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平初间也是豪迈底人,到后来也是磨琢之功,在乡若不异于常人。乡曲以上底人,只道他是个善人,他也略不与人说,待问了方与说。
罗仲素先生严毅清苦,殊可畏。
李先生终日危坐,而神彩精明,畧无隤堕之气。
问延平先生言行,曰:他却不曾著书,充养得极好。凡为学也,不过是恁地涵养将去,初无异义。只是先生晬面盎背,自然不可及。
明道教人静坐,李先生亦教人静坐。看来须是静坐始能收敛。
罗仲素都是着实子细去理会
延平先生气象好
熹初为学,全无见成规模,这边也去理会寻讨,那边也去理会寻讨。后来见李先生,较说得有下落,更缜密
李先生说:人心中大段恶念却易制伏,最是那不大段计利害乍往乍来底念虑,相续不断,难为驱除。今看得来是如此。
或问:近见廖子晦言,今年见先生问延平先生静坐之说,先生颇不以为然。不知如何?曰:这事难说。静坐理会道理自不妨,只是讨要静坐则不可。只是理会得道理明透,自然是静。今人都是讨静坐以省事,则不可。尝见李先生说,旧见罗先生说春秋,颇觉不甚好。不知到罗浮静极后又理会得如何[是时罗已死]。某心常疑之,以今观之,是如此。盖心下热闹,如何看得道理出?须是静方看得出。所谓静坐,只是打叠得心下无事,则道理始出。道理既出,心下愈明静矣。
行夫问:李先生谓常存此心,勿为事物所胜,先生答之云云。顷之复曰李先生涵养得自是别真,所谓不为事物所胜者,古人云终日无疾言遽色,他真个是如此。寻常人去近处必徐行,出逺处行必稍急。先生出近处也如此,出逺处亦只如此。寻常人呌一人,呌之一二声不至,则声必厉。先生呌之不至,声不加于前也。又如坐处壁间有字,某每常亦须起头一看,若先生则不然,方其坐时固不看也,若是欲看,则必起就壁下视之。其不为事物所胜大率若此。尝闻先生后生时极豪迈,一饮必数十杯,醉则好驰马,一骤三二十里不迥。后来收得恁地醇粹,所以难及。
问:先生所作李先生行状,云终日危坐以验夫喜怒哀乐之前气象为如何,而求所谓中者,与伊川之说若不相似。曰这处是旧日下得语太重,今以伊川之语格之,则其下工夫处亦是有些子偏。只是被先生静得极了,便自见得是个觉处,不似别人,今终日危坐,只是且収敛在此,胜如奔驰。若一向如此,又似坐禅入定。
淳问:延平欲于未发之时观其气象,此与杨氏体验于未发之前者异同如何?曰:这个亦有些病,那体验字是有个思量了便是已发,若观时恁着意看便也是已发。问:此体验是着意观只恁平常否?曰:此亦是以不观观之。
或问:延平先生何故验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求所谓中?曰:只是要见气象。陈后之曰:持守良乆亦可见未发气象。曰:延平即是此意。若一向这里,又差从释氏去。
李先生云,看圣贤言语,但一踔看过,便见道理者,却是真意思。纔着心去看,便蹉过了多。
道丧千载,两程勃兴。有的其绪,龟山是承。龟山之南,道则与俱。有觉其徒,望门以趋。惟时豫章,传得其宗。一箪一瓢,凛然高风。猗欤先生,果自得师。身世两忘,惟道是资。精义造约,穷深极微。冻解氷释,发于天机。干端坤倪,鬼秘神彰。风霆之变,日月之光,爰暨山川,草木昆虫,人伦之正,王道之中。一以贯之,其外无余。缕析毫差,其分则殊。体用混圆,隠显昭融。万变并酬,浮云太空。仁孝友弟,洒落诚明。清通和乐,展也大成。婆娑丘林,世莫我知,优哉游哉,卒岁以嬉。迨其季年,徳盛道尊,有来抠衣,发其蔽昏。侯伯闻风,拥篲以迎,大本大经,是度是程。税驾云初,讲议有端。疾病乗之,医穷技殚。呜呼先生,而止于斯。命之不融,谁实尸之?合散屈伸,消息满虚。廓然太公,与化为徒。古今一息,曷计短长。物我一身,孰为穷通,嗟惟圣学,不絶如线,先生得之,既厚以全。进未获施,退未及传,殉身以没,孰云非天!熹也小生,丱角趋拜,恭惟先君,实共源派。誾誾侃侃,敛衽推先,氷壶秋月,谓公则然。施及后人,敢渝斯志,从游十年,诱掖谆至。春山朝荣,秋堂夜空。即事即理,无幽不穷,相期日深,见励弥切。蹇步方休,鞭绳已掣,安车暑行,过我衡门,返斾相遭,凉秋已分。熹于此时,适有命召,问所宜言,反复教诏,最后有言:吾子勉之,凡兹众理,子所自知。奉以周旋,幸不失坠。归装朝严,讣音夕至。失声长号,泪落悬泉。何意斯言,而诀终天!病不举扶,没不饭含,奔走后人,死有余憾。仪刑永隔,卒业无期,坠绪茫茫,孰知我悲。伏哭柩前,奉奠以贽。不亡者存,鉴此诚意[祭文]。
先生讳侗,字愿中,姓李氏。南剑州剑浦人,曾祖讳干,屯田郎中致仕,赠金紫光禄大夫。妣清源郡太夫人朱氏;祖讳纁,朝散大夫赠中奉大夫,妣永嘉郡太君胡氏咸宁郡太君朱氏;父讳涣,朝奉郎赠右朝议大夫,妣大恭人饶氏。先生朝议公之季子也,生有异禀,幼而颖悟,少长孝友谨笃。朝议公大恭人特所钟爱。既冠逰乡校,有声称。已而闻郡人罗仲素先生得河雒之学于龟山杨文靖公之门,遂往学焉。罗公清介絶俗,虽里人鲜克知之,见先生从逰受业,或颇非笑。先生若不闻,从之累年,受春秋中庸语孟之说,从容潜玩,有会于心,尽得其所传之奥。罗公少然可亟称许焉,于是退而屏居山田,结茅水竹之间,谢絶世故。余四十年。箪瓢屡空,怡然自适。中间郡将学官闻其名而招致之,或遣子弟从游受学,州郡士子有以矜式焉。晚以二子举进士,试吏旁郡,更请迎养,先生不得已为一行,自建安如铅山,访外家兄弟于昭武,过其门弟子故人于武夷潭溪之上,徜徉而归。会闽帅玉山汪公以书礼车乗来迎,盖将相与讲所疑焉,先生因往见之。至之日疾作,遂卒于府治之馆舍。是年七十有一矣。隆兴元年十月十有五日也。汪公为遣参议官王君伯序,观察推官谢公仿护丧事躬视棺敛,礼意丧具无不周悉。居数日,诸子毕至,遂以丧归。先生娶同郡吴氏,子男三人:友直,左修职郎,信州铅山县尉;信甫,左修职郎,建宁府建安县主簿;友闻,未仕。女一人,早亡。孙男四人女八人,皆幼。初龟山先生倡道东南,士之游其门者甚众,然语其潜思力行任重诣极如罗公,盖一人而已。先生既从之学,讲诵之余,危坐终日,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前之气象为如何,而求所谓中者。若是者盖乆之,而知天下之大本真有在乎是也。盖天下之理无不由是而出,既得其本,则凡出于此者,虽品节万殊曲折万变,莫不该摄洞贯,以次融释,而各有条理,如川流脉络之不可乱。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细而品彚之所以化育,以至于经训之微言,日用之小物,折之于此,无一不得其衷焉。由是操存益固,涵养益熟,精明纯一,触处洞然。泛应曲酬,发必中节。故其事亲诚孝,左右无违。仲兄性刚多忤,先生事之致诚尽敬,更得其欢心焉。闺门内外夷愉肃穆,若无人声,而众事自理。与族姻旧故恩意笃厚,乆而不忘。生事素薄,然处之有道,量入为出,宾祭谨饬,租赋必为。邻里先亲戚或贫不能婚嫁,为之经理,节衣食以赈助之。与乡人处,食饮言笑,终日油油如也。年长者事之尽礼,少者贱者接之各尽其道,以故乡人爱敬,暴悍化服。其接后学答问,穷昼夜不倦,随人浅深诱之各不同,而要以反身自得,而可以入于圣贤之域。故其言曰:学问之道不在多言,但黙坐澄心,体认天理,若见虽一毫私欲之发,亦退聴矣,乆乆用力于此,庶几渐明,讲学始有力耳。又尝曰:学者之病,在于未有洒然氷解冻释处,縦有力持守,不过苟免,显然悔尤而已。若此者恐未足道也。又尝曰:今人之学与古人异,如孔门诸子羣居终日,交相切磨,又得夫子为之依归,日用之间观感而化者多矣。恐于融释而脱落处,非言说所及也,不然子贡何以言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耶?尝以黄太史称濂溪周夫子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云者为善形容,有道者气象尝讽诵之。而顾谓学者曰:存此于胸中,庶几遇事廓然,而义理少进矣。其语中庸曰:圣门之传是书,其所以开悟后学无遗策矣,然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者,又一篇之指要也。若徒记诵而已,则亦奚以为哉,必也体之于身,实见是理,若颜子之叹卓然见其为一物而不违乎心目之间也,然后扩充而往,无所不通,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其语春秋曰:春秋一事各是发明一例,如观山水,徙步而形势不同,不可拘以一法。然所以难言者,盖以常人之心推测圣人,未到圣人洒然处,岂能无失耶?其于语孟他经,无不贯达,苟有疑问,答之必极其趣。然语之而不惰者或寡矣,盖尝曰:读书者知其所言莫非吾事,而即吾身以求之,则凡圣贤所至而吾所未至者,皆可勉而进矣。若直以文字求之,恱其词义以资诵说,其不为玩物丧志者几希。以故未尝为讲解文书。然其辨析精微,毫厘毕察,尝语问者曰:讲学切在深潜缜宻,然后气味深长,蹊径不差,若槩以理一而不察乎分之殊,此学者所以流于疑似乱真之说而不自知也。其开端示人大要类此。先生姿禀劲特,气节豪迈,而充养完粹,无复圭角。精纯之气达于面目,色温言厉,神定气和,语黙动静端详闲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居恂恂于事若无甚可否,及其酬酢事变断以义理,则有截然不可犯者。蚤岁闻道,即弃场屋,超然逺引,若无意于当世。然忧时论事,感激动人,其语治道,必以明天理正人心、崇节义厉廉耻为先,本末备具,可举而行,非特空言而已。异端之学无所入于其心,然一闻其说,则知其诐氵㸒邪遁之所以然者,盖辨之于锱铢眇忽之间,而儒释之邪正分矣。熹先君子与先生为同门友,雅敬重焉,尝与沙县邓迪天启语及先生,邓曰:愿中如氷壶秋月,莹彻无瑕,非吾曹所及。先君子深以为知言,亟称道之。其后熹获从先生逰,每一去而复来,则所闻必益超絶。盖其上达不已,日新如此。呜呼,若先生之道徳纯备,学术通明,求之当世,殆絶伦比!然不求知于世而已。未尝轻以语人,故上之人既莫之知,而学者亦莫之识,是以进不获施之于时,退未及传之于后,而先生方且玩其所安乐者于畎畆之中,悠然不知老之将至,盖所谓依乎中庸,遯世不见知而不悔者,先生庶几焉!比年以来,学者始益亲,而方伯连帅之贤者又乐闻其道,而邀致之,其意岂徒然哉,不幸天丧斯文,而先生没矣。龟山之所闻于程夫子而授之罗公者,至是而不得其传矣!呜呼痛哉,诸孤方谋窀穸之事,谓熹承学之乆,宜知先生之藴,使具其事以请铭于作者,将勒诸幽堂,以告后世知徳者有以考焉。熹愚不肖,蒙被教育,不为不乆;聴其言、观其行而服膺焉,不为不详。然未能有以得其逺者大者,故悉取凡闻见所及一二书之词,若繁而不敢杀者,盖有待于笔削云耳。谨状[行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