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义》: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祭不欲疏,疏则怠,怠则忘。故君子合诸天道,春禘、秋尝。
吴澂曰:“天道三月一小变而为一时,禘当作祠,此言每岁时祭疏数之义。未及三月而又祭则祭期太促密,疑若烦缛而媟渎;已过三月而不祭则祭期太阔远,疑若怠慢而不思其亲。天道一岁有四时,故君子之祭取法于天道,而一时一祭,一岁通有四祭,是为不数不疏而得其中,合于天道三月为一时之节也。”
周霡曰:“一岁之内天时有四而宗庙之祭亦有四,举春以见夏、举秋以见冬。”
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如将见之。乐以迎来,哀以送往。
吴澂曰:“郑氏谓‘霜露既降’上脱一‘秋’字。此承上文春祠、秋尝而言阴阳往来之义,孝子各因其时而念亲也。秋谓自孟秋之月以接乎秋后孟冬之月也,已霜则霜降,未霜则露降。凄怆,悲惨之意。春谓自孟春之月以接乎春后孟夏之月也,有雨则雨濡,无雨则露濡。怵惕,惊恐之意。来谓两间生物长物之气伸而来,则祖考之魂气亦随之而来也;往谓两间收物藏物之气屈而往,则祖考之魂气亦随之而往也。履秋时霜露所降之地而悲惨者,非怯其寒而然,以祖考与造化之气俱往,故悲其不可复留也;履春时雨露所濡之地而惊恐者,以祖考与造化之气俱来,如将见其在此,故惊其忽有所见也。”
黄裳曰:“雨露既濡则万物感阳以生,霜露既降则万物感阴以死。万物以生之时,君子不忍致死于其亲,且谓其与物而来矣,故乐以迎之;万物以死之时,君子不敢致生于其亲,且谓其与物而往矣,故哀以送之。”
致齐于内,散齐于外。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五教反)、思其所嗜,齐三日乃见其所为齐者。祭之日,入室然必有见乎其位,周还(旋)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
陈澔曰:“五其字及所为皆指亲而言。入室,入庙室也。然,仿佛之貌。见乎其位,如见亲之在神位也。周旋出户,谓荐俎酌献之时、行步周旋之间或自户内而出也。肃然,儆惕之貌。容声,举动容止之声也。忾然,太息之声也。”
臣按:齐之日致其思,虑祭之日若有见闻,孝子不忍死其亲而常常若其生存也。
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忌日不用,非不祥也,言夫日志有所至而不敢尽其私也。
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称讳如见亲,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
陈澔曰:“忌日,亲之死日也。不用,不以此日为他事也。非不祥,言非以死日为不祥而避之也。夫日,犹此日也。志有所至者,此心极于念亲也。不敢尽其私,不敢尽心于己之私事也。如不欲生,似欲随之死也。如欲色然,言其想像亲生平所爱之物,如见亲有欲之之色也。”
方悫曰:“称讳如见亲,所谓闻名心瞿也。”
臣按:或有问于宋儒张载曰:“忌日有荐,可乎?”载曰:“古则无之,今有于人情自亦不害。”本朝每遇列圣忌日,先期太常寺官奏知,遣官于各陵行礼,至日上服浅淡服视朝,盖得古意也。
《祭统》:夫祭有馂,馂者祭之末也,不可不知也,是故古之人有言曰“善终者如始”,馂其是已。
刘彝曰:“祭毕而馂余,是祭之终事也。必谨夫馂之礼者,慎终如始也。”
臣按:《仪礼》无天子宗庙之礼,虽诸侯之礼亦亡,所存者《特牲馈食》《少牢馈食》乃大夫、士之礼而已,然《仪礼》虽无其礼,而散见于戴《记》之《礼运》《礼器》《郊特牲》《祭义》《祭统》诸篇者,其仪文名物之义犹有存者。虽其参错不一,涣散无统,然因其言绎其义而寻其脉络之所自、部分之所属,分析而条理之使有所归宿,而又酌取《周礼》及《仪礼》所载大夫、士之礼,与夫诸儒注疏有及于礼者,推类而求之,则坠绪可得而寻,古礼可得而复矣。昔朱熹尝欲以二礼及注疏所言折衷以为天子祭礼,而其书未成,以属其门人黄干、杨复,自致齐而祼献、自祼献而馈献以至加爵、彻俎、旅酬、登馂、绎祭之仪,次序分类,今其成书具在可考也。臣窃以谓古礼今世虽不能尽行,然三代圣王制作之深意亦不可使其泯灭不存,况礼为六经之一,虽时异势殊事难卒复,然天理自然之则、人事当然之义,则万古此天地、万古此人心也。乞诏儒学之臣,假以秘合之书,俾其参考编类,别为一书,以补六艺之阙。遇国家有稽古礼文之事,于此得以考据,藏之学校,颁之天下,垂之后世,使夫自古圣贤精神心术之微、仪文度数之详不至于坠地,是盖天地间一盛典、圣明朝一大事也。
《大传》: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
赵匡曰:“禘,王者之大祭也。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于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之也。”
朱熹曰:“禘之意最深长,如祖考于己身未相辽绝,祭礼亦自易理会,至如郊天祀地犹有天地之显然者,不敢不尽其心,至祭其始祖已自阔远,难尽感格之道,又推始祖所自出而祀之,苟非察理之精微、尽诚之极至,安能与于此?故知此则治天下不难也,此尚明得,何况其他?此尚感得,何况其他?故孔子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掌乎?’”
方悫曰:“此禘也以其非四时之常祀,故谓之间祀;以其及祖之所自出,故谓之追享;以其比常祭为特大,故谓之大祭以;其犹事生之有享焉,故谓之肆祼献。名虽不同,通谓之禘也。”
臣按:禘者,王者五年之大祭也。先正,谓先王。报本反始之意莫深于禘,非仁孝诚敬之至不足以与此,祭礼之大莫有大于此者矣。
《春秋》:文公二年八月丁卯,大事于太庙。《公羊传》曰:大事者何?大祫也。大祫者何?合祭也。其合祭奈何?毁庙之主陈于太祖,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
杨复曰:“大合毁庙与未毁之主,祭于太祖之庙。”
臣按:祫者,先王于岁事外三年则一行。大祫,礼太祖正东向之位,凡毁庙、未毁庙之主皆与焉。盖宗庙之祭最大者禘也,其次则大祫焉。谓之大祫,则此四时之祫不陈毁庙之主者,小矣(三年一祫、五年一禘之说出于《礼疏》,经无明文,先儒所不取,然此宗庙大礼考之经传并不著其行礼时用,姑从之以为准,不然则是礼何由以行)。
《国语楚语》曰:古者先王日祭、月享、时类、岁祀。
韦昭曰:“日祭于祖考,月祭于曾高,时类及二祧,岁祀于坛墠。”
朱熹曰:“《左氏》云时祭于寝而《国语》有日祭之文,是主复寝犹日上食矣。”又曰:“《国语》日祭、月祀、时享既与《周礼》祀天神、祭地祇、享人鬼之名不合,韦昭又谓日上食于祖祢、月祀于高曾、时享于二祧,亦但于祭法略相表里而不见于他经。”
臣按:日祭、月享、时类之礼,盖行于寝庙者,非太庙之常礼也,是亦孝子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之意。汉时宗庙在郡国及京师,各居陵旁立庙,并为七十六所,又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寝日四上食,岁二十五祠,原庙十二祠,有闰加一祠,岁祠上食二万四千五十五,则失之烦杂、亵渎,圣王有作,宜酌而行之可也。
《中庸》: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
朱熹曰:“此武王、周公所制祭祀之礼。祖庙,天子七、诸侯五、大夫三、适士二、官师一。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若周之赤刀、大训、天球、河图之属也。裳衣,先祖所遗衣服,祭则设之以授尸。时食,四时之食各有其物,如春行羔豚、膳膏香之类是也。”
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朱熹曰:“宗庙之次,左为昭、右为穆而子孙亦以为序,有事于太庙则子姓兄弟、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焉。爵,公、侯、卿、大夫也。事,宗祝有司之职事也。旅,众也;酬,导饮也。旅酬之礼宾,弟子兄弟之子各举觯于其长而众相酬,盖宗庙之中以有事为荣,故逮及贱者,使亦得以申其敬也。燕毛,祭毕而燕则以毛发之色别长幼为坐次也。齿,年数也。践,犹履也。其,指先王也。所尊、所亲,先王之祖考、子孙、臣庶也。始死谓之死,既葬则曰反而亡焉,皆指先王也。”
臣按: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此两言者,仁人孝子不忍死其亲而万世奉亲思孝之要道也。
陈祥道曰:“君子以义处礼则祭不至于数烦,以仁处礼则祭不至于疏怠。凄怆发于霜露之既降,怵惕生于雨露之既濡,此所以有四时之享也。然四时之享皆前期十日而齐戒,前祭一日而省视,祭之日礼文动乎上、乐交应乎下,自再祼以至九献其礼非一端,自致神以至送尸其乐非一次,以一日而历七庙则日固不足,非强有力者亦莫善其事矣。若日享一庙,前祭视牲,后祭又绎,则弥月之间亦莫既其事矣。考之经传,盖天子之礼春则特祭,夏、秋、冬则合享,特祭各祭于其庙,合享同祭于太庙。”
程颐曰:“岁四祭,三祭合食于祖庙,惟春则遍祭诸庙。”
朱熹曰:“汉承秦弊,不能深考古制,诸帝之庙各在一处,不容合为都宫以序昭穆,贡禹、韦玄成、匡衡之徒虽欲正之而终不能尽合古制,旋亦废罢。后汉明帝又欲遵俭自抑,遗诏无起寝庙,但藏其主于光武庙中,更衣别室。章帝复如之,后世遂不敢加而公私庙皆为同堂异室之制。自是以来,更历魏晋、隋唐,其间非无奉先思孝之君、据经守礼之臣,而皆不能有所裁正,至使太祖之位下同孙子而更僻处于一隅,既无以见其为七庙之尊,群庙之神则又上厌祖考而不得自为一庙之主,以人情论之,则生居九重穷极壮丽,而没祭一室不过寻丈之间,甚或无地以容鼎俎而阴损其数,孝子顺孙之心宜亦有所不安矣。”
臣按:古者天子七庙各自为室,自汉明帝以后始为同堂异室之制,行之千百余年,一旦革之以复古制,盖亦难矣。必欲酌古今之制,果何如而可适今之宜而不失古人之意乎?臣窃以谓宜如周人宗庙、都宫之制,七庙各为一室,太祖之庙居中分为三昭三穆,其中有功德者别出之以为世室如刘歆之说,兄弟相继者名为一世而各自为室,每岁四祭如《周礼》所谓祠、礿、尝、烝者,春祠则直祭、夏秋冬则祫祭如《王制》之说。春祠每岁孟春自初一日齐戒为始,四日祭太祖庙,间一日祭一庙,前一日省视,祭毕即绎,历十有四日遍七室,每室各祭则群庙之主各得自伸其尊而不厌于太祖矣。至于夏之礿、秋之尝、冬之烝,则先期各于其庙告以时祫之意,至日各迎其主合食于太祖之庙而已,祧者不与焉,则主祭者不劳而行之不难矣。所谓大祫、大禘者,说者谓五年一禘、三年一祫非古制,大儒程颐有言立春祭先祖、冬至祭始祖,朱熹谓先祖之祭似祫、始祖之祭似禘,二儒之言虽为人家而发,然揆之于义而合,推而上之似亦可行。请于每岁立春之日行大祫礼,凡毁庙、未毁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之庙,大禘之礼则于冬至之日行之于始祖之庙,而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以始祖配之焉。后世人主多是崛起,未必皆如三代世系有所据依、功业有所积累,所谓始祖者创业之君也,始祖所自出之帝据其所可知者也。请以宋朝为比而即光宗之世论之,所谓始祖者太祖也,太祖者宋创业之君也,太宗、仁宗二帝有功德不祧以为两世室,神宗、哲宗、徽宗、钦宗、高宗、孝宗六室为亲庙,前此顺翼宣三祖、真英二宗皆在三昭三穆之外,亲尽而祧,所谓僖祖者太祖之高祖,开国之初即追封以为亲庙,其所知者止此,自此以上更不可考,是为太祖所自出之帝,宜别为一庙以藏其主,而以顺、翼、宣三祖祔其中,遇行禘礼则请僖主出就太祖之庙祀之而以太祖配焉(顺、翼、宣三祖配食其左),大祫则太祖正东向之位而凡毁庙、未毁庙之主皆合食于太祖如常仪。如此,则太祖名号既与庙相称,而亦不失其所以追王崇祀僖祖之心矣(宋人以僖祖正东向之位以为太祖,然宋之太祖乃是建隆帝,与庙号不相称,祧去僖祖不祭则又失太祖事亡如事存之心),若夫祭天、飨帝则惟以太祖配焉,夫然则尊尊、亲亲各得其宜而古礼庶几可行之今乎,是虽不尽合古人之制而古人之意或亦略得其仿佛矣。传曰“非天子不议礼”,顾臣何人,辄敢妄议,盖述所闻以比拟前代之制,非敢以为今日可行也,臣昧死谨言。
汉明帝永平元年正月,帝率公卿以下朝于原陵,如朝会仪。
蔡邕曰:“闻古者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今见威仪,察其本意,明帝至孝恻隐不可易。”
胡寅曰:“送终之礼即远而无近,至于墓则终事尽矣,人子孝思不忘则专精于庙享而已矣。盖墓藏体魄而致生之,是不智也;庙以宅神而致死之,是不仁也。此圣人制礼明乎幽明之故,仁智合而理义尽也。既已送形而往安乎地下,迎精而反主于庙中,而致隆于陵园如元会仪上食奏乐,郡国奏计言民疾苦,是反易陵庙之理以体魄为有知,虚庙祏而不重设,复举庙中之主而祭于寝所,皆违礼也。明帝此举盖生于原庙,蔡邕不折衷以圣人之制而直论其情,情岂有既哉?”
臣按:此后世帝王上陵之始。夫感雨露、霜雪之变,兴思慕、感念之诚,行展省拜谒之礼,不忘其体魄之所存,怛若其音容之如在,亦孝子一念,爱亲不忍死之之诚有不容己焉者。明帝此举亦不为过,但因时序流易,感时追慕,率臣下以行礼可也,乃如元会仪奏乐,郡国奏计言民疾苦,何居明帝之意,岂非不忍死其亲而以生事事之乎?噫,圣人之孝谓事死如事生者,盖谓宗庙享祀之礼耳,岂谓朝廷之上凡生时所事之事邪?
《宋志》:古者无墓祭,秦汉以降始有其仪,至唐有清明设祭、朔望时节之祀,进食荐衣之式。五代诸陵远者令本州长吏朝拜,近者遣太常宗正卿,或因行过亲谒。宋初,春秋命宗正卿朝拜安陵,以太牢奉祠。乾德四年,始令宫人诣陵上冬服,其后定制,春秋仲月遣太常宗正卿先齐三日,牲用少牢一献。
臣按:礼经无墓祭之文,后世行之虽非古也,然祖宗体魄所藏、留骨所在,为子若孙者漠然以土垄视之,阅岁逾时不一展省焉,其情安乎?情之所不安,义之所不当,此礼所以贵乎义起也。上陵之礼三代以前虽不经见,然自汉以后历代相承,率不敢废,非不敢也,盖不忍也。在汉初,天子虽不躬行,然奉常属官有寝园令长丞,又有园郎、寝郎,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时祭于便殿,寝日四上食,丞相以四时行园。光武自建武六年至二十二年凡三幸长安,皆有事于十一陵,则固躬诣陵行礼也,但未立定制尔。唐《开元礼》有天子上陵仪注,又岁有清明设祭、朔望时节之祀,宋又行于春秋,岁以为常。我朝上陵之礼岁凡三举焉,清明也、中元也、冬至也,每遇行礼,文武诸司各遣官一员而以亲王或驸马都尉主祀事,天下无事,天子于清明日亦时或一行,其忌日则惟遣驸马而百官不与焉,其或藩王有来朝者亦许拜谒。孝陵在南京,内外臣僚有事经过者必先拜谒,否则有罪。臣窃以为人子于其亲,当一于礼而不可苟于其生也,则既事之以礼矣,迨其死也,其体魄之归于地者为宅兆以藏之,其魂气之在乎天者为庙祏以栖之,其洋洋乎在庙祏者则固事之以生矣,其累累然在丘垄者安忍以死视之哉?但为之制不可尽备,宜视岁享而杀,一事之以神道而兼用吉凶之礼,庶乎得古人起礼之义云,则此礼虽古无有而今有之亦不为过矣。夫上陵虽非宗庙之礼,然亦所以祀其先也,故附于宗庙之礼之末。
以上宗庙飨祀之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