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司马穰苴曰:“五人为伍,十伍为队,一军凡二百五十队,余奇为握奇,故一军以三千七百五十人为奇兵,队七十有五,以为中垒。守地六千尺,积尺得四里,以中垒四面乘之,一面得地三百步,垒内有地三顷,余百八十步,正门为握奇大将军居之,六纛、五麾、金鼓、府藏、辎积皆中垒。外余八千七百五十人,队百七十五,分为八陈,六陈各有千九十四人,六陈各减一人以为陈之部署,举一军则千军可知。”
苏轼曰:“《司马法》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万二千五百人为军二百五十,取三焉而为奇,其余七以为正,四奇四正而八陈生焉。’夫以万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陈之中,宜其有奇而不齐者,是以多为之曲折以尽其数,以极其变,钩联蟠屈各有条理。”
臣按:凡兵者有四正四奇,皆合而为一,或离而为八,是曰八陈,故以正合为奇胜也。大抵穰苴之法即古司马之法,其队伍营垒、坐作进退之度皆有所本,世谓之穰苴陈法,陈法者所以训齐士卒使其上下如一,前后左右、进退周旋如身之运臂、臂之使指,无不如意也。
《孙子》曰: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广弩,节如发机。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散也。
李靖曰:“臣修其术,凡立队相去各十步,驻队去师队二十步,每隔一队立一战队。前进以五十步为节,角一声诸队皆散立,不过十步之内,至第四角声,笼枪跪坐。于是鼓之,三呼三击,三十步至五十步以制敌之变,马军从背出,亦五十步临时节止。前正后奇,观敌如何,再鼓之则前奇后正,复邀敌来,伺隙捣虚。”
吴起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养,智者为谋士。乡里相比,什伍相保,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趣食,四鼓严办,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
臣按说者,孙吴兵法主于权谲,非王者之师,然其计谋虽有诡诈,而其行军布陈之法则多有可取。蜀诸葛亮推演八陈图,咸得其要。
杜牧曰:“数起于五而终于八,今夔州诸葛武侯以石纵横八行为方陈,奇正之出皆生于此,奇亦为正之正,正亦为奇之奇,彼此相用,循环无穷也。诸葛出斜谷,以兵少但能用六数,今盩厔司竹园乃有旧垒,司马懿以四十万步骑不敢决战,皆知其能也。”
朱熹曰:“陈图自古有之,《周官》所谓如战之陈,盖是此法。《握机》文虽未必风后所作,然由来须远。武侯立石于江边,乃是水之回洑处,所以水不能漂荡,其择地之善、立基之坚如此,此其所以为善用兵也。”
臣按:亮至南中生致孟获,使观于营陈之间,纵使更战,七纵七擒,获曰“公天威也”;司马懿按行营垒,叹曰“天下奇材”,由是观之,武侯所置之陈诚非偶然也。至今鱼复平沙上垒石八为行,相去二丈,凡六十四厓,晋桓玄见之,谓为常山蛇势,说者谓玄妄言耳。呜呼,“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诀,至人心已悟,后世徒妄说”,苏氏之言有自哉。
唐太宗问李靖曰:“卿所制六花陈法出何术乎?”靖对曰:“臣所本诸葛亮八陈法也。大陈包小陈,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古制如此,臣为图因之,故外画之方,内环之圜,,是成六花,俗所号耳。”太宗曰:“内圜外方,何谓也?”靖曰:“方生于正,圜生于奇,方所以矩其步,圜所以缀其旋,是以步数定于地,行缀应于天,步定缀齐则变化不乱。八陈为六,武侯之旧法焉。”
太宗曰:“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斯八陈何义也?”靖曰:“传之者误也。古人秘藏此法,故诡设八名尔。八陈本一也,分为八焉,若天、地者本乎旗号,风、云者本乎幡名,龙、虎、鸟、蛇者本乎队伍之别。后世误传,诡设物象,何止八而已乎?”
太宗曰:“五行陈如何?”靖曰:“本因五方色立此名,方、圆、曲、直、锐,实因地形使然,凡军不素习此五者,安可临敌乎?”
朱熹曰:“八陈之法,每军皆有用处,天冲、地轴、龙飞、虎翼,蛇、鸟、风、云之数各为一陈,有专于战斗者,有专于冲突者,又有缠绕之者。”
又曰:“古来许多陈法,遇征战亦未必用得,所以张巡用兵未尝仿古兵法,不过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盖未论临机应变方略不同,只如地圆则须布圆陈,地方则须布方陈,亦岂容概论也?”
臣按:史称靖舅韩擒虎每与论兵,辄叹曰:“可与语孙吴,非斯人而谁?”其后仕唐为大将,平萧铣于江陵,获辅公槊于丹阳,禽颉利,平吐谷浑,太宗谓古韩、白、卫、霍无以加,则是靖自用其法有实效矣。说者谓靖与太宗问对之书乃宋阮逸假托而作,考宋仁宗命王震校正武经已有其书,岂其然哉?
宋仁宗曰:“黄帝始置八阵法败蚩尤于涿鹿,诸葛亮造八陈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此即九军陈法也。后至韩擒虎深明其法以授其甥李靖,靖以时遭久乱,将帅通达其法者颇多,故造六花陈以变九军之法,使世人不能晓之。大抵八陈即九军,九军者方陈也;六花陈即七军,七军者圆阵也。盖陈以圆为体,方陈者内圆而外方,圆陈则内外俱圆矣。故以方圆物验之,则方以八包一,圆以六包一,此九军六花之陈大体也。六军者,左右虞候军各一军,为二虞候军;左右厢各二军,为四厢军,与中军共为七军。八陈者加前后二军,共为九军。朕采古之法,酌今之宜,曰营曰陈本出乎一法而已,止则曰营,行则曰陈,奇正言之则营为正、陈为奇也。”
臣按:自古出师必有营有陈,止而无营则无以自守,行而无陈则无以制敌。《周礼》大司马四时之教,中春振旅,执鼓、铎、镯、铙以教坐作、进退、徐疾、疏数之节;中秋治兵,所载旗物若太常旗、昚、、壒之属;中冬大阅,所以立表陈车徒,坐作、驰行,三时之教皆所以习为陈法也。若夫中夏之茇舍,谓之茇舍者,茇如召伯所茇之茇,茇之为言草止也,其所以撰车徒、读书契、辨号名,而凡门名县鄙各以其名,百官各象其事,以辨军之施事,盖三时之教教以行陈之法也,夏时之教教以止营之法也。周之制不可详,惟今世兵家所传陈法,虽未必如武侯、卫公之旧,然亦未尝无所本者也。夫时势不同,面势不一,地之险易既有所限,卒之多寡复有不齐,而又敌有强弱、智愚、勇怯之不同,有不可一概而论者,所谓陈法未必皆一一可用,如古人所云者也。然用之虽在乎应机,然习之则在乎有素,譬之学奕然,局面虽不可豫料,而行动机变则不可不预知也。知之固未必尽皆可行,然非熟之于目、得之于手,则亦岂能应之以心哉?臣请命知兵事大臣将古人陈法详加审定,隐括以为图,条陈以为说,使人人易晓,然后诏武臣俾其按图布陈,使六军之士皆习熟于耳目见闻之间,晓了于心口意虑之际,一旦有事,大将有所谋为处置,上得所依循,下知所指示,而行之不难矣。
宋吴昵立垒陈法,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强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约贼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陈如之。凡陈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之,遇更代则以鼓为节,骑两翼以蔽于前,陈成而骑退,谓之叠陈。
朱熹曰:“大要临陈在番休递上,分一军为数替,将战则食第一替人,既饱遣之入陈,便食第二替人,第一替人力将困,即调发第二替人往代,第三替亦如之,只管如此更番,则士常饱健而不至于困乏。张柔直守南剑退范汝为用此法,方汝为之来寇也,柔直起乡兵与之战,令城中杀羊牛豕作肉串,仍作饭,分乡兵为数替,以入陈之先后更迭食之,士卒力皆有余,遂胜汝为。又刘信叔顺昌之胜,大概亦是如此,时极暑,探报人至,云敌骑至矣,信叔令一卒擐甲立之烈日中,少顷问甲热乎,曰:‘热矣。’‘可着手乎?’曰:‘热甚,不可着手矣。’时城中军亦不多,信叔尝有宿戒,遇战则分为数替,于是下令军中依次饮食,士卒更番而上,又多合暑药,往者归者皆饮之,故能大败敌人。盖方我甲士甲热不堪着手,则敌骑被甲来者其热可知,又未免有困馁之患,于此击之,是以胜也。”
臣按:朱子所论张觷、刘锜所以破敌者,皆是更休之法,昵之叠陈法亦是更代,但昵是俟其伤而更代之。夫二人者皆是立为定法,预分其人为班次而更休之也,然昵以鼓为节,则敌知我更代之期,或生他计,宜于未战之先,某队以某人为初班替某人,其次班、三班亦如之,别为暗号,使其潜自更替之,为无患也。吴昵谓其叠陈法乃古束伍令,束伍令见兵法《尉缭子》,今考之不合,不知何据而云然。(以上陈法)
《史记》:武王即位九年,东伐以观诸侯集否。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
马融曰:“苍兕,主舟楫官。”
臣按:此古人用舟师之始。考《齐世家》,太公会舟楫于盟津,则舟师自武王时已有之,盖以济河也。其后春秋时孟明济而焚舟,亦皆在乎河,然亦暂以济尔,非若吴楚之人用之则专以战焉。昔人谓吴人以舟楫为舆马,以江海为平道,是其所长,吴人以舟师伐楚,又越军、吴军舟战于江,伍子胥对阖闾以船军之教,比陆军之法,大翼者当陆军之车,小翼者当轻车,突冒者当冲车,楼船者当行楼车,走舸者当轻走骠骑。公输般自鲁之楚为舟楫之具,谓之钩拒,退而钩之,进则拒之。又以历代史考之,舟师可以进战之处,东南之师趋三齐者自淮入泗而止,刘裕伐南燕,舟至下邳是也;趋河北者自汴入河而止,桓温伐燕至枋头是也,舍舟登陆尚得半利;趋关中者自河而入,径至长安,王镇恶以蒙冲小舰至渭桥是也,水陆并进可得全利,此皆以舟师进者也。若夫舟师可以守之处,塞建平之口使自三峡者不得下,此王浚伐吴、杨素伐陈之路也;据武昌之要,使自汉水者不得进,此何尚之所谓津要根本之地也;守采石之险使自合肥者不得渡,盖韩擒虎尝因以灭陈也;防瓜步之津使自盱胎者不得至,盖魏大武欲道此以寇宋也,扼其要害使不得进,此皆以舟师守者也。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楚子为舟师以伐吴。
昭公十七年,吴伐楚战于长岸,大败吴师而获其乘舟余皇(或作艎,舟名)。臣按:此南国用舟师见于史者始此。哀公十年,吴徐承(吴大夫)帅舟师,将自海入齐。
臣按:此战用海舟之始。吴之海道通齐,盖自春秋时已然矣。
汉武帝时,朱买臣言:“东越王居保泉山,更徙居大泽中,今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行,可破灭也。”乃拜买臣为会稽太守,诏买臣到郡治楼船、备粮食水战具。岁余,买臣受诏,与韩说俱击破东越。
臣按:西汉会稽郡治在今苏州,则吴之海舟可通闽久矣。臣尝因是而通考天下之海道,观秦运负海粟以给北边,及吴徐承帅舟师将自海道入齐,汉武伐东越亦自会稽以舟师入闽,则燕可至齐、齐可至吴、吴可至闽,盖自秦以前则已通行矣。然吴既可至闽,闽之至广尤易易然,臣于“制国用”条尝请复元人海运,今日诚能用军三四万人、舟三五千艘,由海道漕运因而教以水战,则东可以制朝鲜,南可以制交阯。噫,当元盛时而知为此备,则张士诚、方国珍岂敢称乱哉?惜乎当时惟以运粮而不习水战。
武帝时有楼船,有戈船,有下濑,有横海。江、淮、青、齐皆有楼船军,击南粤、救东瓯则用江淮、会稽楼船,灭朝鲜则用齐楼船,又开昆明池以习水战。
臣按:汉人之造舟以为战具,于凡边江海之处皆为楼船。臣窃以为,船谓之楼,其质必大,所费盖不赀也,有事而造之则缓不及事,无事而造之则贮之无用之地,岁久而自弊,弊而又造,则劳民费财多矣。臣请凡为运舟者必备战具,无事则用以漕,有事则用以战,岂不一举而两得哉?今沿海卫所造为备倭船只,岁岁督造而无一日之用,劳费无已,况操海舟与河舟不同,军不素练,一旦驱之登舟以战,彼方眩晕呕吐之不暇,又岂能御敌哉?况其舟中器具朽腐,仓卒岂能猝办,贼舟多而我舟少,其不能敌之决矣。臣请革罢此舟,备倭官军惟拒之使不登岸,不必追之可也。
魏曹操遗孙权书,欲治水军与之会猎于吴,张昭等曰:“操得荆州水军,蒙冲斗舰浮以沿江,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周瑜曰:“操舍鞍马,仗舟楫,远涉江湖,不习水土,禽操宜在今日。”瑜与先主进,与曹操遇于赤壁。瑜部将黄盖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系于其尾。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余船以次俱进,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烟焰涨天。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曹操军败退。
臣按:此古人焚敌舟之法。
晋武帝谋伐吴,诏王浚修舟舰,乃作大船连舫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上得驰马往来,又画筜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舟楫之盛,自古无有。吴为铁锁横截江险,又作铁椎暗置江中,浚知状,乃作大筏数十,亦方百余步,缚草为人,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椎辄著筏而去,又作大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断,于是顺风鼓棹,径造三山。
臣按:王浚造巨舟沿长江而下,其大至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今长江故在,舟行往来者虽百斛之舟尚有胶于浅者,今晋舟如许之大,转动为难,要非良法也。
晋有指南舟。
臣按:今番舶于舵楼之下亦置盘针,盖凡舟皆用盘针于舟中以定方向,非专设为一舟也。
宋太祖开宝七年,命曹彬伐南唐。彬等发江陵,水陆并进,克池州,败唐兵于铜陵,遂次采石矶。初,唐池州人樊若水累举进士不第,遂谋归宋,乃渔钓采石江上,月夜乘小舟,载丝绳维南岸,疾棹抵北岸,以度江之广狭。寻诣汴上书,言江南可取状,请造浮梁以济师,宋主然之,遣内侍往荆湖造黄黑龙船数千艘,以大舰载大竹自荆渚而下,命丁匠营之,三日桥成。议者以为自古未有作浮梁渡江者,宋主不听。师南下,以若水为向导,既克池州,即用为知州。若水请试舟于石牌口,移置采石,梁成不差尺寸,宋师因之济江,若履平地。
臣按:自樊若水献量江为梁之策,而江面遂不可守,大抵据江为国者必得上流,敌者不得我之上流,若水此策亦无所施矣。然是策也非但可施于江,除大海外凡据水以为险者,我若得其上流,皆可潜遣人量其广狭以为浮筏,蔑不济矣。
高宗建炎四年,金乌珠入寇,韩世忠与相持于黄天荡。世忠以海舰进泊金山下,将战,世忠预命工锻铁相连为长绠,贯一大钩,以授士之骁捷者,平旦敌以舟噪而前,世忠分海舟为两道出其背,每缒绠则曳一舟而入,敌竟不得济。乌珠既为世忠所厄,欲自建康谋北归,不得去,或教以芦场地凿大渠二十余里,上接江口,在世忠之上,遂傍冶城西南隅凿渠,一夜渠成,次早出舟,金人悉趋建康,世忠尾击败之,敌终不得济。乃揭榜募人献所以破海舟之策,有教其于舟中载土以平板铺之,穴船板以浚桨,俟风息则出,江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以火箭射其蒻蓬,则不攻自破矣。一夜造火箭成,是日引舟出江,其疾如飞,天霁无风,海舟皆不能动,以火箭射海舟蒻蓬,世忠军乱,焚溺而死者不可胜数。世忠与余军至瓜步弃舟而陆,奔还镇江。
臣按:或人之教乌珠御宋人大舟之法,今仿而用之,亦可制倭人之巨舟。
绍兴五年,岳飞破杨太(一名幺)于洞庭。太时与刘豫通,负固不服,方浮舟湖中,以轮激水,其行如飞,旁置童竿,官舟迎之辄碎。飞伐君山木为巨筏,塞诸港汊,又以腐木乱草浮上流而下,择水浅处遣善骂者挑之,且行且骂,贼怒来追,则草木壅塞车轮,碍不得行,急击之,贼奔港中,为筏所拒,官军乘筏,张牛革以蔽矢石,举巨木撞其舟尽坏,太计穷赴水死。
臣按:舟之大者非风不行,而行风必以帆,帆之制非蒻叶与竹筏则布为之,以火箭射之无不焚者,然则如之何而可?曰杨幺之舟以轮激水,虽无风亦可行也,巧思者能师其意仿而制之,则虽无风不用帆亦可行矣。(以上舟师)
以上论战陈之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