书之言如此其意盖谓不用志於享则虽有享之名而不成享之礼矣为其不成享故曰不享也观於书言而我之所以见与不见可知矣屋庐子於是明乎见不见之故遂悦形於色而或人则未知何以为成享不成享也乃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为君居守不得之邹以见孟子是制於礼者也则虽以币交而礼意已备此之谓成享储子为齐相得之平陆以见孟子而不来见是简於礼者也则虽以币交而礼意不及其物此之谓不成享夫旣有成享不成享之别则夫子之一见一不见不亦宜乎由此知君子与人相接之际一视乎礼意之诚否以行吾义焉者也而岂可以一律论哉
淳于髠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後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於国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覇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此一章书见孟子去就之有道也淳于髠曰凡名生於实有功利之实斯有功利之名以名实为先而为之者是欲济时以为人者也以名实为後而不为者是欲独善以自为者也夫子位在三卿之中则非自为者比乃名实未加於上下旣不能正君复不能救民而遂去之而不顾则又非所以为人矣自为为人两失其道仁者之用心固如此乎此盖讥孟子仕齐未有功而遽去之孟子曰子安得执去就之迹以论仁夫亦揆於去就之义可耳如居士庶之下位不以己之贤事人之不肖者伯夷也承汤之聘而五就汤汤进之桀而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浊之君而弗事不辞卑小之官而弗为者柳下惠也三子者或则去或则就或则有去亦有就其道若不同而其志趋则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无私心而合天理之谓仁就者不失为仁去者未尝非仁然则君子之去就亦惟求其心之无私事之合乎天理而已矣若夫去就之迹何必同哉淳于髠又以孟子虽不去齐亦不能有功於齐乃讥孟子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执政之卿子柳子思为师傅之臣宜其足以兴鲁矣而鲁地之见削夺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於国也孟子曰贤者岂为无益於国乎百里奚贤者也虞以不用百里奚而亡其国秦穆公用之而覇诸侯不用贤则亡求其如鲁之削何可得与鲁之仅止於削而不亡者正以用三贤故耳而何言无益於国耶
曰昔者王豹处於淇而河西善讴緜驹处於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髠未尝覩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髠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衆人固不识也
此二节书是因淳于髠之疑而折其不能识贤也淳于髠以孟子仕齐无功不足为贤复讥孟子曰昔者卫人王豹善讴者也处于河西淇水之侧而河西化之皆善讴齐人緜驹善歌者也处於齐右高唐之地而齐右化之皆善歌齐臣华周杞梁战死於莒者也其妻哭之哀而国俗化之皆善哭即此推之凡有道德积诸内者必有事功见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髠未尝见其人也是故有功则为贤者不见其功是无贤者也如其有之则髠必见其功而识之矣孟子曰子亦知贤者之不易识乎孔子尝为鲁司寇之官鲁之君相惑於齐女乐而不用宜可以行矣时方郊祭乃从而祭礼当?膰於大夫而膰肉不至遂不及脱祭祀之冕而行在不知者以为为肉而行也即其知者亦以为为无礼而行也皆非知孔子者也盖孔子之心惟恐於父母之国显其君相之失则欲以君相之微罪行而又不欲为无故而苟且以去国故不行於女乐旣受之时而行於膰肉不至之後其见几明决而用意忠厚当时谁有能识之者可见君子之所为出於寻常思虑之外而不徒徇於形迹之微衆人固不识也而遽谓能识贤者哉盖孟子之去就法乎孔子者也孔子去国之意不欲明言直俟孟子始发明之则孟子之去齐亦必有不欲明言者自非淳于髠之所易识尔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廵狩诸侯朝於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覇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伤世道之衰以警当时之君若臣也五覇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三王夏禹商汤周文武孟子曰当春秋之世五覇不谓无功而未能无罪其得罪於三王则三王之罪人也至於今而君若臣更有不可言者矣今之诸侯得罪於五覇则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又得罪於今之诸侯则今之诸侯之罪人也五覇所以为三王之罪人者何也三王之制天子以时适於诸侯而察所守曰廵狩诸侯以时朝於天子而陈其职曰述职且天子诸侯当春则省民之耕种而补其不足当秋则省民之收敛而助其不给廵狩之事如何入诸侯之疆界见其土地垦辟而无草莱田野耘治而无旷废养高年之老者而不至於冻馁尊有德之贤者而不至於?慢诸凡俊杰有才之人皆布列在位而政事厘举如是则有庆庆则予之以地盖赏之以示劝也若使入诸侯之疆界见其土地荒芜而非惟不辟亦且不治高年之老者遗弃而不养有德之贤者放失而不尊诸凡掊克好利之臣皆布列在位而赋敛烦兴如是则有让盖责之以示惩也述职之事如何朝会有常期天下诸侯孰敢不朝其或有不朝者天子各有道以处此矣一不朝则贬抑其爵或上公贬为侯伯或侯伯贬为子男再不朝则削夺其地或百里削为七十里或七十里削为五十里三不朝则举六师之衆诛其人而更立之法制旣定赏罸征讨之权於天子下焉者特奉而行之耳是故天子出令以讨有罪而不至亲伐诸侯承命以伐有罪而不敢擅讨若五覇者搂合诸侯以攻伐诸侯则旣无出令并非承命但以形势驱率羣国名若出於公而实以遂其私败坏三王之法制莫有甚於此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五覇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旣盟之後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此二节书言战国诸侯大夫之罪也孟子曰今之诸侯所以为五覇之罪人者何也五覇之中惟桓公为最盛其在葵丘之地会合诸侯威信足以服人故但束缚其牲载书於牲上而不事杀牲以?血载书之辞有五初命曰孝为伦行之首不孝是子不子罪在必诛世子为统绪所系已立世子而复易是父不父无轻易妻为匹配所自定妾而为妻何以严嫡庶之辨无乱其分再命曰贤而修行者尊之使隆其礼才而擅能者育之使厚其禄皆所以表彰有德也三命曰国人之老者待以敬幼者抚以慈远人之嘉宾覉旅悉优遇之无忽忘四命曰士恐未尽贤但世禄而无世官官事恐有废阙但端任而无兼摄取士必务得其人不容苟取大夫有罪必告天子而後杀无得自专五命曰水泉之利在共资灌漑无曲为堤防凶荒之灾在互相轸恤无严为闭籴普天莫非王土率土莫非王臣无以私恩封国邑而不告天子五命旣终而又丁宁曰凡我同盟之人自今旣盟之後恪遵五命以归於和好若此者无非申明天子之禁而後世诸侯所当永守者也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向使在五覇之时必为五覇之所不赦故曰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所以为今之诸侯之罪人者何也诸侯之赖有大夫者以其陈善闭邪而使母丧失其德也苟其君有恶不能谏而又承顺之乃长君之恶者也是固有罪矣然恶本在君而彼特承顺而长之其罪犹小至於君之恶未萌而先意迎导之乃逢君之恶者也君本无恶而彼迎导君意引之於邪僻之地以成其恶非罪之大者乎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以贼害其君则诸侯干三王之法犯五覇之禁一自大夫有以逢之也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世道其愈趋而愈下矣夫盖自古奸臣所由得君之心者其始无不自逆探君意以成其恶而其继遂至於君臣相昵而不可解此为君者所不可不察而为臣者所不可不慎也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於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於百里大公之封於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於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於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於仁而已
此一章书见事君者当以正君为要也慎子鲁臣名滑厘鲁君欲使慎子为将军统兵伐齐以取南阳孟子曰势必足以制敌而後取胜故善用民者必先教其民若不教之礼义而遽用之以即戎则民不知以尊君亲上为心将必有败亡之祸是陷民於死地而谓之殃民殃民者在尧舜行仁政之世岂得而容之哉甚矣用兵之不可苟也且兵亦原有难恃者果其负善战之才而一战胜齐遂立取南阳之地揆之於理犹且不可况战之未能必胜乎慎子勃然不悦曰战期於胜旣胜而取南阳犹以为不可此则滑厘所不识也孟子曰其所以不可之故盖以先王固有定制也吾明告子在昔先王设都分国天子之地方千里必千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待诸侯苟不千里则无以供朝仅聘问之礼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必百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守宗庙之典籍苟不百里则无以充祭祀会同之常数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地制旣定是以当时封建诸侯有以次而啬者无过制而丰者如鲁之祖周公功莫大焉其封於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不踰於百里至於齐之祖太公功不在周公下其封於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不踰於百里夫以周公太公之功而分封不过百里则其制之一定而无可加明矣今鲁方百里者有五较之始封之地其数已多子以为有王者起而欲兴复旧制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吾知其必在所损而何更取南阳以益之是即一无伤害但徒手而取南阳以与鲁国然且仁者不忍为况於战鬬杀人以求广土地乎夫亦?原乎事君之义可也大凡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使事事循乎日用之常而於道之中务引其君以志於仁使念念守乎公平之理盖君之志不为嗜慾所诱则其所行自无不悉合乎道事君之大要尽於此矣彼违制而非道残民而不仁岂人臣所可以事其君者耶由此知臣之於君当慎所以引之引之以尧舜则为尧舜引之以桀纣则为桀纣故善事君者在絶其功利之私而导以性情之正也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於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此一章书见为君者当黜富强之臣也孟子曰臣之効力於君与君之信任其臣皆当以正大为务而不得徒徇乎功利之术今之事君者每自夸其能曰我能为君开辟土地充实府库使国用饶足今之所为良臣者此矣而不知聚敛民财实古之所谓贼害其民者也君方拂民从欲趋乡不在於道而因以不志於仁则与桀何异乃不能引之志仁而更求富之是以贪济暴而富桀也非民贼而何今之事君者又自夸其能曰我能为君要约与国攻战必克使国势壮盛今之所为良臣者此矣而不知丧弃民生实古之所谓贼害其民者也君方好大喜功趋乡不在於道而因以不志於仁则与桀何异乃不能引之志仁而更求为之强战是以威助虐而辅桀也非民贼而何夫君以富强之臣为良臣者今之道今之俗然也然亦思君之期於富强者无非为取天下计耳若使率由乎今之道无变易乎今之俗日相寻於功利而不已虽与之天下而人心离散叛乱立兴不能一朝居也然则富强亦何益哉盖凡臣之务?於君君之属望於臣者忠而已战国之君臣莫不以富强为忠究之臣之所为忠者实非所以爱其君而君之所谓忠者实非所以教其臣是故忠之一言固不可以不辨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飱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於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此一章书见古圣人取民之制不可以私意为重轻也白圭名丹周人白圭问於孟子曰为君者不取於民则无以足君而刻取於民则又无以足民吾欲更立税法於二十分而取其一分何如孟子曰子所谓二十取一之道乃居貉之地以治貉之道也有如万室之国用器者多而一人为陶以制器则可乎孟子之意盖以君之取资於赋犹国之取资於陶陶不容过少则赋不容过薄故设此问也白圭曰不可室多而陶少器不足用也圭旣明於陶之不可以一人何独闇於赋之不可二十取一乎孟子於是正告之曰知此则知貉道之非所以裕国矣夫貉北方之国高而寒五谷不能生殖惟黍早熟耐寒而生之是本无可为纳贡之物明矣且其俗无城郭宫室则无营筑之费无宗庙祭祀之礼则无牺牲粢盛之费无诸侯币帛饔飱则无朝会馈遗之费无百官有司则无廪禄之费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非貉之比若使二十取一无以尽君臣祭祀交际之礼则去人伦无以设百官有司之属则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以治也彼陶以寡祗不足供万室之用耳且不可以为国况君子系辅治之人无君子而可以为国乎君子必不可无则经费必不可阙而二十取一其何以足用哉盖自古十一而税乃尧舜不易之道而不得更有轻重於其间也较之尧舜之道而轻焉者貉也今欲轻之於尧舜之道者将貉为大貉而我亦为小貉也较之尧舜之道而重焉者桀也今欲重之於尧舜之道者将桀为大桀而我亦为小桀也重固失於贪暴而轻不伤於苟简耶乃知图治者以公平中正为归偏轻偏重总无当於治道之大也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此一章书见治水当以禹为法也当时诸侯有小水白圭为之筑堤壅水而注之它国因对孟子而自夸其功曰从来治水者莫如禹然为力则劳为时则久若丹之治水也非有四乘之劳八年之久而成功烂焉窃自谓愈於禹孟子曰子言愈禹过矣禹之治水顺水之性而得乎水之道者也是故水之道无不就下而就下则至海而止禹之疏瀹排决一以放乎四海为归是以四海为受水之壑也今吾子筑堤壅水但救己之患而不恤邻国之患是以邻国为受水之壑也不大异於禹乎夫水可顺不可逆下流壅塞则逆流而行以至洚洞无涯谓之洚水洚水者即尧时之洪水也洪水为灾下民昏垫此仁人之所恶而急欲拯其沉溺者也今子不知通水之下流以顺其性使邻国共享其安乃徒为一时苟且之计壅水以害人其为不仁莫甚於此吾子过矣而何言愈於禹哉盖治水之事视乎其心禹之心为天下而公故其事足以利天下白圭之心为一国而私故其事遂以病邻国公私之别利害之关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此一章书是孟子明信为行事之本也孟子曰心能诚一为亮事有持守为执惟执而後事可成惟亮而後事可执君子之所以执而不渝者由其亮而无伪也若使观理未明是非难决因而存心未实意见多淆本无必为之志安得有不易之其於事也必至游移莫定而寡所执持矣诚哉君子非亮无以为执也盖君子自穷理之後於凡事物之故无不变而通之以成其亮自无不变而通之以成其执彼执於一偏之见者先已失其为亮又安足以为执哉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优於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旣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顔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此一章书见为政者在集衆善以成其善也当时鲁君知乐正子之贤欲使执国政孟子曰乐正子见用於鲁道其得行矣吾闻之喜而不能成寐公孙丑问曰士必有其才而後可任其事乐正子强毅足以执持国政乎孟子曰否公孙丑又问有知虑足以图谋国政乎孟子曰否公孙丑又问多闻博识足以通逹国政乎孟子曰否公孙丑於是疑三者旣非所长则何以居位而称职乃问曰然则奚为喜而不寐孟子曰为政之道贵虚中以受善其为人也於凡善言善行无不心诚好之此其所以喜也公孙丑曰好善遂足以治鲁国乎孟子曰善取诸己则有尽取诸人则无穷以彼好善之心虽治天下有余裕而况鲁国乎是何也凡言以心受惟心能取者斯言毕予焉夫苟好善则举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之远而来告之以善由是用天下之言理一国之事其何难之有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彼之为人訑訑然自足其智以为予旣已知之矣虽告之以善其安听乎夫此訑訑之声音顔色人皆知其无好善之心将风声所播里足不前而距絶善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则直谅多闻之士远而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而所见所闻无一善言善行居身日以非行事日以谬国欲治可得乎甚矣好善优於天下而乐正子之得为政为可?喜也凡为政者能舍己以来天下之喜则善不必自已出而政无不举否则自以为智者适所以成愚自以为圣者适所以成狂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君天下与相天下者皆不可不知也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於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此一章书是明君子去就之义以见仕之不苟也陈臻问於孟子曰君子处世旣不可不仕以明高亦不可苟且以幸进古之君子必何如而後仕乎孟子曰时之遭遇不同君子之自处亦异其就而仕者有三其去而不仕者亦有三盖君子之仕非以干求利禄志在行其道也如为人君者有乐道忘势之心有尊贤图治之意屈己以迎之内?其敬外尽其礼且虚怀信任言我将纳用其言是吾道可行之机也则就之若外之礼貌虽存而中之信任不笃言旣不行君子必不可以虚拘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能即行其言而接待之间犹能内?其敬外尽其礼是亦尊贤敬士之君可与有为亦吾道可行之机也则就之若礼貌寖衰则好贤之诚已薄君子当见几而作矣则去之此皆委曲为行道计也其下有所遇困穷君旣不能用又不能礼?使朝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其君始闻而悔之曰贤者处於吾国吾大者不能行其致君泽民之道复不能从其因事纳诲之言使饥饿於我之土地又不能尽养贤之礼吾?以为耻於是供馈以周之夫君之於民亦有周给之义兹更有悔过之言受之而养其身以有待亦所以存吾道也是亦就之之意然所受有节不过免死而已岂滥受而苟留哉是亦去之之意也古君子去就之义大畧如此盖君子之遭遇听言为行道之实礼貌亦行道之机故皆可委曲而就为人君者必谏行言听而後为好贤之诚使人视礼貌为去就则己浅矣
孟子曰舜发於畎亩之中傅说举於版筑之间胶鬲举於鱼盐之中管夷吾举於士孙叔敖举於海百里奚举於市故天将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虑而後作徵於色发於声而後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後知生於忧患而死於安乐也此一章书见圣贤皆成於忧患而安乐之不可狃也孟子曰自古圣君贤臣大约兴於艰难困苦者为多如舜圣帝也发於畎亩之中傅说贤相也高宗举於版筑之间胶鬲贤臣也文王举於鱼盐之中管夷吾齐之贤相也囚於士官而桓公举之孙叔敖楚之贤臣也隐於海滨而庄王举之百里奚秦之贤臣也混於市廛而穆公举之是何其初则抑欝顿挫而後乃德业炳赫若此乎是皆有天焉非偶然也天将以君相之大任付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使意不得舒劳其筋骨使身不得息饿其体肤而饮食不充空乏其身而财用不足凡身之所行与其意之所欲为相为拂乱而逆其志愿凡此者皆所以竦动其理义之心使之惕然自奋坚忍其嗜欲之性使之澹然无求且閲历艰难扩充识见才力之所不能者使增益之所以智?勇沉才全德备一旦可以当大任而无难也此不独圣贤为然凡中人之资每因有过失然後翻然改悔盖不能谨始於平日必待事势穷廹困於心而不得通衡於虑而不得顺然後感奋而兴起不能烛理於几微必待过失显着验於人之色?於人之声然後警醒而通晓此又不独人情为然凡有国家者内无法度之世臣谏诤之贤士则无以闻其过而易至於怠荒外无强大之敌国侵凌之外患则无以惕其心而易至於骄纵国鲜有不亡者由此观之可见忧患者人以为可危而不知为增益德性之具安乐者人以为可恃而不知为渐至危亡之阶也人安可恶忧患而躭安乐也哉盖用人者将投之以宏钜必先择之於艰难汤之所以立贤无方也守国者虑忧患则常安狃安乐则常危益之所以儆戒无虞也孟子此言何其明切而警凛与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人思教者之心也孟子曰人之材质不同君子之施教亦异故教亦多方矣予於人之有不善者习染旣?拒絶之而不屑教诲者亦有之然我之心无非使之惕然悔悟改恶迁善非忍而絶之实激而进之是亦教诲之而已矣人可不以教者之心为心乎盖圣贤大道为公视天下无弃才曲成而不遗抑扬进退无非教也帝王之黜陟予夺推之以至於刑罚流就无非使天下向善而已矣故曰刑以弼教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