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襄公三年,晋侯(悼也)之弟扬干乱行(乱行陈之次)于曲梁(晋地),魏绛戮其仆,公必杀魏绛。魏绛至,授仆人书,公读其书曰:“日君乏使,使臣斯司马(使臣为此司马之官)。臣闻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合(会盟)诸侯,臣敢不敬?君师不武,执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惧其死以及扬干,无所逃罪,不能致训,至于用钺。臣之罪重,敢有不从以怒君心?请归死于司寇。”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亲爱也,吾子之讨军礼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训,使干大命,寡人之过也。”
臣按:此见魏绛能执法以肃军礼,而晋悼能容臣之执法以佐邦治。
汉高祖尝从容与韩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
臣按:将兵者一夫之能,将将者万乘之智,君之于将犹将之于兵也,人君必能将将,然后将效其力,将必能将兵然后兵尽其技,将能将兵而君又能将其将,则任用得人而所向无不成功矣。苟为不然,君之于将也,惟因其职而用之而无驾驭之方,是之为遣将而非所以将将也;将之于兵也,惟以其势而驱之而无节制之法,是之谓出兵而非所所以将兵也。驾驭之道奈何?杜甫诗曰“君王自神武,驾驭必英雄”,高祖之驭韩信可谓驾驭英雄矣,然非高祖之宽仁大度,性明达而好谋能听,知人善任使,则亦不能以驾驭之也。较之《易》所谓“神武不杀”,虽不及,然亦无庶几乎。
光武征河北,祭遵为军市令,舍中儿犯法,遵格杀之,光武怒,命收遵,主簿陈副谏曰:“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光武乃贳之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
贾复与五校战于真定,大破之,复创甚,光武大惊曰:“我所以不命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耶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相见甚欢。
臣按:昔人谓光武善将将,关辅之役不取诸将之健斗而独遣冯异,荆州之事以吴汉之不习舟师而独任岑彭,皆素知其才略而明于授任,而又能感之以恩、假之以权、结之以心。观贾复病伤而恤其妻子,祭遵杀舍中儿而戒饬诸将,及贾复之于寇恂有部将诛戮之耻,则又为之致礼极欢以消其怒,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遂戮力同心以济天下之难,其御将亦多术矣。
光武时,冯异专制关中,后人有章言其威权至重,帝以章示异,异惶惧上书谢罪,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臣按:人君之于臣最不可用智数,而于武将尤不可,盖君臣上下当以诚心相感,苟有一毫疑贰之心而怀机蓄智以相待,则君臣有不终者矣。光武于冯异,可以为万世人君推诚待下之法。
唐德宗时,以朱乱幸奉天,见其反迹渐露,李怀光以千里赴难不得朝,颇恚恨,屯兵不出战,德宗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与之联屯,晟惧为所并,乃移屯,陆贽上状言:“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是谓先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夫制军御将,所贵见情,离合疾徐各有宜适,当离者合之则召乱,当合者离之则寡功,当疾而徐则失机,当徐而疾则漏策,得其要、契其时,然后举无败谋,措无危势。”
臣按:当是时李晟既徙屯东渭桥,后数日李怀光果并李建徽、杨惠元兵,惠元死之,贽之料敌可谓明矣。然贽所言非但可以施之于当时,其所以制军驭将之策、离合疾徐之势,所谓得其要、契其时者,百世之下皆所当知者也。
陆贽言于德宗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才不为用,兵不足恃与无兵同,将不为用与无将同,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养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自昔祸乱之兴何尝不由于此。”
臣按:自古立国者必文武并用、将相兼任,然言相臣者不言驭,而驭之为言乃独加之将兵之武臣,盖将之为将以武用为事,以强毅为任,非人君有以驾驭之不能得其用也。虽然,此特霸主驭臣之术耳,岂仁君待纯臣之道哉?夫古之所谓将臣者,非求之于文臣之外,用之以总庶政则谓之相,用之以统军旅则谓之将,人君待之当如一,诚心以信之,直道以临之,任之云耳,何名为驭哉?
贽又曰:“遇敌而所守不固,陈谋而其效靡成,将帅则以资粮不足为词,有司复以供给无阙为解,既相执证,理合辩明,朝廷每为含糊,未尝躬究曲直,措理者吞声而靡所,诬善者罔上而不惭,驭将若斯,可谓课责亏度矣。课责亏度,措置乖方,将不得竭其才,卒不得尽其力,屯集虽众,战陈莫前,虏每越境,横行若涉无人之地,递相推倚,无敢谁何,虚张贼势,上闻则曰兵少不敌,朝廷莫之省察,惟务征发益师,无裨备御之功,重增供亿之弊。”
臣按:朝廷举事当如青天白日,一事不可放过,而于制驭将帅尤不可含糊隐忍,是故万人之中而一卒被虏若无损也,千里之地而一障被劫若无伤也,然渐不可长,微所当防,功过不可不明,是非不可不审。是非审而功过明,如是,则万里之远如在几席之前,万夫之多悉在洞察之下,措理者得以伸其蕴,诬罔者不能行其私,将见将无不竭其才、卒无不尽其力矣。
宋太祖尝命有司为鞁州防御使郭进治第,凡听堂悉用<同瓦>瓦,有司言惟亲王公主始得用此,上曰:“郭进控扼西山逾十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进岂减儿女邪?”上宠异将帅多类此,故能得其死力云。
臣按:宋祖视将帅不减其儿女,大哉言乎!帝王无间之仁也。夫君以子道待其臣,臣不以父道事其君,君以家属蓄其臣,臣不以家事视其国,非人也。
太祖时,内臣有逮事后唐者,上问曰:“庄宗以英武定中原,享国不久,何也?”对曰:“庄宗好畋猎,务姑息将士,每出次近郊,禁兵卫卒必控马首告儿郎辈寒冷,望与救接,庄宗即随其所欲给之,盖威令不行,赏赉无节也。”上抚髀叹曰:“二十年夹河战争取得天下,不能用军法约束此辈,纵其无厌之求,以兹临驭,诚为儿戏。联今抚养士卒,固不吝惜爵赏,苟犯吾法,惟有剑耳。”
臣按:人君之与将臣,待之不可不诚,驭之不可不严,太祖盖得之矣。
太祖以姚内斌为庆州刺史,谓近臣曰:“安边御众,须是得人,若分边寄者能禀朕意,则必忧恤其家属,厚其爵禄,多与公钱,听其召募骁勇以为爪牙。苟财用丰盈必能集事,朕虽减后宫之数,极于俭约以备边费,亦无所惜也。”
臣按:后世人主得用将之术者首称宋祖,观其谓财用丰盈必能集事,虽减后宫之数,极于俭约以备边费,亦无所惜。真知所轻重缓急,可以为百世帝王用将之法矣。
太祖时,郭进御军严,部下整肃,上时遣戍卒必谕之曰:“汝辈当谨奉法,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尝有军校诣阙诉进不法事,上谓近臣曰:“所诉事多非实,盖进御下严甚,此人有过,畏惧而诬妄之耳。”即命执以与进,令自诛之。进方奉表谢,会北汉入寇,进谓其人曰:“汝敢论我,信有胆气,今舍汝罪,汝能掩杀此寇,则荐汝于朝廷。”军校果立功而还。
臣按:人君用将而能用之以法,使其法之必行则号令行而事无不集矣。后世人主往往许将臣以军法从事,及其下有来诉其用法过度者,却又责之,则为将者不知所守而为其下者无所畏矣。然则奈何?曰有来诉者执以还之,他日别敕以戒之可也。
乾德二年,王师征蜀。十二月,京师大雪,帝设毡帷于讲武殿,衣紫貂裘帽以视事,忽谓左右曰:“我被服如此,体尚觉寒,念西征将帅冲犯霜霰,何以堪处?”即解裘帽遣中使驰驿赍赐王全斌,且谕旨诸将不得遍及,全斌拜赐感泣。
臣按:宋太祖因深宫之寒而思边塞之苦,臣下闻此安得不感叹而思尽其忠节哉?后世人主耳目所及犹不知恤,视此可以触类而兴思矣。
太祖闻西川行营有大校割民妻乳而杀之者,亟召至阙斩于都市。初,近臣营救颇切,上曰:“兴师吊伐,妇人何罪?残忍至此,当速置法以偿其冤。”
臣按:王者兴师,以至仁伐至不仁,去其不仁,所以广吾仁也,而为将领者不体上之仁而恣其暴虐,岂仁者之师哉?
太祖命曹彬伐江南,始行,许彬以为使相,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且徐徐更为我取太原。”因赐钱五十万,彬至家,见布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耳,何必使相也。”上爱惜爵位,不妄与人类此。
吕中曰:“人言汉高祖善将将者,以不吝爵赏故也,然当天下未定而信、越诸人爵已王矣,一旦固陵之会不至,则不免裂数千里地以封之,此高祖有杀诸将之心矣。宋初平江南之功至大,然宁赐以数十万钱而靳一使相,盖品位已极则他日有功何以处之,此终太祖之世而无叛将也。”
臣按:人君之于爵赏虽有一定之规,而不可无意外之虑,盖国之爵禄有限而人之功庸无穷,吾于一事之功而遽爵之极品之位,后又有功,将何以加之哉?此后世功臣所以往往积功至于无可赏之地而罹他患也。
乾德五年,王全斌等平蜀还,有罪责,降全斌为崇义留后。开宝末,车驾幸洛阳郊祀,召全斌侍祀,以为武宁军节度,谓之曰:“朕以江左未平,虑征南诸将不遵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今已克金陵,还卿节钺。”仍赐银器万两、帛万匹、钱千万。
富弼曰:“王全斌有功可掩其罪也,太祖以诸国未平,恐将帅恃功为过,故抑全斌以立国法,及事宁之后追赏前功,此真得驾驭英雄之术也。”
臣按:说者谓宋太祖之于王全斌得帝王驾驭英雄之术,然幸而全斌十年不死而宋祖江左即平,设不幸而有不皆如人意者,则全斌之罪终不白而太祖之心终不明矣。大抵人君为事,其处心也当如青天白日,其处事也当如震雷时雨。
苏洵作《衡论》,其《御将》篇有曰:人君御臣相易而将难,将有二,有贤将、有才将,御贤将之术以信,御才将之术以智。汉之卫、霍、赵充国,唐之李靖、李杰,贤将也;汉之韩信、黥布、彭越,唐之薛万彻、侯君集、盛彦师,才将也。贤将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苟又曰是难御,则是不肖者而后可也。结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丰饮食,极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所以御才将者也。将之才有小大,杰然于庸将之中者才小者也,杰然于才将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当观其才之小大而为制御之术以称其志。
臣按:苏氏论将有贤才二者,是已,至于御贤将之术以信、御才将之术以智,所谓智者结以重恩、示以赤心,而极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呜呼,智与信皆五常之德也,不逆诈、不亿不信,是则所谓信也,而能先觉,岂非智乎?恩之所施心之所示,皆本乎当然之礼而出乎自然之情,非故以是而结之示之也。盖所谓贤才之品虽异而信智之理不殊,于信智之中而又有仁有义有礼焉,仁以保爱之、义以节制之、礼以优待之,是则所谓天之道、君之德、国之政也,术云乎哉?
洵又曰:御将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将之职也,或者以为兵久骄不治,一旦绳以法,恐因以生乱。昔者郭子仪去河南,李光弼实代之将,至之日,张用济斩于辕门,三军股栗。夫以临淮之悍而代汾阳之长者,三军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怀,而立乎严师之侧,何乱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将相者天下之师也,师虽严,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将相虽厉,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势然也。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将相厉威武以振其堕,彼其思天下之深仁则畏而不至于怨,思将帅之威武则爱而不至于骄。
臣按:暐谓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将帅厉威武以振其堕,得古人威怀天下之术。(以上言驾驭)
汉兴,六郡良家子给选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军功多用超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
臣按:六郡者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古人谓关西出将即此地。西方属金,金主肃杀,人生其地者多壮勇耐寒苦,自古以武勇奋者多在于斯。虽然,此论其常耳,若夫天地生才,无往而不有,此又不可专以地气拘也。
北魏孝明时,任城王澄以北边镇将选举弥轻,恐贼虏窥边,山陵危迫,奏请重将镇之选,修警备之严,诏公卿议之。廷尉少卿袁翻议以为:“北缘边州郡官不择人,惟论资级,或值贪污之人,广开戍逻,多置帅领,或用其左右姻亲,或受人货财请嘱,皆无防寇之心,惟有聚敛之意,其勇力之兵驱令抄掠,如有执获,夺为己富,其羸弱老小之辈微解金铁之工,少闲草木之作,无不搜营穷垒,苦役百端,自余或伐木深山,或芸草平陆,贩贸往还,相望道路,此等禄既不多、赀亦有限,皆收其实绢,给其虚粟,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功、节其食,绵冬历夏,加之疾苦,死于沟渎者什常七八,是以邻敌伺间扰我疆场,皆由边任不得其人故也。自今以后,南北边诸藩及所统郡县府佐统军至于戍主,皆令朝臣王公以下各举所知,必选其材,不拘阶级,若称职及败官,并所举之人随时赏罚。”
臣按:袁翻所议滥举将领之弊,非但在当时然也,其欲朝臣王公各举所知,必选其材,不拘阶级,若称职及败官并赏罚举主之人。臣窃以为,其人有功并赏其举主,即汉高祖因陈平而赏魏无知也,此固可以激劝荐贤为国之人,若夫兵家胜败无常,事固有出于意料之外者,若其人果怯懦而谓之勇、果昏愚而谓之智,则坐以滥举之罚彼固无辞矣,若夫事有出于不得已,有非人力所能与焉者,宜加研审核实,不宜一概以连坐坐之也。不然,则彼过为身谋者不复为国举贤矣。
唐武举起于武后之世。长安二年,始置武举。其制有长垛、马射、步射、筒射,又有马枪、翘关、负重、身材之选,亦以乡饮酒礼送兵部。
马端临曰:“唐《选举志》言武举选用法不足道,故不复书。然郭子仪大勋盛德,身佩安危,自武举异等中出,是岂可概言不足道耶?”
唐武选兵部主之,课试之法如举人之制,取其躯干雄伟、应对详明、有骁勇材艺及可为统帅者,若文吏求为武选,取身长六尺以上,籍年四十以下,强勇可以统人者。
臣按:唐人选武将不但于武臣,而亦于文吏中求焉,今宜立为定制,凡文吏能应武选者优等擢用之,比其原资超三级,不如此,则人不肯应,何则?文吏少而重,武职多而轻故也。
宣宗大中六年,党项复扰边,宣宗欲择可为邠宁帅者而难其人,从容与翰林学士毕諴论事,諴援古据今,具陈方略,上悦曰:“吾方择帅,不意颇牧近在禁庭,卿其为朕行乎。”諴欣然奉命。
臣按:将才古称难得,然以臣观之,非其才之难得,良以其人之不易知也,非独上之人难于知人,而其人亦不易以自知也。盖世之求将者必求其智与勇,如有所用必先有所试可也,然试之以勇可以得其膂力而不能得其刚决,试之以智可以得其谋论而不能得其精审,是故匹夫之猛未必可以当大敌,警敏之见未必可以洞先机,此人君之求将所以贵乎先事而预求多方而广蓄也。
宋太祖谓近臣曰:“今之武臣欲尽令读书,贵知为治之道。”
李沆曰:“昔光武中兴,不责功臣以吏事,及天下已定,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义,夜分乃罢,盖创业致治自有次第。今太祖欲令武臣读书,可谓有志于治矣。”
臣按:太祖此言即吴大帝劝鲁肃读书之意,为将而不明义理、不通古今,虽能成功不过粗材而已,是故古之名将无不知书者,但不循行数墨、寻章摘句如儒生之为耳。
宋有武举、武选。咸平时,令两制详定入官资序故事而未行,仁宗时始亲试武举先阅其骑射而后试之。庆历六年,策武举,以策为去留,弓马为高下。
臣按:武事与文艺异,固不可以言语文事求也,然于无事之时欲求战陈军旅之士,不以言语文字求之又不可得也。大抵求士以资世用,贵乎得识义理、知机变之人,无间文武皆然也,试之以武举欲其知威武战争之意尔,彼诚识义理、知机变,一旦临事料敌、出奇应变,举诸此而措之耳。论文科者谓科目不足以得人,豪杰之士由是而出尔,臣于武举亦云。
真宗谓辅臣曰:“将帅才难,今文武中固亦有人,盖不经战陈无由知之,虽天下无事,然兵不可去、战不可忘,古之道也。”马知节曰:“将相之才非可坐而知之,顾临事机变如何耳。”
臣按:真宗谓“将帅才难,文武中固亦有之,不经战陈无由知之”,然战不可试,苏轼谓试之于治兵,盖得之矣。
范仲淹言于仁宗曰:“边上将帅尝患少人,国家奄有四海,未必乏才,岂天地生人厚于古而薄于今哉?盖选之未精、用之未至。今诸军诸班必有勇知之人,多被管军臣僚递互弹压,不得进用,坐至衰老,伏乞专督管军臣僚于诸班中搜罗智勇之人,各举一名,不分将校长行,试以武艺,或观其胆略出众,便可迁转于边上任使,如将来颇立战功,则明赏举主,或屡败军事,亦当连坐。”
臣按:就军伍阶级中求将,拔其优、量其才、循其序而用之,则事半而功倍矣。此可以为平世选将之法,然遇有非常之变,则又在乎变通焉。
欧阳修言于仁宗曰:“古语曰‘将相无种’,故或出于奴仆,或出于军卒,或出于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名将耳。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今诏近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雄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试将才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皆遗之矣;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贩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至于无人可用,宁用龙钟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云当今之无将。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有贤劳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限以弓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礼待人,人臣亦将有非常之效报国。”
臣按:修谓“有贤劳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人君之选将才,因人所举荐及有功当升赏者,恒以此三言为权度,则得之矣。
修又言曰:“伏见唐及五代至于国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陈,其间名将多出军卒,只于军中自可求将。凡求将之法,先取近下禁军至厢军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级,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团为一队而教之,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队将,合十队将而又教之,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裨将,合十裨将而又教之,又于其中择有识见知变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得之,以为大将,此一人之技勇乃万人之选,又于其中择有智谋者以辅之,臣所谓只于军中自可求将者此也。”
臣按:修之此策行之今日亦为良便。盖祖宗以来,军伍之制阶级部分已定,难遽更改,诚能就队伍中较其人之技精而能勇者,以次比较等而上之,试以军职,与原系管军官员相兼任用,待其智勇著见及有显功者不次擢用。如此,亦足以得人而用之,不必他求而有矣。
富弼言于仁宗曰:“应制科者必乐为贤良方正,耻为将帅边寄之名,盖令人重文雅而轻武节也,又考试者欲使难其对,必求艰奥琐碎之事为问,故令所习不专为有用之学,武举者蹶张、驰射,侪于卒伍,固不敢望得异士。臣请近臣及藩镇大臣于文武官中各举明兵法、有威果、习练武略、堪任将帅者一二人,仍请不限品秩、不责罪过,限品秩则下位有才者遗矣,责罪过则负谴有才者亦遗矣。既而召置阙下,量与迁擢,随其品位任于边塞重难之地,使其磨励,且以观其能否焉,或有警急则取之有处,遣之不疑,与夫临事而命、命而不果敻相远也。”
臣按:富弼请举将帅不限品秩、不责罪过,盖限品秩则卑贱者不与而世多遗才矣,责罪过则诖误者永弃而世无全人矣,凡求才以用世皆不可,况求将才以即戎乎?
弼又言曰:“宜于太公庙建置武学,许文武官与白身岁得入,补聚自古兵书置于学中,纵其讨习,勿复禁止。夫习武者读太公、孙吴、穰苴之术,亦犹儒者治五经,亦令杂读史传,博知古今胜败之势,以辅佐兵术,兵术既精,史传既博,然后中年一考校、三年大比,当杂用兵术、史传之策,才者出试之,不才者尚许在学。”
臣按:自古文武无二道,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未有文而不武、武而不文,非所以为武也。然此三代之学也,后世事事不如古,生于世者皆今之人,而所为之事必欲古之复,是务虚名而无实效,武学之设虽非古,然聚武胄于一室之中,专为一事之学,子夏谓百工居肆以成其事,韩愈谓事业有专攻,亦未必无益也。
苏洵言于宋仁宗曰:“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国家用兵之时购方略、设武举,使天下屠沽健武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虽有超世之才而惜升斗之禄,臣恐天下有以窥朝廷也。今之任为将帅,卒有急难而可使者谁也?陛下之老将,曩之所谓战胜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为可复武举而为之新制以革其旧弊,且昔之所谓武举者盖疏矣,其以弓马得者不过挽强引重市井之粗材,而以策试中者亦皆记录章句区区无用之学,又其取人太多,天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众,而待之又甚轻,其第下者不免于隶役,故其所得皆贪污无行之徒,豪杰之士耻不忍就。宜因贡士之岁,使两制各举其所闻,有司试其可者,而陛下亲策之,权略之外便于弓马,可以出入险阻、勇而有谋者不过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试以守边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举,陛下欲得将相,于此乎取之,十人之中岂无一二?斯亦足以济矣。”
臣按: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然安不常安也,一事有龃龉、一人有杌裛,安即转而危矣。人君当国家无事之时,贤才汇进之际,恒思于心,曰今日幸无事,人才足给,使令用之理政务、莅黎庶,固有人矣,卒有急难,今之将帅可以折冲千里,固疆圉、息祸乱者谁欤?汲汲以求之,切切以思之,孜孜以访之,试以繁难,宽其约束,养其威望,储之以备一旦仓卒之用,此最今日之急务也。
神宗熙宁五年,始建武学于武成王庙,选文武官知兵者为教授,入学给食,习诸家兵法,教授纂次历代用兵成败、前世忠义之节足以训者讲释之,愿试陈队者量给兵伍,在学三年,具艺业,考试等第,推恩未及格者逾年再试。以兵部郎中韩缜判武学,赐食本钱万缗,生员以百人为额。
臣按:富弼于仁宗时已讲立武学,至是神宗始立学,后世于儒学之外别立武学始此。
张舜民言於哲宗曰:“自古守边选将未必专以攻战为事,要在精神折冲而已,如必欲战而取胜,则是兵家之下策,故有中朝而兴叹,侧席而为忧。在赵则强秦不敢加兵,在汉则鲜卑不敢南牧者,此岂皆战之功?其闻望精神有以服人者也。其闻望精神有以服人,岂一朝一夕之事哉?必有素养乃可至此。今敌人未殄疆场,楼骚天怒,未加而爪牙先缺此,何理也?传云‘内无良将,外有敌国’,此秦之君臣犹以为忧,况以天下之大者乎?窃惟天之降才、地之生物,其杶干栝柏何时而乏,然自毫末以至凌云,培之植之以充梁柱,又非一朝一夕之事也,惟其先几有备之实,故能免仓卒不及之患。”
臣按:舜民言将之为用不必专以攻战为事,要在精神折冲而已,斯人也岂易得哉?自非平日有以培植之,浇灌之,壅其根而条其枝,去其翳而除其蔽,期之以大而不计其小,安能成就之使至于斯哉?国家得如是者三二人焉,则奸雄之心自折,夷寇之谋自销矣。
高宗时,校书郎汪澈因转对言:“立国惟文武二道,而人才尤不可偏,要当求于无事之时。陛下亲政以来,除召四出,滞者奋、屈者伸,然武臣中未闻有荐者,望诏帅臣监司于本路大小使臣举智谋可充将帅、勇鸷可率士卒者,其侍促台谏官如有所知亦许论荐。”
臣按:国家之储才如人家之蓄器物,闲时求而收之,急时出而用之,则无缺绝之患矣。人才有文武二途,文才随取而随用,取即有之,惟武才不常用,然亦不常有也,须多方以求之,诸路以来之,积之于无用之地,以俟夫一时之需,然后儆急不至于乏人用也。
孝宗隆兴元年,御试得正奏名三十七人,侍御史胡沂言:“臣观唐之郭子仪以武举异等,初补右卫长史,历振远、横塞、天德军使。祖宗时试中武艺人并赴陕西任使,或除京东捉贼,或三路沿边,试其效用,今率授以榷酤之事,是所取非所用,所用非所学也。请宜量其才品之高下、考任之浅深,授以军职,使之习练边事,谙晓军旅,实选用之初意也。”
乾道三年廷试,始依文举给黄牒,同正奏名三十三人,榜首赐武举及第,余并赐武举出身。
臣按:开武举以试将才,亦犹设文科以取儒士也,科目以试士,得其文而未必得其行,然因言以求其心、究其学识,亦可仿佛其一二焉,武科之于将才,何莫不然?宋太祖谓科目进士不敢望拔十得五,得一二人足矣,臣于武举谓亦然。
朱熹言于孝宗曰:“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克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奏为牍而言之陛下之前,陛下但见其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以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彼智勇材略之人孰肯抑心下气于宦官、宫妾之门,而陛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强国势,岂不误哉?”
臣按:债帅之说起于晚唐,至宋南渡后亦有之,方国家隆盛、人主公明之时无此等事也。熹之此疏说出当时营求以为将帅之弊,委曲亲切,如躬临其事,亲见其人,然人君用将当加审察,曰吾今日之用将帅得无亦有此弊乎?幸勿以其案牍具备、等级推先而即信以为实然也。(以上言选用)
以上论将帅之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