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七
孟子【上之五】
滕文公章句上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此一章书是孟子阐明性善以见尧舜人人可为也滕文公为世子之时奉君命而使於楚时闻孟子在宋先过宋而见孟子其急於见贤如此孟子与之言论惟?明性善之旨盖性者人所得於天之理至精至纯本有善而无恶在圣贤不加益在凡庸不加损当时性学不明遂疑圣贤难至故孟子从源头上阐?特举以告世子以励其希圣希贤之志而又必举尧舜以实之尧舜虽千古至圣亦不过充极其性善之本然非於性之外有所加也知性善则尧舜人人可为之说益信矣知尧舜人人可为则性善之旨益
明矣门人不能详记其言而约畧其大旨如此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絶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此三节书是言道无二致勉世子以有为也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者盖当时不明性善之旨皆疑圣贤为不可企及世子闻孟子之言未能无疑故反而求见也孟子曰世子疑吾性善之言乎夫率於性而为道尧舜此道凡人亦此道无分於贤愚无殊於今古道一而已岂外此而别有卑近易行之说乎试以古人之言观之成覸谓齐景公曰今人一言圣贤便以为难及不知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性本无殊但能奋?则可以齐量吾何畏於彼哉顔渊曰称至圣者莫如舜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同赋此性但能孜孜有为则帝舜亦非难至公明仪曰周公有言吾事事取法文王文王即我师也盖性分相同则师法不远周公之言岂欺我哉可见古今更无二道圣贤止在力行世子可无疑吾言矣勿谓滕小而不足为也今滕国之土地絶长补短将五十里若能有为尚可以为治安之国但顾其励精何如耳书经说命之篇有曰苦口之药非瞑眩不可以攻疾喻人君非自强不足以图治岂可以弱小自诿而不以圣贤为法哉孟子道性善遡圣贤之原也称尧舜立圣贤之准也而求至於圣贤之域者则莫大於有为盖能有为则尧舜可至不能有为则不免於庸人总在力行与不力行之间而已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於宋於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问於孟子然後行事然友之邹问於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逹於庶人三代共之
此一章书见亲丧之贵於自尽也滕文公为世子时闻孟子之言有所开悟一旦遭父定公之丧谓其傅然友曰昔者我於宋见孟子闻其性善尧舜之言至今不能忘於心不幸有亲丧大故正人子至情所?人生大节所关吾欲使子问於孟子求其指示然後行事庶免悖礼之失也是时孟子在邹然友之邹问於孟子孟子曰今者丧礼久湮诸侯莫能复古世子独以此为问不亦善乎夫执亲之丧乃人子之至情悲哀眞切非自外至但期竭尽己心无使亏欠而已曾子曾有言曰人子之於父母生则服劳奉养事之尽其礼殁则棺衾含殓葬之尽其礼禴祀烝尝祭之尽其礼可谓孝矣此泛论人子当尽之礼如此若诸侯居丧之礼吾未之学也然礼之大经所在千古不易者亦尝闻之矣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怀故所行者三年之丧所服者齐衰麤布之服所食者飦粥之食此自天子以至於庶人皆所当行无贵贱之分也三代共由无古今之异也世子亦遵此而行之可也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劒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於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於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此二节书是滕诸臣不能从古礼而孟子勉世子以自尽也然友以孟子之言复命於世子於是欲定行三年之丧是时古礼久湮难於遽复滕之父兄百官皆不欲行曰滕与鲁皆为姬姓鲁滕之宗国也宗国先君未尝行此滕之先君亦未尝行此至世子之身而复行古礼毋乃不可乎且志书有云丧祭之礼皆当遵从先祖其意以为先祖所行之礼传受已久不可改也滕之父兄百官不能远追周公制礼之意而但举後世失礼者以为言可见当时囿於习俗之深而不能复古如此世子不以咎人而止以自责谓然友曰吾昔者未尝勤学好问但驰马试劒平生不足取信於人今也欲行古礼而父兄百官皆不以我为是衆志未孚恐不能尽送终之大事子为我复问孟子如何可以服人心而成大礼也然友复之邹问於孟子孟子曰古礼骤复人心未信是则诚然亲丧大事惟在自尽其心以感动乎人是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有言曰君薨则为嗣君者以百官政事听命於冢宰自食飦粥哀戚之容见於颜面而其色?墨即丧次之位朝夕哭泣是时百官有司莫不感动而哀痛者人君先以至情动之也盖在上之人意有所好而下人之效法必有甚於在上者君子之德譬之於风主乎倡者也小人之德譬之於草主乎应者也草上加之以风无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无不顺从理固然也以孔子之言观之亦在世子之自尽其哀以感动乎国人而已岂以人言为可否耶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此一节书见世子能尽礼以服人也然友复以孟子之言反命於世子世子闻之曰孟子之言诚然送终之礼惟在自尽其心而後能感?乎人於是断然行三年之丧五月居庐於中门之外不?命令是时百官族人皆已感悟咸称知礼及至葬时四方之人皆来观瞻世子颜色忧戚哭泣哀痛凡诸侯来吊问於滕者莫不悦其尽礼相与叹服焉世子之能自尽亲丧如此可见天下无不可复行之古礼无不可感动之人心始疑之而终信之是即性善之一徵与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後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言民事乃国之根本宜法古井田之制以为养民之善经也滕文公以礼聘孟子至滕因问以为国之道孟子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小民农田耕种之事乃国家之本计所关不可视为缓图而不为之经理区画也诗经豳风七月之篇有云田家勤苦常无暇曰昼也则取覆屋之茅宵也则制绳索之具急升屋而治之来春则始事南亩播厥百谷无暇治屋矣可见小民终岁勤动无一时不念及於稼穑如此人君可不以百姓之心为心乎以百姓之心为心是莫先於制民之产盖民之为道也衣食足而後知礼义故有恒产则仰事俯育有所藉而善心以存无恒产则仰事俯育无所资而善心以亡善心既亡则放荡淫辟邪妄侈肆无所不至而不能免於为非之罪矣及陷於罪而後加以刑罚既不予以为善之资而又重之以为非之罪是犹张设网罗驱之使入其中也非罔民而何焉有仁人在上作民父母以爱养斯民为心而可以行罔民之事乎则制恒产以阜民生洵为国之要务矣
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於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
此三节书见取民宜定制而因以三代制产之法告滕君也孟子曰为国莫先於爱民爱民莫先於制产是以自古贤哲之君必恭以待人俭以制用能恭则接下有礼而以股肱心腹待其臣忠信重禄自不能已矣能俭则取民有制而以家人一体视其民横征厚敛自不敢作矣盖爱民则不得不寡取多取则必至於伤民其势有不两立者昔者季氏家臣阳虎有言曰专心为富则必重赋朘民而不能行仁专心为仁则必损上益下而不能致富阳虎本不仁之人意在於为富但就此言观之而天理人欲之难并存断然矣然则行仁之主其可不讲制民之产与取民之规乎良法美意莫详於三代夏后氏一夫受田五十亩而贡其五亩之租谓之贡法殷人始制井田画为九区各七十亩中为公田八家各分一区使之同治公田以给国用而不复税其私田谓之助法周制一夫受田百亩近郊乡遂之地十夫共为一沟行夏之贡法远乡都鄙之地八家同为一井行殷之助法耕种之时则通八家十家之力而合作收获之时则计一井一沟之入而均分谓之彻法名虽各异总是於十分中取一也贡乃以下贡上之义其名易晓所谓彻者当其合作则彼此通融及其收敛则公私均一故谓之彻所谓助者借私家之力以耕公家之田故谓之助三代之田制如此古之取民无过於什一之征汉之文景力行恭俭而府藏充实时免天下田租之半至於三十而税一厚泽?仁志美史册诚为人主者所当师法也
龙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此一节书言贡法之有弊以见助法之当行也孟子曰三代什一之征虽同而取民之制则当从其尤善者古人龙子有言曰治地之法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贡何以言之盖年岁有丰歉斯所入有多寡贡法较数岁丰歉之中而立一定额取之制如遇丰年所入甚多而粒米狼籍此时虽多取尚未病民乃但取其常数一遇凶年所入甚寡虽供一岁壅田之资尚且不足而必取盈其常数粒米狼籍之时不足见恩半菽不饱之时病民实甚为民父母之人以取盈之故致使小民怨恨愁苦将终岁水耕火耨胼手胝足之所得者不能养其父母尽入於公家而犹不足又加息称贷以盈其数上追於追呼下穷於债负老者幼者无以自给转死於沟壑之中而莫之恤为民父母之谓何哉可见贡法之病民而助法宜急讲也贡法之初非不善行之久而弊生汉唐以来井田久废而贡法独沿所贵为民上者时其丰歉而斟酌损益於其间若必取盈於定额则民间之疾苦几何不如龙子之所言哉
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此二节书见世禄与井田宜并行也孟子曰助法之善公田以颁世禄所以养君子私田以分百姓所以惠野人是世禄井田原相表里者也今滕於有功之臣子孙世世食禄是世禄之制滕固已行之矣助法其可不仿而行之乎勿谓助为商之制而非我周之制也诗经小雅大田之篇有云田待泽於天天其先降雨於公田而遂及於我之私田乎小民之咏歌恩泽而先公後私者如此夫公田之名惟行助法始有之大田之诗周诗也而亦言公田由此观之我周盛时实兼行助法而遵乎商之旧制矣君其可不以昭代为法哉
设为庠序学校以敎之庠者养也校者敎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於上小民亲於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此三节书言教化继养而兴即可以成王业也孟子曰有国者能制民之产则民生遂而敎化可兴盖养民敎民不可偏废当设为庠序学校以敎之庠序学校之名义维何敎莫先於敬老谓之庠者取养老於学之义也教以纳民於善谓之校者取敎民为善之义也古者射以观德谓之序者取习射於学之义也三代相继各举一事以为名在夏则谓之校在殷则谓之序在周则谓之庠此皆乡学之名也惟建於国中者谓之学王畿首善之地教育天下之人材三代无异名焉乡学国学之设皆所以讲明人伦之理以化民成俗而已五常之理明於上则百姓自然恩义相维亲逊成风而俗美於下矣养民则师商周之制教民则兼三代之规此皆王政也滕国苟能行此一旦有王者兴欲修王政必取滕之已试者仿而行之是为王者师矣岂不泽被天下哉况乎王业亦可自此成矣诗经大雅文王之篇有曰周虽创基已久受上帝之命而有天下则维新也此谓文王能行王政以新其国也可见国无大小行仁则昌子能强勉而力行之亦可以新子之国而成王业矣可不自勉乎哉
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汗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此一节书见行井田在正经界也滕文公闻孟子之言知助法之当行乃使其臣毕战问井地之详而欲行之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井田之仁政选择於羣臣之中而使子董其事任亦重矣子必勉力而为之夫井田之善以其疆界详明不可混淆也故欲行仁政者必自经理其疆界始如田间之沟洫以通水道田畔之道涂以正阡陌又有所封之土所植之树以定疆理此皆田之界限必先一一经画之若经界不正则田之在民者无一定之分业豪强者得以兼并於下而井地不均矣赋之出於田者无一定之额数贪暴者得以多取於上而谷禄不平矣是以暴虐之君贪墨之吏欲自便其私必慢其经界而不加整理贤君则必以此为急务焉田之经界既正则分田以养野人无井地不均之患制禄以养君子无谷禄不平之忧可不劳而定矣但在君与子举行之耳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此四节书是详分田制禄之法也孟子曰分田制禄之常法乃安上全下之良模也?国壤地虽然褊小必有仕而为君子者焉必有耕而为野人者焉施政教以治人者君子之责也使无君子则谁为劳心以治野人力稼穯以奉上者野人之分也使无野人则谁为劳力以养君子君子野人不可相无故分田制禄不可偏废今请於野外都鄙之地土壤平衍可为井田则画为九区以一为公田使八家耕之而行殷之助法焉於国中乡遂之内比闾相错难於为井则一夫受田百亩使自贡其什分之一於上而行夏之贡法以济助法之穷分其田里以惠野人收其赋入以养君子良法行而上下各得其所矣然分田制禄国有常经而加惠推恩尤有当厚仕於朝者自卿以下则位渐卑而禄愈薄恐其不足以养廉也必与以奉祭祀之圭田以五十亩为额此世禄常制之外所以厚君子者如此耕於野者一夫之外有未授室之余夫恐其不能相赡也必与以余夫之田各二十五亩此分田常制之外所以厚野人者如此经制以定其常而恩泽以厚其下是所望於行仁政者矣
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畧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此三节书是推言行井田之善而复详其规制以勉滕君臣也孟子曰井田之法立不止於遂民生而亦可以厚民俗盖井制既定则民之死而葬者与徙而居者皆不出其乡一乡之田八家同井习熟既久而恩义相孚道路出入之间相与友让可无行旅之忧昼夜防守之时相与辅助可无盗贼之患有疾病则相与维持扶救可无困乏之虑闾阎之间有不雍然和睦者乎至井田之形制则又有约畧可言者方正一里而为一井一井之田共九百亩画为九区中一区百亩谓之公田八家各私百亩谓之私田八家各出其力以治公田凡耕耘收获之时必公田既毕而後敢治其私田於通力合作之中亦寓先公後私之意所以别君子野人之分使明於尊卑上下之义也然井法久湮凡我所言分田制禄之规特其大畧而已若夫其中斟酌损益揆之人情而无不顺合之土俗而无不宜使行於古者复可行於今无拘牵之迹而仍不失乎先王立法之意则在君与子之变通而已矣此章论为国之本计始言恒产之宜制中言贡助之得失定君子野人之分详养民敎民之规末复勉之以酌量时宜润泽古法民情国计无不毕具诚君国子民者所当?心哉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此一章书是举古帝王劳心之事以辟异端并耕之说也滕文公因孟子之言欲行三代井田之制时有许行者托为称述神农之言以欺世盗名欲阻孟子之良法而售其异端之学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井田之仁政愿受一廛之地而为滕国之民文公因其慕化而来使之处於其国许行之徒凡数十人皆衣贱者之服捆屦织席以自供其食以为非其力则不食也其衣服举动之间已异於圣贤之道矣有楚之儒者陈相与其弟辛负田器而自宋之滕告文公曰闻君行圣人井田之政是亦当今之圣人也愿为圣人之民而得沾王化焉陈相本诚心慕化非与许行等惜乎其终为邪说所惑耳当日一行仁政而四方之归往如此亦可见人情之悦服矣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此一节书见邪说之易於惑人也陈相学陈良之学慕化而来乃中无定见而惑於异端盖由许行托为神农之言足以欺世骇俗故陈相见而大悦尽弃其学於陈良者而从许行之学焉意欲阻孟子分田制禄之法因见孟子而述许行之言曰滕君在战国之时能修复古制诚贤君也然未闻古圣人之大道盖贤哲之君不以人奉己不以贵役贱与民并耕而自食其力既不废耕自为饔飱而治百姓复不废事如此始可谓之贤君今滕之仓廪府库皆取给於百姓是病民以自养也安得谓之贤君哉许行既不明於治天下之大道陈相又从而述之并耕而食乱贵贱上下之等盖亦不自知其言之陋也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後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後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於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此一节书是详诘异端之说以为致辩之地也许行之言以为人君当以耕而兼治此理之必不可行者孟子欲辩其非而先就许行诘之曰许子必种粟而後食乎陈相答曰然孟子又诘之曰许子必织布而後衣乎陈相答曰不然许子所衣者褐也孟子又诘之曰许子冠乎陈相答曰冠孟子问曰所服者何冠陈相答曰冠素孟子问曰所服之冠乃自织之者与陈相答曰不然许子不能自织以所种之粟易之观陈相之对则耕之不可兼织也明矣孟子又诘之曰许子何为不自织乎陈相答曰织则害耕故不为也观陈相之对则织之妨於耕也又明矣此时孟子姑置勿辩再穷之曰许子之?也必用釡甑耕也必资铁器乎陈相答曰然又问曰器物皆自制者与陈相答曰许子不能自为以所种之粟易之观以粟易之及害於耕之言则耕之不可兼治陈相虽自讳而不能也奈何欲举以治天下国家哉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此一节书是就陈相之言复诘之也孟子曰许子以滕有仓廪府库为厉民自养今就许子言之则通工易事许子尚不能免也然则农夫与陶冶各治一事有无相通农夫以其所生之粟易陶冶之械器正以济陶冶之所无而不为害陶冶陶冶亦以其所成之械器易农夫之粟又以济农夫之所无而岂为害农夫哉倘以相易为厉则许子於种粟之外何不幷为陶冶如釜甑耒耜之类止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技艺之人交相贸易何许子之不惮烦若此耶陈相对曰许子既已种粟而食则百工之事皆有妨於农务固不可耕且为也陈相至此其词已穷许行并耕之说固已不攻而自破矣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义也
此一节书是举大义以折异端也孟子曰子既知农工之相济而不可相兼然则治天下独可与民并耕且以为治与此势之必不可得兼者也盖天下大人则有大人之事小人则有小人之事名号既殊职业亦异且就一人之身计之凡服食居处必百工之所为无不备足然後利用厚生俯仰无憾如必自为而後用之则为农者必兼为械器为工者必兼为播植是率天下之人奔走道路终无休息之期也小人尚不能兼小人之事况大人身任天下之重一日万几而谓能兼小人之事乎所以古语有曰天下人各不同或在上而劳心或在下而劳力劳心者立纲陈纪以治人劳力者则受治於上之人焉受治於人者输租纳税以食人治人者则食於下之人焉盖大人不能自为养小人不能自为治上下相资此自有天下以来通行之义许子乃欲一旦而废之乎若知大人劳心之义则滕君之有仓廪府库信乎不为厉民矣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滥於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於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於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此一节书是举圣人治水火之功以见不可并耕也孟子曰自古圣君贤相历历可数从未有与民并耕者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盖以其时洪水方割怀山襄陵泛滥於天下於是草木得水以滋长而日益畅茂禽兽得草木为薮穴而日益繁殖因此五谷不登而民艰於食禽兽偪人而民更蹙於生以至兽蹄鸟迹之道路交遍中国天下之未平如此当是时尧为天子谨天戒而悲人穷心独忧之以为天下之患非可以一人理於是劳心於择相举舜而敷治焉舜遂以尧之忧为忧而劳心於任人舜以为欲施治水之功必相度地势高下辨水之源流分合而草木障蔽禽兽纵横未可用力乃先命益使掌火政益於山林薮泽草木所生之处烈而焚之於是禽兽失其所依皆逃匿而不为人害然後命大禹为司空使之治水禹则以西北之水莫大於黄河堤防障塞皆非至计乃於大河之下流疏为九河以分其势又疏通济水漯水与九河皆注诸海而北条之水始得所归矣於东南则决汝水汉水排淮水泗水以注之江而南条之水始得所归矣南北之水皆有所归然後不至於泛滥而中国之地可得耕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勤事於外者凡八年之中三过其家门而不入盖无一暇日也虽欲耕得乎观於禹而尧舜之不暇耕又可知矣甚矣许行之妄也
后稷敎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敎则近於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敎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勲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此一节书是举圣人敎养之功以见不可并耕也孟子复叙尧舜忧民之事曰水土既平地可耕矣於是舜知民之患於阻饥也又命弃为后稷之官使之敎民稼穑以种植五谷由是民皆习知耕耘收获之事而五谷成熟天下之民皆相生相养而无复阻饥之患矣然秉彝之性人皆有之若使衣食饱煖居处安逸而无以为敎又将躭於佚乐习为淫侈而其去禽兽不远矣圣人於是又忧之使契为司徒敎以人伦使天下之人父止於慈子止於孝而有亲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而有义夫正位乎外妇正位乎内而有别长者念厥弟幼者恭厥兄而有序至於朋友之交则久要不忘而有信此五者人所共由之道敎之以此然後百姓亲而五品逊也放勲又告戒之曰民之用力於人伦而劳者则当奬劝以劳之归向於人伦而来者则当诱掖以来之若其立心背乎人伦而邪者则匡之使归於正所行戾乎人伦而枉者则矫之使归於直先之劳来以策其进继之匡直以救其失正以人性虽同或不能自立不可不扶助而辅之或进修不前不可不利导而翼之盖将使优游厌饫皆自得其本然之性也犹恐其勤於始者偶怠於终又必提撕警觉时时加以曲成之德焉此放勲戒契之言盖圣人命官敷敎叮咛烦悉忧民之切如此而暇於耕乎观乎此益以知治天下之不可耕且为也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敎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此二节书见圣人之忧民以得人为重也孟子曰尧舜之忧民虽欲耕而有所不暇盖其所以为民者正不必事事而忧之也在尧则以天下未平任相为要以不得舜为己忧耳在舜则以分猷课绩任贤为急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耳故尧得舜则尧之忧舜代之矣舜得禹臯陶则舜之忧禹臯陶代之矣皆务乎其大而未尝屑屑於其小也若夫以百亩之不治而闵闵然忧之者惟农夫则然耳岂君相之事哉是故忧人之不足於财而分以与之止谓之惠忧人之不进於善而尽心以敎之止谓之忠此其与农夫之忧已大不同矣然止谓之惠谓之忠者盖天下至大百姓至衆分财敎善不得人人而徧也惟为天下得人若尧之得舜舜之得禹臯陶厚生正德渐被无穷始谓之仁不止於小惠小忠而已是故後世之称尧舜以为天下大器尧舜能推以与人其事极难而不知自圣人观之正复易易也惟是为天下得人择之当选之公可以付托天下是为难耳惟得人之难此尧舜所以独劳心於是而以为忧也岂若许行之说哉
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
此一节书是以尧舜用心之大辟许行并耕之说也孟子曰孔子之言曰大哉尧之为君以天道之至大而尧能同之天不言而成化尧无为而成治若与之准则焉且荡荡乎广远当时之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相忘於帝力之何有无得而名焉又称帝舜曰君哉舜也其德巍巍乎高大虽富有天下而不以位为乐若与己不相关涉者然孔子之言如此夫尧舜之治天下也荡荡巍巍德业既极其盛乃孔子一则称其则天无名一则称其有天下而不与岂仅端居?拱无所用其心哉盖其时水土未平敎养未遂皆必得人以任之忧勤侧席惟日不遑此则其用心之所在也但不用心於耕若农夫之以百亩不易为忧耳使尧舜亦用心於耕孰与得人任职成此平地成天播谷敷敎之事哉观此则许行之妄不待辟而自明矣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於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於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
此一节书是斥陈相之倍其师也孟子既辟许行并耕之妄至此乃责陈相曰许行之学诞妄如此而子乃弃其所学於陈良者而学焉亦异乎吾所闻矣夫中国之所以异於蛮夷者以其有圣人礼义之教辨名分正体统尊卑相承贵贱有序耳故吾闻之盖有用中国之敎以变蛮夷使之向风慕化者未闻有学於中国之人而反从蛮夷之教以变於夷者也即就子之师陈良言之陈良楚产固生长蛮夷者也闻中国有周公仲尼之道心悦而好之乃北游中国学圣人之道焉凡周公制作之精意孔子删述之微言皆心传而身受之即北方之学者素志周孔其造诣所至亦未有出於陈良之上而先之者也彼所谓能自振拔於流俗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既数十年矣周孔之道亦且与闻之矣乃於师死之後忽闻许行之邪说而遂倍焉弃前此师承之正而转从荒诞不经之许行是变於夷也子其甘之乎孟子以此责陈相其词切矣
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於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後归子贡反筑室於场独居三年然後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此一节书是述孔门弟子之尊师者以责陈相也孟子曰子忍於倍师殆非圣人之徒矣昔者孔子既没门人从游者皆服心丧三年三年之外整治行装将散归列国入揖於子贡与之辞别相向痛哭皆至於失声然後归其追慕不已如此子贡尚未忍遽去又反而筑室墓傍坛场之上独居三年然後归子贡之追慕其师又如此他日子夏子张子游又以孔子既往想望其音容而不可复见以有若言行气象有似乎孔子欲以前日之所以事孔子者事有若因曾子不从而强之曾子曰不可师当论道德不当论言貌吾夫子道德纯粹如濯之以江汉之水而一尘不染其昭融朗洁如暴之以秋阳之日而一毫无累皜皜乎莹粹之至天下莫能尚已今乃欲以事夫子者事有若意在尊夫子而拟非其伦反以卑夫子矣曾子之尊信其师而不忍倍又如此孟子述此而陈相之倍师畔道得罪於名敎可知矣
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於曾子矣吾闻出於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於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此三节书皆责陈相之倍正入邪也孟子曰有若似圣人曾子尚不肎以事孔子者事之今许行以南蛮鴃舌之人假托神农诬民惑世本非先王垂敎万世一脉相传之道与陈良之诵法周孔者大相悬絶也子乃倍子之师而学之比之曾子之尊信孔子为何如哉趋舍混淆人而不如鸟矣吾闻诗云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於乔木夫以鸟之无知犹能出於幽谷之卑暗迁於乔木之高明人若舍高就卑舍明就暗是人之择术反不如鸟之择木也吾未之闻也今陈良诵法周孔许行溺於邪说其为高明卑暗不辩可知倍陈良而从许行毋乃下乔木而入於幽谷耶鲁颂有之曰周公辅相王室於戎狄则膺而逐之於荆舒则伐而惩之戎狄之人周公方且膺之今许行蛮夷鴃舌叛於圣道子是之学以中国而反变於蛮夷亦为不善变矣孟子前辟许行并耕之谬後责陈相倍师之非词严义正所以闲先圣之道者即此可见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此二节书是因陈相称许行之治市而辟其背理乱治也陈相闻孟子之言既已无可置辩乃又称许行治市之说曰并耕而治固不可从矣然其言亦有可采者从许子之道则市无贰贾国中之人不相诈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贸易莫或以之幼小而欺之盖天下之物因有贵贱之分故价直可以增减而争端易起今不论精粗美恶其价一定如布帛但论其丈尺苟长短同则价相若麻缕丝絮但论其斤两苟轻重同则价相若五谷但论其斗斛苟多寡同则价相若屦但论其大小苟大小同则价相若物价定人情安此其善可知矣孟子辟之曰许行欲市价不贰乃混精粗美恶而一之不知天下之物质有好丑工有难易其不可强而齐者固物之情理然也故其价之不同或相去一倍五倍或相去什倍伯倍或相去千倍万倍子乃欲比合而同之是徒使天下纷纷扰乱而已何也彼物之有精粗美恶犹屦之有巨小也若巨屦与小屦同价则人岂肎为其巨者哉然则精者与粗者同价则人岂肎为其精者哉从许子之道是率天下竞为滥恶之物以相欺伪不可除而奸风大长何以治国家乎许子之道无一而可也盖许行以神农始敎稼穑日中为市故假托其名以隂坏三代之法非孟子辟之其为害於天下後世者将不可言矣後世治天下者惟取法唐虞三代而已其余皆不足信也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辟墨氏之学也战国时杨朱墨翟之言满天下异端害正故孟子距而辟之以闲先圣之道彼时有为墨氏之学者曰夷之因孟子弟子徐辟介绍求见孟子此其向慕正道有逃墨归儒之机孟子曰吾固愿见夷子奈吾尚病俟病愈吾且往见之夷子不必来也他日又因徐辟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病愈可以见矣但吾儒之道与墨氏不同若不直言以相规正则吾儒之道不见吾且直之吾闻夷子乃为墨氏之学者墨氏之治丧其为道贵薄而不贵厚以天下之故而俭其亲者也夷子既为墨氏之学则思以墨氏之道移易天下之风俗岂以其道为非是而不贵也贵薄则当从其所贵贱厚则不宜从其所贱然而夷子之葬其亲於礼独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若以墨道为是而夷子何以厚葬其亲若以厚其亲为是而夷子又何以从墨翟之道学其术而不用其敎是诚何心哉盖人子无不欲厚其亲夷子虽从墨氏而不肎薄其亲是其心必有不安於薄者故孟子因而诘之以开?其本然之良心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此一节书是因夷子之遁辞而辟墨氏之忘本也徐子以孟子之言告夷子夷子尚末开悟乃对徐子曰墨氏之道虽主兼爱其实与儒道不相悖谬盖儒者之道未尝不兼爱也周书有之曰若保赤子夫古之人保民不啻若己之赤子此非言兼爱而何谓哉之之意则以为天下之人皆所当爱原无厚薄隆杀之差等但施之有次第由亲而始耳我之厚葬亦欲推厚其亲者以厚天下而非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夷子因康诰之语遂欲援儒墨而一之将信以为人之亲爱其兄之子就如亲爱邻家之赤子而无有差等乎若周书之言彼固别有取意尔也书盖谓小民无知犯法皆因上之人失於敎养犹赤子匍匐将入井皆因父母失於顾恤而非赤子之罪也故谓保民当如保赤子其或不幸而罹於法网则当推原其所以然而哀矜勿喜夷子乃谓儒者之道无异於墨之兼爱不已过乎且天之生物也受气成形俱本於父母惟从一本?生故爱亲之心得於天性自有不可解者如夷子之言则视父母与路人畧无差等是有二本矣以故溺於兼爱之说而不自知其谬也孟子以此晓夷之可谓深切着明矣
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於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於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此二节书是申明一本之义以感悟夷子也孟子复谓徐子曰夷子知厚葬之为是而不知二本之为非岂亦未尝反而求之耶夫人惟一本故爱其亲惟爱其亲故有死葬之礼试以制礼之始言之盖时在上世礼制未备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弃之於沟壑他日往过其处见狐狸食亲之肉蝇蚋姑嘬其亲之肤於是颡上泚然汗出但睨视而不忍正视夫此泚也非为他人见之而然也哀痛惨怛本之中心而达乎面目有不能自已者也於是悔前日委弃之非而思後日保全之计盖归取虆梩反土於其上而掩之使不至为物所残此後世葬礼所由起也夫此掩覆其亲者若以为在所当然则孝子仁人之掩覆其亲必有从厚之道而不以薄为贵矣若使当日所见者非其亲之体肤虽有不忍之念亦不能若是之中心逹於面目也岂非以一本之故乎夷子盍反而求之徐子以告夷子夷子闻之怃然自失有间曰孟子敎我矣天性果无二本葬亲果当从厚墨氏兼爱之说果不可以为训也盖夷子虽学於墨氏而仍以厚葬其亲其衷必有不安於此者故孟子从良心真切处感悟而触?之宜其闻言而悔悟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