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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溪子明道录》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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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古本《大学》其义何如?”

曰:“大人者,以天下为一人者也;以天下为一人者,古之明明德于天下者也;古之明明德者,由本以及末而善斯至焉者也。故学大人以明明德以亲民者,其道必在止于至善焉。若为圆必以规,为方必以矩,规矩者,方圆之至者也。学者于明亲之至而能知所止焉,则有定向而意诚,不妄动而心正,所处安而身修,由是而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可虑之明而得其当矣。一知止而大学之道得焉,是以明德亲民者,必贵知止于至善。然至善之所当知者谓何?物有本末,是意心身为天下国家之本也;事有终始,是齐治平之始于诚正修也。是有物必有则,有事必有式。一定之格而为明德亲民之善之至者也。故知所先后,即知止矣,道其不庶几乎?观夫古人之欲平天下、治国、齐家以明明德于民者,固必先修身、正心、诚意以明明德于己焉。欲人己之间悉得其当者,又贵先明诸心,知所往焉。致所往之知果何在?在于诚意、正心、修身之如何而为本之始,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如何而为末之终。若下文所言‘毋自欺’以至于‘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物皆当其则,事皆合其式,而格之必止于至善之极焉耳。诚格之而知至善之所止焉,则意可诚、心可正、身可修、家可齐、国可治而天下可平矣。故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天下国家之本。本乱,则末不能治,何也?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所厚既薄,无所不薄矣。夫知乱本末者之非善,则知格本末者之为至善。故申之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自‘大学之道’至此,凡言知者八,初言‘知止’,次言‘知所先后’,可见知先后即知所止也。次言‘致知在格物’,又次言‘物格而后知至’末则复言‘知本则知至’,然则至善之为本末、而本末之为格物也,又不彰彰著明也哉?所谓诚其意者以后,则皆格物以致其知者也。盖所谓诚其意者,即大学之本之始事也。‘毋自欺’以至历引《淇澳》诸诗、《康诰》诸书而及‘无讼’之说者,皆求夫至善之格者也。”

或曰:“人能诚意则善矣,何必复求合格也哉?”

曰:“程子不云乎:‘用意恳切,固是意诚,然着力把持,反成私意’?是则诚意而出格者也。例之修、齐、治、平,节节为格物致知也明矣。但诚意紧接着知本、知至说来,即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盖学大人者,只患不晓得通天下为一身而其本之重大如此。若晓得如此重大之本在我,则国家天下攒凑将来,虽狭小者志意也着弘大,虽浮泛者志意也着笃实,怠缓者志意也着紧切,自然欺不过。自欺不过便自然已不住,如好色恶臭,又自然满假不得,而谦虚受益、其凝聚一段精神于幽独之中者,又非其势之所必至也哉?幽独者是未接国家之先,慎则是知得本立于此而敬谨言切,即前定之志意之谓也。此言‘君子之孳孳于至善者,惟日不足’,下言‘小人之孳孳于不善者,惟日不足’,但其中既诚则其外必形,如财富者必润其屋、涵养者必润其身。君子明德之意既已诚切,则自然明明德于天下矣。故引《淇澳》、引《烈文》二诗,以见有切磋琢磨之盛德至善则民自不忘。而民不能忘者,正以其盛德之有可贤、可亲、可乐、可利也。是非诚中形外之徵也耶?所以《康诰》、《太甲》、《帝典》皆自明其德不已而及诸民,又不已而通诸天,其明德亲民之必得所止。如文王之仁敬孝慈信之浃洽于父子君臣朋友间也,然总是从知止至善中来,知止至善从知所先后来,知所先后又是从知立本以及其末来。故于意之能诚者而曰:‘大畏民志,此谓知本也。’此段于明明德、亲民、止至善详说备举,然却都是形容学大人者知本以后一段精神。如《易》谓‘拟而后言,议而后动’,拟议以将成乎家国天下之变化者也。正心即接着‘定而后能静’说,盖见已明透,其志已坚定,自然外诱不动,内念不生,又安有所忿懥恐惧忧患好乐而为中心之累也哉?意诚心正则安其身而动,自足以端本善则,与不知立本而徇好恶于伦物之间者万万不同。故其孝则足以事君,其弟则足以事长,其慈则足以使众。是又将仁敬孝慈信而约言之,且引《康诰》以推极于不学而能,见孝弟慈悉出于良心自然。君子立本之功至是愈精而愈微矣,则国之兴仁兴让、天下之兴孝兴弟应之甚速,而至大者又岂不愈神而愈妙也耶?故挈矩以下,即是‘老者思所以安,朋友思所以信,少者思所以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而凡用人者,用夫安养之人,行政者,行乎安养之政。孔子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者,不逾此挈矩,而十五所志于学者,志此大学而已矣。是道也,惟尧舜实始之,故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光于四表,格于上下。’是非明明德于天下也耶?惟孟子实继之,故‘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又曰:‘七十食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黎民不饥不寒。’又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诸掌。’是非用人行政以尽挈矩之义也耶?呜呼!孔子一生求仁而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者也’,其心将以仁其身者仁万世人人之身,而恐无凭处,故既竭心思而继以先王之道,于是取夫《六经》之中至善之旨,集为《大学》一章以为修齐治平规矩,所谓格也。其旨趣自孟子以后,知者甚少:宋有晦庵先生,见得当求诸《六经》而未专以孝弟慈为本;明有阳明先生,见得当求诸良心,亦未先以古圣贤为法。某自幼学即有所疑,久久乃稍有见,黾勉家庭已数十年,未敢著之于篇,惟居乡居官常绎诵我高皇帝圣谕,衍为乡约,以作会规,而士民见闻,处处兴起者,辄觉响应。乃知大学之道在我朝果当大明,而高皇帝真是挺生圣神,承尧舜之统、契孔孟之传而开太平于兹天下万世无疆者也。辄述鄙见,以便请正于诸先觉云。”

问:“《中庸》亦如古本可否?”

曰:“天命之谓性一语,孔子得之五十以后,以自家立命微言而肫肫仁恻以复立生民之命于万万世者也。盖人能默识得此心此身生生化化皆是天机天理发越充周,则一顾是之而明命在我,上帝时时临,无须臾或离,自然其严其慎见于隐、显于微,率达于喜怒,则其静虚而其动直,道可四达而不悖,致之于天下则典要修而化育彰,教可永垂而无敝矣。故《易》曰:‘君子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极说命之难知,而所谓‘中庸其至’之‘至’字,正‘至命’之‘至’也。断然说民‘鲜能已久’(似当作‘鲜能久矣’——标点者注),正见其难也。岂惟民哉!斯道费而隐,虽人至于圣,而至命之处亦有所不知、有所不能。‘亦’字须读得活,盖圣人之于天道有吻合与否,此不知不能即指夷惠伊尹等圣人,徒穷得一端之理,有方有体,而吾圆融生化之性,尚未可率达,而况于穆不已之命之至耶?此后节举圣贤道德之盛,而‘至’字竟未直指。至哀公问政才说‘诚者天之道’,而始继之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此下却多是发挥尽性至命之道,而统总归之仲尼一人。其言尧舜是他祖述,则知他不止是尧舜;文武是他宪章,则知他不止是文武;天地是他上律下袭,则知他不止是天地。盖群圣天地皆有不能尽,有所憾,皆有相害相悖处。若仲尼之敦化川流,此其天地则超绝形象而尤为大也。是以其道则为至圣之道,其德则为至诚之德,而统括之曰:此其仁之肫肫。盖孔氏平生心法也。其深则渊渊,其远则浩浩,夫岂一切群圣之所能知也哉?所以不能知者,以其聪明虽造圣智而其圣智未达乎天德故也。下则复言圣智君子必如何而天德,乃可入而达之也耶。盖天道维玄、维默、维于穆,则的然文著者,斯与天下相似矣。故闇然之闇字从‘门’从‘暗’,乃室中之一无所见者。复状之以淡,淡则白水未和而了无滋味者也;状之以简,简则竹简方素而莹无点画者也;状之以温,温则丝茧方寻而浑无端绪者也。君子于此而独不厌,文且理焉,则知远本诸近,风出诸自,微秘乎显,而于穆玄默之天不潜入而靡间也哉。何谓微之显?潜伏而入,所不见者是也。何谓风之自?敬信不待言动者是也。何谓远之近,民劝民威而不事赏且怒者是也。如此而后,其德始闇然不显,天下自日章而平矣。遂形容之极以及于天载之无声无臭,乃确然叹曰:此即所以为圣之至,为诚之至矣夫!岂寻常群圣之可得而与、可得而知也哉!究竟《中庸》一篇是孔子以生平自仁其身者以仁天下万世,字字句句皆从‘五十知天命’中发出,奈何群圣言堙,学者往往滞于事理之末,而鲜达乎性命之源。以想度为探求,而欲至乎不思而得之微;以方所为操持,而欲造乎不勉而中之妙。是皆拟圣太高,觅道太远,而谓必如何而清,如何而任,如何而和,如何而多学而识,如何而克伐怨欲不行,如何而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而后圣可学也。顾不知仁不远人,道不下带,至圣优域不出跬步间也。故是书极言至命之难,而首发以‘中庸其至’一句,盖曰:圣人尽性以至天命,乃中庸以至之也。中庸者,民生日用而良知良能者也,故不虑而知,即所以为不思而得也;不学而能,即所以为不勉而中也。不虑、不学、不思、不勉则即无声臭而闇然以淡简温矣。大哉中庸,斯其至矣夫!”

问:“《大学》一书,吾人入道之功,最当急于讲求者也。其宗旨何如?”

曰:“孔门之学,在于求仁,而《大学》便是孔门求仁全书也。盖‘仁者浑然与物同体’(明道语——标点者注),故大人联属家国天下以成其身。今看‘明明德’而必曰‘于天下’,则通天下皆在吾明德中也。其精神血脉何等相亲?说‘欲明明德于天下’而必曰‘古之人’,则我之明德亲民考之帝王而不缪(‘缪’原字如此,通‘谬’——标点者注)也。其本末先后尚何患其不至善也哉?细玩,首尾只此一意,故此书一明,不惟学者可身游圣神堂奥,而天下万世真可使之物物各得其所也。大哉仁乎,斯其至矣!”

问:“《大学》明德、亲民还易训解,惟至善之止则解者纷纷,竟未能惬人意,何也?”

曰:“规矩者,方圆之至也;圣人者,人伦之至也。只识得古圣为明亲之善之至而明德、亲民者所必法焉,则《大学》一书,从首贯尾,自然简易条直而不费言说也已。”

问:“‘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可即是至善否?”

曰:“此古者的有所指,即尧舜是也。故曰:‘克明峻德,以亲睦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此即是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物之本末,事之终始,知所先后,而不乱者也。是为明明德亲民之至善,足为万世之格则,而万世诚、正、修、齐、治、平之所必法者也。”

论《大学》无分经、传

问:“格致之传不必再补,果然否?”

曰:“《大学》原只是一章书,无所谓经,无所谓传也。亦无所从缺,无所从补也。盖其书从头至尾只是反复详明以显大人之学。其初说明明德、亲民当止诸至善,如一破题相似,却即接连说。但能知至善所当止,则其意自定,其心自静,其身自安,以虑天下家国天下而自得其平矣。此即一个承题相似,却亦只是反说,以见明亲当止至善也。于是又申明如何是当止之至善。盖明、亲这个物事,其末终贯彻天下,而其本初却根诸身心,此是一定格则。先知得停当,然后做得停当。惟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能如是焉。所以身心家国无不停当而为明、亲之善之至也。又决言自上至下既皆以身为本而后停当。若本乱且薄,则决无停当之理。所以必知本乃谓知至善也。此却如小讲相似,亦不过将明、亲、止至善衍说一遍。至所谓‘诚其意者’以下,则如一大讲,逐件物事详细条陈一段格则,而格则最妥当处则俱指示以《淇澳》等诗、《帝典》等书,又即是以古之明明德于天下者为至善也。推之如所谓正心、修身,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直至‘此谓国不以利为利,而以义为利也’,总是每件物事与他一个至善格子,而为学者所当知者也。则一章书首尾原自相应,亦自完全,何容补凑!”

《大学》与“礼”的关系

问:“《大学》篇名现存《礼记》,不知此篇与礼何关?”

曰:“礼有经有曲,世人辄指一事一时言礼者,皆曲而非经也。若论经礼,则真是天之经、地之义,纲纪乎人物,弥纶乎造化,必如《大学》规模广大,矩度森列而血脉精神周流贯彻,乃始足以当之。其间字字句句虽笔之孔子而非始于孔子,改孔子一生要仁天下、仁万世,既竭心思,于是必继之以先王之道,而仁始足以覆天下万世矣。故‘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六经皆是此意。而大学独曰善之至、曰物之格者,则尤是六经之精髓,而为礼之大经、仁之全体也。学者漫谓本心自足,而辄以意见仿佛为之,家国天下得其平焉者寡矣!”

“至善”何以要求诸古圣?

问:“古圣至善,亦只是父子兄弟足法则。孩提爱亲、敬长,恐人人原自具足,何必切切谓当求诸古圣也哉?”

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夫至本中庸,即愚夫愚妇可以与知与能者也。至久鲜能,却是圣人亦有所不知不能,而必俟聪明圣智达天德者也。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夫!’此中庸之至能于下愚而又神于天载,神于天载而亦能于下愚。(此中疑与脱漏——标点者注)则此时心体,果是四端现在。然非圣修作,则便终扩充不去。守规矩而为方圆,夫岂不易简也哉?若只徒求书中陈迹,而不以知能之良培植根苗,则支离无成,与径信本心者,其弊固无殊也已。”

问:“《中庸》比之《大学》似更深奥?”

曰:“先贤亦云:‘《大学》为入道之门’,但以鄙见臆度,则义理勿论,而其次序则当先《中庸》而后《大学》。”

时座中有一习《礼记》者愕然曰:“先生岂尝细观《礼》经篇目耶?盖二书虽宋时选出,而现存篇次则果《中庸》先而《大学》后也。”

问者曰:“《大学》系曾子所作,《中庸》系子思所作,何得世次亦无序耶?”

曰:“二书所作,果相传如是。但窃意孟子每谓‘愿学孔子’,而七篇之言多宗《学》、《庸》,则此书信非孔圣亲作不能。(以《大学》、《中庸》为孔子所著,罗近溪的老师颜钧力主是说,近溪此说盖有渊源所自也——标点者注)而孔圣若非五十以后,或亦难着笔也。盖他分明自说‘五十而知天命’。今观《中庸》首尾浑全是尽性至命,而《大学》则铺张命世规模,以毕大圣人能事也。故《中庸》以至诚至圣结尾,而《大学》以至善起头,其脉络似彰彰明甚。自揣鄙见或亦千虑一得,而非敢枣空杜撰也,试共思之。”

日用皆是性,人性皆是善

问:“《大学》自有先后之序,如何必先《中庸》?”

曰:“吾人此身与天下万世原是一个,其料理自身处,便是料理天下万世处。故圣贤最初用功,便须在日用常行。日用常行,只是性情喜怒,我可以通于人,人可以通于物,一家可通于天下,天下可通于万世。故曰:‘人情者,圣王之田也。’此平正田地,百千万人所资生活,却被孟子一口道破,说人性皆善。若不先认得日用皆是性,人性皆是善,荡荡平平,了无差别,则自己工夫已先无着落处,又如何去通得人,通得物,通得家国,而成大学于天下万世也哉?”

问:“《中庸》虽说性,然亦未尝明言性善。”

曰:“只天命一句,便彻底道破。盖吾人终日视听言动、食息起居,总是此性,而不知此性总是天之命也。若知性是天命,则天本莫之为而为,命本莫之致而至,天命本体物而不遗,本于穆而不已,则吾人终日视听言动、起居食息,更无可方所,无能穷尽,而浑然怡然,静与天俱,动与天游矣。率之身而为道,同诸人而为教也,又岂非不期然而然也耶?故天命之性便直贯天载之神,真平地而登天也已。”

说“恐惧”

问:“戒谨恐惧说是敬慎工夫,但‘恐惧’二字,似太着重也。”

曰:“汝不闻《论语》所谓‘畏天命’乎?凡人奉君父之命犹然悚息不宁,况吾人此性即是天命,则帝天之威莫之能测,明命昭察,谁可隐藏?故虽不睹不闻,而实莫见莫显。其几愈幽独,其照愈精明;其照愈精明,则其畏愈兢惕,又按敢顷刻放逸也耶?盖由所见既已亲切,则为念自不可已,固非作而致其情也。”

“喜怒哀乐”与“已发”、“未发”

问:“‘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阳明谓从涵养后始然。而先儒又谓须善观未发以前气象。其意何如?”

曰:“二说俱大有益于学人,但本旨却尚有说。盖《中庸》名篇,原是平常而可通达者也。今论人情性之平常应用者,是喜怒哀乐,而其最平常者,则又是喜怒哀乐之未发也。”

曰:“先儒谓心虽(‘虽’恐有误——标点者注)寂静之时,方是未发,难说平常即是也。”

曰:“《中庸》原先说定喜怒哀乐而后分未发与发,岂不明白有两段时候也耶?况细观吾人终日喜怒哀乐,必待物感乃发,而其不发时则更多也。感物则欲动情胜,将或不免,而未发时则任天之便更多也。《中庸》欲学者得见天命性真以为中正平常的极则,而恐其不知吃紧帖体也,乃指着喜怒哀乐未发处,使其反观而自得之。则此段性情便可中正平常,便可平常中正,亦便可立大本而其出无穷,达大道而其应无方矣。”

曰:“人之情欲多端,虽喜怒哀乐未发而憧憧往来亦多,安能即许以反观自得耶?”

曰:“汝于上下文意欠理会。盖其初‘道不可离’,是见道已微,其次‘戒谨恐惧’,是卫道已严,再加喜怒哀乐一无所感,此时天性浑然,大可想见。不于此处觅中,更从何处觅中耶?予每尝于此重叹圣人苦心,亦尝于此而深感圣人厚恩也。”

问:"中以立本,和以达道矣,如何却又要致?"

曰:"致字是致物与人之致。推开一步说,虽义兼极致,而实在天地万物上着力也。盖圣人作《中庸》是五十学《易》之后,直见乾坤之体,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有亲可久,有功可大,认定天命流行,人性皆善,无反无侧,荡荡平平,故从喜怒哀乐未发处指出为天下之大本,从喜怒哀乐中节处指出为天下之达道。夫中和既大同乎天下,则圣人必天地万物皆中其中,方是立其大中,必天地万物皆和其和,方是达其大和。故德曰达德,道曰达道,统之以三重,率之以九经。品节斯,斯之谓礼;鼓舞斯,斯之谓乐;相安相忘斯,斯之大顺大化。而至诚至圣之所以尽己之性,以尽物之性,以赞天地之化育而与天地参也。"

尊德性与道问学

问:“尊德性而道问学议论不一,何如?”

曰:“前在京中会说此条全章,诸老皆以为然,请为诸君诵之:‘大哉圣人之道’,不作空说,即指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也。‘发育峻极’,是说圣人位育的功化,‘礼仪威仪’,即致中和的实事而功化之所由成者也。优优充足,盖经礼曲礼周详备密,更无欠缺,使万物各得其所,所以能发育如是也。即此便是圣人至道。然圣人却从何处得来?盖盛德之至,自然动容周旋中礼也。人若苟无圣人至德,而徒慕圣人至道,则‘人而不仁,如礼何’?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至道终不为我凝矣。夫至道以至德而凝,此德性之所以当尊也。尊之之功,则必学于古训,问于师友。如德性本自广大,则用学问以致之而不失其广大也。德性本自精微,则用学问以尽之,而不失其精微也。德性本自高明中庸,则用学问以极之道之,而不失其高明中庸也。以上皆谓之温故,故温则德性之知日新,而于三千三百体察无所不明,且德性之厚日敦,而于礼仪威仪忠信无所不贯。礼岂有不崇而道岂有不凝哉?上面都用‘而’字,至此却下一‘以’字,可见许多工夫皆为崇礼而言也。礼既能崇,则居上时礼以居上,安得而骄?为下时礼以为下,安得而倍?语以礼语,默以礼默,又安得不兴而不容耶?故明哲保身之诗,其斯温故知新之明保吾动容周旋中礼之身也,而天地万物皆吾度内矣。圣人之道之大也,固如是哉!”